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新躺好,看看時間,竟然才11點。心底難免有些失望,上大學後,我和董嘉樂見面的時間並不多,她在鄰市的大學讀書,我們之間有4個小時車程,不遠不近。因爲我兼職太多,大多時候是董嘉樂來找我。有些推不掉的兼職董嘉樂便陪我一起去,她隨便找個地方坐下就能獨自混上一天,逗逗流浪貓,跟路人侃大山,或是獨自發呆,忙的不亦樂乎。間歇的時候過來同我聊天,幫我買飲料,遞紙巾擦汗。收工的時候,看着她笑着等待我的模樣,我的心就會變得和少女時代一樣柔軟而安靜,像是回到了,在依泉的那些美好時光。
這是這個世界上,唯一還會這樣默默等待、陪伴着我的人吧。
想到這裡,原本對董嘉樂的埋怨煙消雲散,我突然如此感激,哪怕是4個小時的車程,也好過天涯海角。
翻過身,我又再次深深睡去。
突然空閒下來的週末,竟然讓人有些手足無措。
我在早上醒來後,愣愣地坐在牀邊好久,一時不知道要做什麼。同宿舍的兩個女生早早就起牀相約去逛街了,只剩下沙佳佳敷着一張瘮人的面膜一動不動地躺在我對面的牀上,她一起牀就發話了,今天要不吃不喝挺屍在宿舍里美容加減肥,爲下週的比賽做準備。
我百無聊賴地坐了一會兒,終於拿出手機,開始翻找通訊錄,看還有沒有臨時的兼職可以做做,通話鍵還沒按下去,沙佳佳已經眼疾手快地跑到我面前,一手搶過了我的手機,一手撤掉面膜,用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林路雪,咱們就老老實實讓自己休息一個週末不行嗎?”
“我可沒比賽要準備。”
“那這樣吧,我就犧牲下自己。”沙佳佳走到寫字檯前,貓着腰在抽屜裡翻了半天,總算翻出一張邀請函,“這是我老媽安排的相親對象的酒店開業派對,我們白天就好好研究下穿衣打扮,晚上盛裝去混吃混喝,跳跳舞,品品酒,也享受享受青春年華。”
“那我不是成了電燈泡?”
“他忙得哪裡顧得上我?我也就頂多跟他說兩句話,誰有興趣跟啤酒肚禿頭暴發戶相親。”沙佳佳一臉不屑。
關於相親對象是啤酒肚禿頭暴發戶一說,純粹是沙佳佳自己的想象,但她堅定不移地相信自己的直覺,就算當我們走進酒店,被其豪華而高品位的裝潢征服時,她依然堅信這一點不肯動搖。
四季·鑽石酒店比我想象中奢華太多,但它的奢華不是用金銀與誇張的設計鋪就的,而是從無數精緻而彰顯藝術氣息的細節裡滲透而出,當我第一步邁進這個酒店的時候,眼前用光與影製造出來的瀑布與翩飛的舞蝶已經讓我猶如置身仙境,四周復古的華麗感溫柔又沉重地將我包裹,我忘記了自己是來參加晚宴,我甚至以爲自己,是在參觀一所藝術的殿堂,不知不覺間,就放慢了腳步。
我想象着它的主人,應該是一個內斂而飽含學者
氣質的謙謙君子。
而沙佳佳卻糾正我:“應該說它的設計師是這樣,老闆呢,在原有的基礎上,我還得加上一個形容詞——財大氣粗。”
但有一點她說對了,這位暴發戶估計早已忙得焦頭爛額,自始自終我們都沒有見到其廬山真面目。這正合了我們的心意,自由自在地穿梭在人羣裡,安全而舒適。沙佳佳愛品酒,在吧檯坐下來便不肯走了,爲了不被熟人認出來,她今天的裝扮和往常截然不同,穿着性感的露背緊身裙,化了濃重的煙燻妝,在黑色的眼影映襯下,她的目光也跟着曖昧起來,有一種說不出的魅惑。
而我依然和平日裡差不多,選了一條大紅色的修身禮服裙,長直髮微微地夾卷撩在一邊,有人從對面走過時,我也會擺出名媛般違心又真誠的笑,看起來鎮定自若,但事實上我不管站着或是坐着,都覺得不安,就像是小時候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帶着新奇,又警覺着門外響起的腳步聲。
覺得最輕鬆的時候,竟然是去洗手間的空當。
從洗手間出來回去的路上,我忍不住在酒店轉了起來。這個白金五星酒店美麗得像是宮殿,迷離的光線將每一處風景都打磨得像是琥珀,透亮珍貴,卻又不敢伸手觸摸。我將手輕輕搭在金色的扶欄上,緩緩走着,心情也跟着迷離起來,覺得自己正穿梭在童話裡。
童話裡,有穿着燕尾服的王子從我面前走過,他的步伐很大,飛快地從我面前掠過,不知爲何,那一刻我感到整個世界都靜止了,我的腦海一片空白,除了一個名字——季蔚朗。
我憑什麼認定他就是季蔚朗?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甚至沒有看到他的臉。但就是在他身影掠過的那一瞬間,我的心臟告訴了我這個答案,它在一秒的停頓後爆烈地跳動起來,我聽見它跳動的聲響,並牽動着我周身的神經都活絡起來,我像是瘋了般,在酒店裡奔跑起來,四處追尋那個一閃而過的身影。
10釐米的細跟與長長的裙襬牽絆着我,我提着裙襬費力地找尋着,酒店錯綜複雜得像個迷宮,穿着燕尾服像他的身影又如此之多,頭頂無數的吊燈讓我感到有些許眩暈,我終於站在一個岔路口,不知道該走往哪個方向。
正在我心急如焚四處張望着的時候,我聽到了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四年了,也許他的身高、他的體重、他的模樣都已經改變,但我還是能辨認出他的聲音,有一點點的沙啞,卻更加沉穩有力。
循聲跑去,我已不知覺間回到了宴會廳,季蔚朗,他就高高地站在宴會廳最前端的位置,在燈光與掌聲中熠熠生輝。我站在宴會廳最角落最黑暗的位置,就這樣看着他,遠遠看着他,看得眼眶溼潤,而不管,我是否能進入他的人生。
簡短的感謝詞之後,季蔚朗身後的屏幕漸漸明亮起來,有櫻桃花瓣在上面隨風飄落,與此同時,大廳的燈光也漸漸暗了下去,輕緩的音樂響起。
“今天還有個重要的人來到這裡,這是我們的第一次見面,我希望它會成爲一個紀念日。”季蔚朗說着走下了舞臺,人羣散開,自動爲他讓出了一條道路,在宴會廳的中央,他停下了腳步,微微欠腰,向着一個方向伸出手臂,滿眼都裝着柔情的微笑,“第一支開場舞,我可以邀請你嗎?沙佳佳。”
聽到沙佳佳名字的時候,我的身體晃動了一下。
有追光打在沙佳佳的身上,燈光下沙佳佳的臉龐猶如花朵般綻放開來,她望着季蔚朗的神情,猶如初戀的少女般。我看着他們在月光般的燈光下旋轉舞蹈,目光纏綿悱惻,似乎在觀看一部唯美的愛情電影,我又想起了我的愛情,我那卑微的、見不得光的、轉瞬就熄滅的愛情。
那個在濱河廣場上牽着我舞蹈的季蔚朗,他曾笑得那麼放肆開懷,卻從未如此目光深情地看過我,從未花盡心思要爲我製造浪漫,甚至從未對我說過喜歡,什麼都沒有。而現在,他卻對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孩,如此大費周章,在衆目睽睽之下,毫不掩飾他的深情款款。
我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不斷地後退,下意識地想要退出這個場景,但我卻將自己緊緊貼在牆壁上,似乎這面牆壁能給予我支撐下去的力量。我閉上眼睛,努力調整呼吸,一定要讓自己在第一首舞曲結束時,走到他們的身旁,從容地向着季蔚朗微笑,對他說一句:“好久不見。”
然而,我的計劃落空了,因爲第一支舞曲剛剛輕緩下去的時候,有人走到了季蔚朗的身旁。是一個穿着便裝戴了運動帽的女孩,她輕輕拍了拍季蔚朗的肩膀,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季蔚朗轉頭對着沙佳佳歉意地笑了一下,跟着女孩走出了宴會廳。
我也跟了出去。
他們在酒店的露臺停了下來,隔着玻璃門,我看着他們的肢體語言,似乎在爭執着什麼問題,最後女孩奪門而出,她走得很快,像一陣風般消失在了走廊的盡頭。季蔚朗慣有的笑容在獨處時被卸下,他眉頭緊鎖,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露臺中央。
我就這樣站到了他的面前。沒有任何彩排,沒有任何計劃,連自己也措手不及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夜色中,他看着我的雙眼越鎖越緊,目光中那猶如深海般的光亮還一如往昔,那裡面,裝着我悲傷的臉龐。原來,想要從容一笑是如此艱難,我顫抖着雙脣,“好久不見”這簡單的四個字,竟如此難以啓齒。
“我終於見到你了。”先開口的人,是季蔚朗,他的雙眼明亮得像是要滲出水來,似乎沒看我多一秒,那海浪便多撲出些許,他終於閉上眼,伸開雙臂用力地抱住了我的肩膀。
如今的季蔚朗又長高了許多,他的肩膀如此寬闊,靠在上面,一定十分安全吧?我猶豫着,將臉輕輕貼在他的肩,卻聽見他說:“林路雪,這就是你想要的見面儀式嗎?”季蔚朗猛地放開了我,他退後一步,揚起的嘴角掛滿了嘲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