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熙明挑眉, 從善如流地將她抱緊，嘴角不住上揚，“怎麼, 一時一刻也捨不得了？”他撫着揚靈細軟的青絲, “你放心, 以後我們的時間多得很。來日方長, 我不着急。”
揚靈不理他討的這嘴上便宜, 她聽着他的心跳，平靜地說：“我封閉了在凌風劍裡的靈識。”
沈熙明的手一頓。
揚靈自敖岸山幫助垂玉取得蘊明杖後，就一直沒能與蓬瀛宮取得聯繫。凌風作爲她的劍靈, 與她生有羈絆，可以順着她留在劍中的靈識覓得她的方位。她封閉靈識, 算是切斷了與蓬瀛宮的最後一點聯繫。
“以後我不回蓬瀛宮, 你也不要再想回魔界, 好不好？”揚靈一邊問着，一邊擡頭細緻觀察着沈熙明的表情。
沈熙明微垂下眸, 不說同意也不說反對。
她心中掠過一絲失望，還想試着說服他：“我只求你陪我安安穩穩度過這一世。我死之後哪怕你要將魔界人界攪個天翻地覆，我也不管了。”
沈熙明輕皺起眉頭，“揚靈，我不會讓你……”
“我是人, 你是魔, 這一點不會變。”揚靈打斷他, “人類壽元不短短數十載, 而魔不死不滅。我很清楚我註定只會是你漫長人生中的一個過客。”
她用臉頰輕輕蹭着沈熙明手背, “有這一世，我已經很滿足了。”
“我們絕對不只這一世的時間。”沈熙明眸色深沉地望着她。
人的生命對魔族而言確實不過須臾一瞬, 但揚靈低估了他的決心與能力。他想要的遠不止這幾十年的時光，他要她長長久久地陪着她，百年、千年，直至滄海桑田。
揚靈莫可奈何地一笑，以爲他還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揚靈，我懂你想說什麼。可我不僅是沈熙明，我還是緊那羅的王。”
她想要說的話，沈熙明早已猜到了。他理解體恤她的想法，卻是恕難從命。
“我的族人現在在冰天雪地裡苦苦煎熬，我必須爲他們求得一條生路。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依然會選擇打破封印。”
“我不會推脫懷定的死與我毫無關聯，他是我必須跨過的障礙。以後再有別的障礙，我也會想方設法一一解決掉。”
“我可以對你起誓，緊那羅族遷到人界後，我不會允許他們在人界作亂，不會允許他們濫殺無辜。”
“力量在你們手中，誰也無法永遠遏制自己的慾望。”揚靈放開他的手，語氣冰涼。
即使緊那羅一族剋制自身，那其他魔族呢？因爲生來就有的強大力量，他們向來自視甚高，狂妄傲慢。人在他們眼中不過是朝生暮死的弱小螻蟻，死不足惜。
沈熙明不知爲何兩人又陷入了這泥沼。
“罷了，我們不要再說這些了。現在紫菀被擒，閻蒼與和朱都受了重傷。我們就算想要捲土重來，也沒有那麼容易。”他放輕聲音，“一日安穩便是一日安穩，好嗎？”
揚靈轉過身，神情糾結惆悵。
“該休息了！”
兩人相顧無言，桓飛一下衝了進來。他老大不耐煩地說完這句話，才發覺房內的氣氛不大對勁。
“你們怎麼了？吵架啦？”他一頭霧水。
揚靈側着身子從藥材間匆匆離去，沈熙明目送着她的背影，無奈苦笑。
五星入軫後三日，天象迴轉，充斥在丹薰山的污濁之氣漸漸散去，山上回復清明，靈氣充沛如初。
懷定用羲和劍斬退魔界衆人，以自身魂魄再次加固了魔界封印。懷定死後，昭時接過掌門之位，率領着剩下的五百餘位弟子，重建已淪爲一片廢墟的蓬灜宮。
三月過去，蓬瀛宮已恢復了秩序。宮中平靜如往昔，好像一切都無改變，而後山新闢出的劍冢，則在明白提醒着宮中弟子丹薰山曾經歷過怎樣一場劫難。
劍冢葬有一百四十多柄劍，這意味着蓬瀛宮在一夜之間失去了一百四十多位弟子。
蓬瀛宮將紫菀關在了三清殿的無上境。無上境由危宿所化，其中十一星官自成陣列，能壓制魔氣，使妖魔無法脫身。
紫菀魔元被羲和擊碎，不過好在她將黯滅納入了自己魂珠，將剩餘的魔靈竭力維繫在黯滅上，她勉強算是保下了一條命。
她的魂魄被釘上了七根掣魂釘，掣魂釘在她魂魄中布成法陣，每個時辰發作一次，發作時猶如身受刀鑿斧劈之刑，痛苦不已。朗雲在掣魂釘上留有靈識，每每她意識薄弱，靈識就趁隙而出遊入她的神域尋找有關那伽和魔界的信息。
紫菀用黯滅封閉着自己的神智，朗雲屢次侵入，也只能在她的神域中看到一片模糊的黑雲。
眼看掣魂釘就要將紫菀的魂魄打得飛散，朗雲和戍嵐依舊得不到那伽的一點點消息。
戍嵐時不時在澄觀閣中通過幻境觀察着紫菀的狀態，紫菀的魂魄越來越鬆散，近來他都不敢全力催動掣魂釘，唯恐一個不小心便把她打得魂飛魄散。
又一次徒勞無功的嘗試後，戍嵐無計可施地向朗雲抱怨，“她再不肯說，就要化成魂珠了。”
朗雲表情頗爲淡漠，“她化不了魂珠，她被黯滅反噬，下場只會是灰飛煙滅。”
“那該怎麼辦？”戍嵐一籌莫展。
朗雲負手於後，眼角眉梢皆向下垂，顯得表情冷硬不已。
他做弟子的時候，曾拜懷定爲半師。懷定對師弟師妹們一視同仁，但在朗雲心中懷定如師如兄，與別的同門始終有幾分不同。
“我去見她。”朗雲幽深的眼眸沒有絲毫溫度。
因太過虛弱，紫菀此時已無法維持人身。她緊閉着雙眼懸在空中，銀紅蛇尾微微蜷曲，豔麗的臉龐看着很是憔悴。
感受到有人進入幻境，她睜眼望向朗雲，不動聲色。
“那伽族在哪裡？”朗雲冷漠地看着她，開門見山地問。
紫菀定定看着他，似在思考他到底要做什麼。末了，她不屑地冷哼一聲，直接閉上了眼。
朗雲並不意外她的反應，他捏起手訣，徑直催動了掣魂釘。紫菀默默忍受着痛苦，但今日面前這人彷彿是真的要她死，從魂魄傳來的尖銳痛楚是平常的百倍。
她猛然睜眼，雙瞳一瞬溢出魔光。朗雲不爲所動，絲毫沒有被她擾亂心神。感受到她的魂魄開始震動，他略略放鬆了幾分鉗制。
“說。”
“做夢！”紫菀輕蔑一笑。
朗雲面無表情，語帶嘲諷，“想不到妖魔也有這分寧死不屈的心性。”
“道貌岸然。”紫菀強撐着回敬，“不過一羣一時得勢的螻蟻，等我出去，就把你們都殺了……”
“啊——！”
朗雲不與她廢話，直接再次催動了掣魂釘。
魂魄被七根釘扯得四分五裂，紫菀腦中控制不住地出現了繁雜的幻影。她化爲一團黑紅的魔氣，形體變得模糊不清。
朗雲面色冷峻，眼裡的波濤翻滾不息。只要他再催動一分掣魂釘，她的魂魄就會被徹底打碎。只要他再用一點力氣……
他不自覺自己已被紫菀溢出的魔氣沾染，入了偏執道。
“師弟住手！”
一聲清亮的輕喝喚回了朗雲陷入迷狂的思緒。朗雲猛然驚醒，手上的靈力下意識減弱了三分。
殊明有些責備地看着朗雲，若不是她感受到危宿中的靈力波動，匆匆從正一堂趕來，只怕朗雲已錯手殺了紫菀。
朗雲憤怒地將目光投向紫菀，紫菀額上滾滿冷汗，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被她徹底激怒了，心裡繚繞的魔氣未完全散盡，他猝不及防催動了全部力量。
“你想死，我成全你！”
魂魄驟然被打得四分五裂，紫菀來不及做任何防備。
“啊——！”
只是一瞬，她已化爲了一團黑紅煙霧。黯滅受到威脅，自覺釋放出洶涌的魔氣將朗雲擊退。
殊明疾疾擡手護住朗雲，朗雲往後踉蹌一步，眼睛因魔氣侵蝕而變得猩紅。他摁住心口，勉強忍住咳出一口鮮血。
紫菀受損的魂魄無法承受兩股這麼霸道的力量，她雙手無力垂下，臉色蒼白的駭人，已陷入了昏迷。
殊明將靈力源源不斷注入朗雲體內，爲他洗滌魔氣。
“你太沖動了，她逃不出蓬瀛宮，倒是想要你給她一個痛快，好護她族人周全。”
“我知道懷定去世你心裡難受，但總不該這麼任性而爲。現在宮中……”
“我看到了。”朗雲打斷殊明，冷靜地說。
殊明一驚，“什麼？！”
“在少鹹山的澤曲湖。”肺腑受損，他痛得微皺起眉頭，將剛說的話又重複了一遍：“那伽族都聚在少鹹山的澤曲湖。”
三百年前少鹹山曾有過一場地動，地動後沉沉的霧靄從地底溢出籠罩住整座山脈，從此再無人敢踏進少鹹山一步。
人跡罕至，湖傾萬里，確實是那伽藏身的絕妙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