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蔚朗脫下外套,套在我身上,然後一把抱起我,將我的頭輕輕往自己的肩頭方向靠,囑咐我:“就這樣靠着我,不要擡頭。”
門打開了,守在門口的記者一窩蜂地涌了過來,無數的閃光燈打了過來,嘈雜的聲音讓人頭疼欲裂,我深深地埋在季蔚朗的肩膀,感覺到無數的人從我身旁撞過,同他一起沉默地、漠然地衝出了人羣。
終於走出了醫院,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季蔚朗問我:“還好嗎?”
我點點頭。
“再堅持一下,會有點冷。”他將我放在機車上,扶着我的肩膀,替我攏了攏衣服,然後飛快跨上機車,從後視鏡裡,我看到他的臉上竟然掛着一抹淺淺的笑,他說:“抱緊我,我們要出發了。”
話音還未落下,我們已如同離弦的箭般飛馳而去,身後的人們越來越小,我的雙手緊緊環住季蔚朗的腰,將臉貼在他的背上,同他一起飛翔。
這場景多像很多年前的我們。
“你想去哪裡?”季蔚朗問我,他側過頭,努力放大音量讓我聽見。
“我想去看看外婆。”
“好,我們這就去。”
我們行駛得好快,快得我擡起頭也看不清雲朵的形狀,可是有什麼關係,天上的雲朵一定記住了這一刻,這一刻,我們用一種亡命天涯的姿態不管不顧地逃離着這個世界。
我們,我和季蔚朗。我們。
風好大,我更緊地懷抱住季蔚朗,好怕一眨眼便發現他被吹走了。
我已經聽到他的心跳。
我還聽見少女的驚呼。
“喂!你慢點!”
睜開眼,我就看見少年季蔚朗正載着一個女孩從我們身邊駛過。
“你不抱緊我的話,摔下去我可不管哦。”
女孩猶豫着,終於將手環住季蔚朗的腰,那時候的他們都看不見彼此的表情,而現在,我看得如此清晰,這是多麼燦爛純粹的笑臉啊,純粹得就好像永遠都不會經受世間艱難。
臉上溼溼的,我卻笑着看着他們越駛越遠。嘿,季蔚朗,我終於將你帶回我的身旁,這樣兩個惡魔般的人兒,就讓我們彼此依靠着,再也,不要失去對方了。
我要如何描繪這一段時間,這一段靜止的、毫無雜質的時間。
我們回到了依泉,回到了我和外婆的家,甚至沒有帶一件行李,就像出門逛街突然累了,坐在路邊一樣隨意。我們在夜市買廉價卻暖和的衣服,在嘈雜的菜市裡挑選還沾着泥土的蔬菜,回去的時候我們慢慢走在青石小路上,季蔚朗將我冰涼的手裝進大衣的口袋,提着青菜蘿蔔與番茄的模樣格外好看,眉眼間有一種淡然於世的味道。
依泉已變化太多,在鎮中心施工隊正熱火朝天地修建着高樓,也許過多不久,喧囂就要殃及到我家的老房子。鄰居們許多都已經搬走,就連圖書館的老爺
爺,也已經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箇中年婦女,總是一副別人欠她錢的表情,會在離下班還有半個小時的時候站在借閱室門口大聲提醒我們離開。
這並不能阻止我們常常去借閱書籍,在木質的陳舊香氣裡,我們認真挑選,小聲交談,然後精心選兩本書帶回家,在午後的冬日陽光裡,泡一杯茶,並肩坐在花園裡翻閱,間或裡擡起頭看看對方,聊天、發呆,時光靜止得如此可愛。
我最喜歡的,依然是清晨醒來那個剎那,轉過頭,就看見陽光鋪滿的,季蔚朗的臉龐,他將一份早點端到我的面前,然後笑着看我吃光。此時此景,我們這樣善待着對方,相互依靠着,就像從來都不曾劍拔駑張,不曾傷害彼此到心灰如死過一樣。
我們不看報紙,也沒有網絡,就連電話也選擇關機,在晚飯後打開電視,偶爾會在調臺的空檔聽見娛樂頻道播報着關於我們的消息,對Sara簽約一事一拖再拖之後徹底失蹤的人氣選手,扔下寧錫一敗塗地的事業了無音訊的季家少爺,在醫院同時出現的兩人疑似私奔……各種傳聞紛紛擾擾,季蔚朗總是一笑而過,轉到另一個頻道,好像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這些他從少年時代便開始分分鐘爭取的浮華,這些他出賣愛情也要得到的名與利,這些他即使將我推入深淵也一定要到達的終點,他是爲何,就這樣徹底放下,同我一起安於這個小小的世界?
我從不曾問過他,但疑問卻又總在每一個我倍感幸福的瞬間,像不斷膨脹的泡泡擠壓着我的神經,如果不能一個一個去戳破它們,我就總是害怕,下一秒就會跌入幸福表象的深淵。
“你爲什麼,突然決定放棄了?”我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他了。
看着我認真的表情,季蔚朗有些許驚訝,他想了想,將電視的音量調低,然後轉過身,也認真地看着我說:“不是我放棄了,是我被放棄了,拼了命都得不到的東西,不死心還能怎麼辦?”
“你來找我那天,原本,是想對我說什麼……”
“想說什麼?”季蔚朗眼神裡充滿對自己的嘲弄,他將手伸進沙發深深的縫隙,掏出一個金色的絲絨盒,“我想說,既然我們之間的緋聞已經炒得沸沸揚揚,你現在又已經這麼紅了,不如我們結婚吧,你做我的設計師,幫我再最後賭一把。”
金色的絲絨盒上用鑽石鑲嵌着小小的一句話——merryme。我整個人都呆住了,一動也不動。
季蔚朗笑了,如同安慰我般:“不要擔心,我不會再利用你了,那天你倒在地上的樣子那麼絕望,我就明白你也已經放棄了,我們都再也站不起來了。”
“不是這樣的。”我搖頭,想伸手奪過季蔚朗手裡的戒指盒,“我從不擔心,因爲我一直在等,等着能被你利用的一天。”
我們的雙手各握住戒指盒的一段,在半空中凝結成一個可笑的姿勢,季蔚朗看着
我的眼光像要將我整個人都吞進他的目光之中,他問我:“這樣一個怪物,你都願意嗎?”
“我願意。”
話音一落,季蔚朗就毫不猶豫地抽走了戒指盒,重重地擲在地上,然後用他的雙手擁住了我:“林路雪,你不應該被這樣對待,你等我,等我的心把所有骯髒的東西都空出來後,再全部用來裝你。”
越過他的肩膀,我看到在地板上滾動的戒指盒,它被重重摔開,露出深藏其中的鑽戒,精美得那麼浮誇,閃着光芒一點一點地滾遠。那些華而不實的人生,真的也和它一樣走遠了嗎?
但至少,季蔚朗沒有向我撒謊。些許殘忍的坦白,也勝過他對我說,這一切都是爲了我。我太清楚不過,此時的他陪伴在我身旁,只是因爲開始的他太累,太灰心,太想找個地方躲起來。現在呢?現在他要我等他。
等待他用全部的心重新將我接納。
我忽然就笑了,安心地將頭放在季蔚朗的肩膀。
春天到來的時候,季蔚朗同我一起去看望外婆,下山的路上,滿山遍野都是金黃的油菜花,我們拉着手從油菜花田中狹窄的小道走過,季蔚朗突然頓住腳步,轉身過對我說:“我有一件好消息和一件壞消息要告訴你,你想先聽哪個?”
“壞消息。”我喜歡先苦後甜,總好過心情的最高點跌落下來的滋味。
“壞消息就是,我要離開依泉了。”
季蔚朗在探看我的表情,而我卻將心理排山倒海的落寞定格爲臉上的一個笑容,我問他:“那好消息呢?”
“你不問爲什麼嗎?”
“你只需要告訴我好消息是什麼!”我打斷他的話,我不想聽原因,害怕聽原因。雖然我知道再也沒有什麼好消息能覆蓋這個他要離開的噩耗,但我還是像溺水的人般,努力要抓住點什麼,才讓自己不至於下沉。
“其實很早以前我就在國外有做一個項目,一直沒有進展,我早已放棄了。最近忽然有人看好這個項目,要給我投資。”
“這是好消息嗎?嗯,恭喜你。”我只想快步離開,季蔚朗卻擋在狹窄的小道。
“你是有多笨,這是壞消息,好消息是——爲了讓你安心等我回來,我決定向你求婚。”季蔚朗從褲兜裡掏出一個小盒子,“林路雪,我的心已經空好了,你願意嫁給我嗎?”
季蔚朗就這樣單膝跪地,在遍野的金黃中舉着一枚小小的鑽戒向我求婚,這是在夢裡嗎?不然怎麼會有如此美好的畫面,美好得讓人直想掉淚。
“我可是把全部身家都給你還債給郭銘了,你現在嫌棄這枚戒指小也只能認了。”見我激動得遲遲不接過戒指,季蔚朗打趣道。
“如果投資項目成功後,你會變回從前的季蔚朗嗎?”
“會。我會接着想要更多的東西。”季蔚朗說,“但也只想把這些東西給你一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