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好又是三日一次的小集。
江寒三更不到就回了江家,姐妹倆及花田二嬸,興沖沖地做了八九斤手抓餅和上千數五六種口味的包子饅頭卷子,以及幾十斤的麻辣串串,趕在卯時前就駕着牛車到了瓦市街,支起了攤子,鬥志盎然地吆喝着客人上前來買。
然而……
“來來來,一文一個,一文一個,包子卷子饅頭應有盡有,不管有肉沒肉,全部一文一個咯!”
“大家不要急,一個一個來,我們今日準備了十幾筐,保證大家都能買到……”
“呼~”
彷彿有一陣秋風卷着幾片樹葉,從江家攤子前拂過……
江寒,芸娘還有花田兩位大嬸,整齊站在攤車前,面目黑沉,銀牙緊咬,死瞪着人擠得裡三層外三層的對面。
“這家人是不是瘋了?素包子饅頭卷子賣一文錢就算了,肉包子和油餅竟然也是一文錢!難道他們是來開善攤的?我還以爲他們只是想搶咱們這麻辣串串的生意,現在看來他們是想搶光這條街上所有面點攤的生意啊!”花大嬸忿忿道。
江寒聞言,心裡一突,連忙左右看了看。
果然不止他們這裡冷清!
對面這麼一攪和,不到兩刻鐘,在附近賣包子饅頭、油餅、糯米果子等吃食的,甚至遠處賣湯麪米粉和餛飩的——大家的生意都受到了影響。
她再回過頭看向人滿爲患的敵對攤子,一時間心裡如堵了團亂麻,有些措手不及。
看來這背後之人不僅財大氣粗,還想要將她往死裡逼!
到底是誰?
會不會跟那三個砸攤的外地人有關?
或者就是那三人因記恨她咬了他們二百兩銀子而搞了這麼一出?
她不由地往來往人羣中掃了掃,希望韓乞丐和陳六趕緊傳些消息來。
可惜,她失望了。人羣裡不僅看不到地痞模樣的人,更是連一個乞丐都沒見到。
她與芸娘對視一眼,抿脣垂首沉思,不發一言。
站在最邊上一向少言的田大嬸卻接着花大嬸的話,道:“咱們也別急,今日是集,上千的人會來逛,就算他們不心疼錢準備得多,也不可能將來逛集的上千人都包乾,等他們走了,咱們再賣就是了。”
花大嬸道了聲“對”,擼了擼袖子,往地上啐了一口:“這幫人也太霸道了,這般搶生意惹了衆怒,我看他們也沒好果子吃!”
惹衆怒……
江寒面色一振,勾起脣角,道:“嬸子們說得對,咱們先等着,要是他們一會賣完走人也就算了,要是他們不知道收手,那就是在作死!哼,咱們沒錢,對付不了他們,這半條街賣吃食的綁在一起,可就不是他們能輕易招惹的了!”說着她就從筐裡拿出兩個包子,遞給花田二嬸,“早飯都沒來得及吃,咱們正好坐下來慢慢吃,慢慢等,看他們要作到幾時。”
四人剛坐下,就見對面攤子上一位脣上掛着兩撇小鬍子,腦袋長得像個豬腰子的中年男人,走到空處,抻着脖子高聲喊道:“別急別急,都有都有,我們東家今兒高興,決定從今天起,要在這瓦市街上開個一文攤,不拘是包子饅頭卷子油餅,還是餈粑糯米糕,全部一文,童叟無欺,每日卯時到酉時,各位可以隨時來光顧!”他喊完,那眼風還故作不經意地往江家的四個女人身上掃過,江寒從他眼中看到了明顯的挑釁。
江寒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狠狠咬了一口包子,丟下一句“我去轉轉,你們在這看着”就出了攤子。
芸娘見她往旁邊攤子去,頓時瞭然她想幹嘛,連忙追上去,叫道:“姐姐,等等我,咱倆一起。”
……
與此同時,落霞鎮東鎮最大最漂亮的一座宅邸裡,收拾妥當的祝揚,連早飯都沒用,就領着他的兩個小廝闖進了正院,一見到屋檐下臺階上侍立着的丫鬟,就忙問道:“舅舅可在這?”
丫鬟點點頭,道:“老爺太太正要用早膳。”見祝揚朝她示意,隨即屈了屈膝,轉身進屋去通稟。
祝揚進得屋裡,黃花梨木的雕花大方桌上已擺了滿滿一桌各色精緻早點,黃員外正坐在桌邊望着他,渾身珠光寶氣的黃太太,一見到他立即笑着拉住他問這問那地表達關切。
他應對完心情頗佳的舅母熱情的招呼坐下後,單刀直入地道:“舅舅,咱們這樣到底行不行?可別又像昨兒一樣,白忙活一場。外甥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找人悄悄將那癟犢子打殘得了。他不是要腿嗎?咱們就取他一條腿,看他還怎麼蹦噠!”他捶了一下桌沿,“咱們剛剛掏了四百兩銀子,何必用這費錢又傷神的法子去擠兌他的生意啊?!只要一殘廢,他啥生意都甭想做,那二百兩更不夠他爺倆治腿!”
黃員外慢條斯理地夾起一根金黃酥脆的油條,細嚼慢嚥地吃完,橫了眼祝揚,道:“小孩子家家就喜歡揮拳頭。江小二是個小人物,可她背後卻牽涉到巡檢司和縣衙的趙捕頭。古話說,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雖說這些個都只是小人物,可落霞鎮是咱黃家的根,你雖姓祝,身上也流着我們黃家的血,若是你將江小二弄殘了,他們查不出來還好,一旦查出蛛絲馬跡,咱們黃家這麼大個攤子,即便不怕也不好過。再說,你可別忘了山上那些沒王法的土匪可要靠巡檢司攔在鎮外呢!”
祝揚不服氣:“咱們還找那波人就是了!上次他們不也沒查出來?!”
“上次是上次,雖然傷了人,卻算是江家有錯在先,況且,一次、兩次全都查不出來——你真當人家都是傻子?”
“可咱們上次纔拿出四百兩,這次又要砸錢去擠兌他家的生意,這麼多錢浪費在那臭小子身上,最後就算將他給擠兌趴了,我心裡也氣不順!”
黃太太忽然插嘴了。她愛憐地嗔了祝揚一眼,道:“傻孩子,咱黃家缺那千兒八百的銀子嗎?不過些許粗製麪點,用得了幾個錢,擺上半個月也不抵不上咱們這一桌的花銷,值得你氣不順?快彆氣了,咱們就是要用錢砸他,讓他瞧瞧清楚,他一個窮酸有什麼資格與你這官家公子作對!”
“嗯,你舅母說得對,更何況咱們在瓦市街擺攤賣貨也不是分文不要。江小二他爹已經被咱們弄殘了,再弄殘他又有什麼意思。那小子在西鎮不是有些做生意的聲名嗎?舅舅我這樣做,就是要讓他知道,得罪了你,哪怕他再會做生意,咱們也能輕輕鬆鬆地讓他做不下去。等他攤子沒了,我再尋人去利來茶館說說,讓他那小二也做不成。當他沒了收入來源,家裡還躺着個花費大的殘廢時,必定急着尋別的掙錢法子,到時候咱們再去設計他到手的二百兩,就輕而易舉了。”
祝揚狐疑地看着黃員外,喜歡快意恩仇的他顯然還沒被說服。
黃員外喝了半碗描金青瓷碗裡的百合粳米粥,道:“他躲起來這麼久,才被咱們發現,打一頓出氣,哪有慢刀子割肉折磨人?咱們就該一點一點拿走他珍視的東西,將他逼入絕境,順便欣賞他掙扎的醜態。另方面來說,我這法子屬於正常生意競爭沒犯律法,那攤子我也是正經拿下,在巡檢司備了案的,不管是巡檢司還是快班都拿不着錯處,那沈巡檢和趙捕快若是因此爲難……哼,你舅舅我可不是那些無依無靠的人。”
祝揚聽到“逼入絕境”四個字,終於高興起來,拍手道:“好,那我聽舅舅的,等着看那小子垂死掙扎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