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會的,這是天大的謊言。
“我寧願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奇蹟,也絕不,相信你。”
說完,我將自己重新包裹進匙楠的大衣裡,聞着他獨有的味道,漸漸地竟陷入了模模糊糊的夢境。在夢裡,我的心裡都在默唸着匙楠的名字。這世上能讓我相信奇蹟的只有一個人,這個人,我答應過他,不管我看到什麼,聽到什麼,我都會相信他,我都會,等着他。
“林路雪……”
是匙楠的聲音,我猛地擡起頭,被壓迫太久的雙眼有些看不真切,我揉了揉眼睛,真的是他。
旁邊的季蔚朗站了起來,他伸了一個懶腰,說:“我輸了。”然後走進了夜色裡。
匙楠還是穿着那件單薄的針織衫,蹲在我眼前,將手放在我的頭髮上,“對不起,我現在纔回來。”
“我一直在等你。”
“走,我帶你回家。”匙楠背過身去,我就順從地趴在了他的肩膀,他渾身都是冰涼的,我忍不住將他更抱緊一些,想把身體僅有的溫度都傳遞給他。
我們就這樣走在夜色清冷的大街上,路燈將我們的影子拖得好長,彼此沉默着,不知該從何說起。
“我就好好的在這裡,你現在可以給我一個解釋了。”我學着匙楠的語氣。
匙楠還是不說話,在剛剛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發現了,他的雙眼像是失去了生命,木然的,找不到凝聚點。
許久以後,他纔開口:“蔣珊妮給我電話了。”
這句話過後,是漫長的沉默,我以爲這沉默就要永遠沉默下去了,他忽然又說:“她說說不會成爲阻礙我們幸福的人,所以她已經去了醫院……”
匙楠的肩膀有一些顫抖,他深呼吸着,讓自己平息。而我靠在他的背上,靜靜聽着,心越來越沉。
“她這麼善良,我卻直到看到手術單,才肯相信她……林路雪……姐……也許我真的錯了……”
我抱住他肩膀的手就這樣頹然地放開了,整個身體的重量都拉扯着匙楠和一起重重地跌坐在了地上。冰涼而堅硬的地面撞擊着我的身體,而我一動也不動地躺在那裡,眼睛直直的望着天空。
“你沒事吧!”匙楠很快站起來扶我。
在他的手觸碰到我之前,我坐了起來,並下意識地後退了一些,避開他的手指。匙楠的手就這樣凝結在空氣裡,他問我:“你不會再相信我了嗎?”
我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我當時腦子很亂,但是我很清楚的一點就是,我必須回來找你,你還在等我。只要你不離開我,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的。”
“可是能怎麼辦……就這樣不管蔣珊妮,我們兩個人自私的在一起嗎?”
匙楠的眼光又暗了下去,他輕輕握住我的手腕,像是害怕我會消失一樣,對我說:“我會補償她的,但絕不是用愛情,我對她沒有愛情,我無法給她想要的。也許過程會艱難一點,
但請你不要放棄我,等我好嗎?”
等我好嗎?
路燈下匙楠臉像是籠罩在一片大霧裡,我從未見過他這樣心灰意冷的模樣,而我就像是他的最後一束光,他望着我,等待我的回答。
他還是那個匙楠,是那個即使犯下錯誤,也寧願痛苦地拗過自己善良的心,也絕不會拋下我的匙楠。
我點了點頭。那束光就亮了起來,雖然微弱,卻不至於熄滅。
我重新回到了他寬厚的背上。這個專屬於我的天堂,也許我當初就不應該將它讓給蔣珊妮。
會不會當我在他背上翱翔的時候,他卻漸漸幻化爲一片虛無,我重重跌落回到2013年那個混亂的商場?睜開眼只望見一顆穿向我心臟的子彈。
想到這裡,我下意識地抱緊了匙楠的肩膀,將臉貼在他的脖子上,掉下了眼淚。
“你相信我,等這件事處理好之後,我就會來找你,我們還會和從前一樣。不會太久,你一定要等我。”
這是那天道別之前匙楠對我的最後一句話。從那以後,我們再也沒有見面,甚至連電話都變得很少。我和匙楠勾勒過無數次的未來,現在就像是蒙上了灰的舊照片,明亮的顏色黯淡下去,歡笑着的神采也被統統覆蓋。
他會如何處理呢?有時候我會帶着一種樂觀的心情去想象,是要和蔣珊妮結拜兄妹發誓永遠照顧她?還是去幫她尋覓白馬王子才安心離開?亦或是將自己放逐在山水間,平衡心底的罪惡感?
其實這樣靜下來的時間也很好,因爲我的心其實也需要放空。我曾經恨過他的錯誤,厭惡過他的骯髒,也曾哭着想要將他從我的人生裡拋開。但最後我發現,我都做不到,因爲這個人,是匙楠,這個人生,原本就因爲他才存在着。
我相信在彼此的冷靜與相互等待之後,這層灰終會拂去,露出原本的美麗色彩。
工作還是要繼續,雖然在這裡呆的時間不會太長,但我反而更珍惜每一次工作的機會。若不是因爲季蔚朗,我其實真的,挺喜歡這份工作的。
這是本月的最後一次派對,也是我在這裡工作參與的最後一次大型晚宴。
一大早就有人搬來了鮮花,一盆又一盆,鋪滿了整個露天餐廳。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上一段人生裡,這是季蔚朗向沙佳佳求婚的夜晚。季蔚朗應該有了新的目標,急着向大家宣佈吧。
那些說要娶我的玩笑話,不過是一個無聊夜晚的消遣。
望着鋼琴的位置,我就想起了匙楠,那天的他穿着禮服像一個白馬王子,還在我哭泣時遞給我紙巾擦淚,這是那個人生裡我們唯一一次對話,我卻只對他說了兩個字:“謝謝。”
那時的匙楠沒能走進我的人生,那麼今天,他也會來嗎?用一種驚喜的方式重新回到我的人生。
想到這裡,我比任何時候都開始期待這場晚宴的開場。
可是,一切都平淡無奇,戴着面具的上流社
會的人們在杯盞之間交換着他們的情誼,就連笑聲,都顯得格外虛假,而那架鋼琴,如果擺設一樣,空空蕩蕩。
似乎有人在身後叫我,因爲太吵鬧,我一時沒聽清楚她叫我什麼,轉過頭,是一個身着黑色晚禮服的女士,戴了十分低調的面具,禮貌地詢問我:“請問洗手間在哪裡?”
“請跟我來。”我引導着她走出了餐廳,走到門口時還忍不住回頭張望,張望着鋼琴旁那個空着的位置。
再次回來時,燈光已經全部熄滅。在吹着晚風的露臺上,一束小小的光亮了起來,季蔚朗提着一盞孔明燈,走到了餐廳的中央。就連他眼中的柔情似水竟然都和那個人生裡一模一樣了,我啞然失笑。
可是不對……他爲何正向着我走來?越來越近,四周的人們都知趣地漸漸散開,在圓心裡,只剩下了我和季蔚朗。
“也許你們並不知道她是誰,她沒有顯赫的背景,也沒有你們期待的那些光環,但她就像是我手裡的這盞燈,透明、溫暖、給人以希望。林路雪,謝謝你一直陪伴在我身旁。”季蔚朗單膝跪地,對我說着俗不可耐的臺詞,“嫁給我吧。”
多麼巨大的謊言!
四周的人卻用豔羨的、感動的目光注視着我們,他們眼中的期待幾乎要吞滅了我,我回頭,像是尋找一塊可以在大海里抓住的木筏,慌張地尋找着鋼琴前匙楠的身影,可是那裡依然空空蕩蕩,匙楠不在這裡。
電話忽然震動起來,是匙楠。我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接起電話,匙楠說:“林路雪,你不需要再等我。”
嘟嘟聲傳來,電話就這樣被他掛斷了。
沒有解釋,甚至沒有一句再見,匙楠只是對我說,你不需要再等我。
“嫁給我吧,我會實現你所有的夢想,讓你成爲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那個會永遠保護我,永遠相信我,永遠永遠都不會丟下我的匙楠,終是拋下了我。我又只剩下一個人了,想要的未來都統統破滅,眼前的世界變成一片黑色,只有季蔚朗手中的鑽戒在閃閃發亮。
我顫抖着手觸摸到那束光亮,便聽到了耳邊的歡呼聲。
這一切都是騙人的,不管是我從前的人生,還是現在的人生。我曾經慶幸自己可以重新活過,但我又被騙了,這哪裡是重生,這分明是毀滅,是在更絢爛的快樂之後將我置於死地的徹底的毀滅。
我覺得好冷,站在這個露臺,站在人羣裡,我覺得如此的孤獨,我只能用力地抱住眼前的季蔚朗,放聲地大哭了起來。我哭着,所有的人卻在鼓着掌,鋪天蓋地的孔明燈被放飛了起來,煙花從露臺上奔騰而起,絢爛地嘲笑着這可笑的一切。
我終於明白,上帝讓我來到這個人生,不是遇爲了見匙楠,而是爲了讓我在臨死之前,解開埋藏我心中的所有疑惑。要尋找答案,就一定要回到從前的人生對嗎?那現在又戴上了這枚戒指的我,是不是離謎底,更近了一些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