揚靈同玄見回宮覆命後不久,洞真墟法會的請帖就送到了蓬瀛宮。蓬瀛宮雖然處與世外,但仍與其他修仙門派有所來往。每年真武帝君聖壽,蓬瀛宮爲顯重視,都會派出幾位長老前去朝山進香。
如往年一般,這次還由懷定,殊明,朗雲三人出席,垂玉,隱潮,苑湘三位弟子隨侍前往。他們離宮後,除開剩下的幾位長老坐鎮宮中,希止與墨書等高階弟子亦要幫忙處理宮中事宜。
揚靈每天雜事纏身,忙得腳不沾地。清問明日就要進入縛妖境試煉,這夜她特地抽出時間,到凝翠巖陪她練劍。
雖然宮中人都覺得清問勝券在握,清問自己卻十分緊張忐忑。將紫微劍法翻來覆去練過兩遍,她覺得有所不足,竟還想再練一遍。
“不必再練了,你已經很純熟了。”揚靈連忙喚止。
她將擦汗的帕子遞給清問,清問抹去額上細密的汗珠,愁眉不展,“那我要不要再練練符咒?”
揚靈不禁失笑,“你平日功夫已經下得足夠,實在不必如此緊張。”
“可如果我要是失敗了,殊明師伯一定會對我失望……”
清問天分極高,在同輩弟子中一騎絕塵。殊明看中她性子穩重,心思純淨,這幾年一直將她帶在身邊親力親爲的教導,儼然將她視做親傳弟子。
清問明白殊明對自己寄有厚望,是以修習從來不敢鬆懈,對自己要求甚爲嚴苛。
“你呀,太多顧慮了。”揚靈輕輕一指摁在她腦袋,頗是無奈。她翻過清問的手,纖細白淨的掌心摸去全是細繭,她不禁心疼地嘆氣,“我在丹井堂爲你配了靜神香,你晚上點着,會好入眠些。”
“多謝師姐。”清問滿足地笑起來。
“明天我和戍嵐師叔會親自送你到縛妖境門口,你身上配着歸元玉,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不必驚慌,真有危險的話,我們會馬上趕到。”她略一猶豫,還是仔細向她叮囑,“你千萬不要像我一樣封閉歸元玉上的靈識,知道沒有?”
她當初爲了尋找雲清,一入縛妖境便封閉了與外界聯繫的靈識。她害怕清問在縛妖境裡逞強,也有樣學樣。
“師姐……”清問也想到了雲清的事情。
“別說了,都過去了。”揚靈坦然一笑,雲淡風輕地掩飾情緒。
從縛妖境裡出來後,她就不再對雲清還活着抱有希望。她尚且受不了那裡濃厚的妖氣,更何況以魂魄化靈散去一身修爲的雲清。
晚上回到房間,揚靈翻出了那枚在縛妖境裡意外所得的神鳥玉佩。她摩挲着溫潤的白玉,看到玉佩上的欽原圖案,心中百味雜陳。
那伽宮殿的天花板鑲按着星宿方位鑲嵌着無數顆夜明珠,銀白柔亮的光芒灑在室內華麗的裝飾上,巧奪天工的金銀器皿閃閃發亮,叫人目眩神搖。
沈熙明舒服地躺在榻上,手裡拿着那對還沒送出去的玉耳墜,嘴角含着抹柔軟的笑意。
“熙明!”
紫菀大剌剌地推門而入,沈熙明慌忙將耳墜收起,可還是被她瞧了個乾淨。
“喲,還在想那丫頭片子呢。”紫菀甩甩手裡的羅帕,一臉瞭然的笑意。
沈熙明微微一笑,並不與她多言,“你有什麼事情?”
“只是過來跟你說一聲,我的人都已經準備好了。”
“好。”
紫菀轉身離開,走沒兩步又停下來扭過頭看他,臉上有幾分疑惑,“我真是不懂你在想什麼,你幹嘛不直接把她搶過來?她又不是對你沒意思。”
“她還不知道我的身份。”沈熙明擰眉。
“那你直接告訴她啊!”紫菀行事直截了當,向來對沈熙明瞻前顧後的風格不喜:“越是拖得久,就越難說出口。”
沈熙明無奈,“沒有那麼簡單。”
他與揚靈糾葛兩世,加之他的身份,他的立場,他的所作所爲,都在阻止他向她說出真相。
最重要的是,他把握不定現在自己在揚靈心裡有多少分量。他不願冒一分險。
“你們這些男人啊!”紫菀幽幽一嘆,嫋嫋娜娜地向門口走去。心口忽然傳來一陣劇痛,她痛楚地躬身蹲下,五官緊皺在一起。
“紫菀!”
“黯……黯滅。”她勉強忍耐着,黑沉沉的魔氣從她軀體裡溢出。
沈熙明立即與她雙掌相對,將自己的力量度了過去。
半晌,魔氣收斂,紫菀將黯滅重新納入了魔元,體內亂竄的力量也漸漸平復。她臉色慘白,強撐着站了起來。
“我沒事。”
沈熙明眼神明滅。紫菀修爲不足,即使使用本族秘術勉強將黯滅納入自身魔元,可也時不時就會出現剛纔失控的情況。這種情況會出現的越來越頻繁,等紫菀徹底控制不住黯滅,反噬的時候就到了。
“紫菀,你後不後悔?”
“有什麼好後悔的?”紫菀回答的毫不遲疑。一縷鬢髮垂下遮住她眼眸,她神色難明,“緋葉的性子你也看到了,不把一個足夠強大的那伽族交到她手上,我不放心。”
沈熙明不禁對紫菀肅然起敬。
即使是魔,也分三六九等。緊那羅魔乃歌神之後,生來具有強大魔力,受魔界崇拜。那伽族不過是吸收水中靈蘊入魔的人魚,想要獲得人身,就得先修煉上百年。
魔界崇奉力量,弱者從來得不到憫惜。先時的那伽族也只能在魔界偏安一隅,艱難求生。現在零落的那伽族即使回到了魔界,也遲早會被其他強大的部族控制吞併。
在魔界時紫菀只知整日尋歡作樂,醉生夢死,同爲一族少主的沈熙明對她頗是不齒,不想一別三百年,她竟然已經脫胎換骨。
反觀他自己,在知道難以回到魔界後,便選擇在人界逍遙浪蕩。若不是十幾年前閻蒼找到他,只怕他現在還記不起在魔界艱難求生的族人。
“沈熙明,我多嘴一句。你和那丫頭糾糾纏纏我管不着,但是她要是敢壞我們的事,你就別怪我下手無情!”紫菀嫵媚的鳳眼眼神凌厲。
沈熙明無言以對。
第二日,揚靈和戍嵐親自將清問送到縛妖境門口。縛妖境乃幻境天地,她這一去可能三天就回,也可能半月方休。
“揚靈,你跟我回一趟澄觀閣。”
送走清問後,戍嵐冷靜地同她說。她心中一跳,莫名浮起不安的情緒。兩人到了澄觀閣,戍嵐摒退左右,將一張紙遞給了她。
紙上朗雲的一行字跡飄逸飛揚:玉華無兮明,青羽二弟子。
“你知道嗎?”戍嵐不動聲色地觀察着揚靈臉色。
揚靈默默將紙折回原樣放回桌上,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她不知道,但是她已大概猜到。
“那個叫兮明的男子,接近你的目的並不單純。”
“我知道。”揚靈輕聲回答,垂下的眼眸裡看不出情緒。
戍嵐沉默一瞬,“上次獂獸入魔,墨書回來說在紫竹林好像恍惚見到了兮明。他見到的是不是他?”
“是他。”揚靈承認。
“那時你已與他相識?”
“弟子在明月湖思過時,已經通過虛無石與他熟識。”
戍嵐眼中一瞬閃過寒意,這事情果然不簡單。
“他可曾向你打聽宮內的事情?特別是關於禁洞的事情?”
“沒有!”揚靈矢口否認,她相信兮明的來意雖不單純,但絕不卑劣。
戍嵐卻有些懷疑,“真的?!”
揚靈倏然跪下,指天誓日:“他沒有問過我宮中的一點一滴,我也絕沒有將宮裡的事情同他講過一分一毫。”
戍嵐神色嚴峻,腦子轉得飛快。
那這叫兮明的男人接近揚靈到底所求爲何?難道揚靈只是他隨機選擇的一個目標?
難道……?!
他忽然想起了揚靈命魂中的封印。
他將靈力聚於手指,輕輕點在揚靈眉心,將靈識遊入查探。一片純白的命魂深處,有一片輕紗般纏繞在一起的混沌封印。他再三收斂靈力,最後才輕柔的將靈識觸碰過去。
揚靈跪在地上,戍嵐的靈識甫一接觸到她的封印,她便恍惚聽見了清朗纏綿的歌聲。
“這是我第一次下山。”
“你唱的歌真好聽。”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要斬妖除魔,師父要我做,我便做了。”
“你喜歡我嗎?”
“我求你,以後不要害人......”
她的頭又開始隱隱作痛,戍嵐感受到她的痛楚,連忙將靈力抽離。揚靈悶哼一聲,以手撐頭跪倒在地上。
腦海中的畫面一下遠去,轉念便怎樣都記不起。她茫然擡頭,怔怔看着戍嵐。
“師叔,封印裡有什麼?”
戍嵐爲她施上一個寧神咒,眼神帶上了幾分憐惜,“沒什麼,不過是些幻象。”
“揚靈,那人與魔界關係匪淺,你以後不要再理會他。”
“魔界?!”揚靈不可置信地猛然擡頭,心中有什麼東西悄然碎裂。
“我會派綸羽去爲你尋一塊純淨的虛無石,你先回去休息。”
“遊瀾。”戍嵐高聲將等候在門外的遊瀾喚了進來。
揚靈都不知道自己怎樣回到的弟子房,她抱膝蜷在牀角,眼睛失焦地看着前方,一坐便坐到了晚上。
忽然,蓬瀛宮一陣地動山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