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人的話讓初五差點變成被皇帝急死的太監。
可他還沒說話,江寒已經不可置信地瞪圓了眼睛,問道:“大人,你,近來可有覺得哪裡不對勁?”
其實,沈大人說完那句話之後,自己也覺得很尷尬。
可尷尬什麼的在他常年板着的臉上一閃即逝,他馬上就變得不動如山,彷彿方纔那句邀請是再自然再簡單不過的了,但江寒這句問話卻讓他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眉頭微蹙了蹙,便若無其事地道:“此話何意?”
江寒盯着他上下左右地仔細看了一遍,試探着說了一句:“寶寶心裡苦,但寶寶不說。”
沈大人一臉莫名:“心裡苦?說來與爺聽聽。”
江寒一滯,又輕輕來了一句:“馬冬梅她爹是馬東……”
沈大人:“馬冬梅是誰?”
江寒不放棄,繼續來了一串:“狗帶,吃土,老司機,套路深,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啪!”
沈大人一拍桌子,惱道:“胡言亂語,爺的良心爲何要痛?爺對你不夠好?”
好吧,她放棄了,原來沈大人還是沈大人,並沒有換了一條芯。
江寒不知該鬆口氣還是該提口氣。
他最近對她是挺好的……不嚴格說來,除了脾氣彆扭時不時擺黑臉讓人摸不着頭腦,他對她一直挺好的。
可是曾幾何時她明明記得他要跟她劃清界限的了,現在怎麼感覺他又要強行跨界了呢?
見江寒傻愣地望着他不說話,沈大人的臉便又冷了下來。
他微眯了下眼睛,挺直了背脊,緊緊鎖住江寒的目光,認真問道:“江寒,爺哪裡對你不好,你說,爺聽聽看。”
這話重得江寒不能承受。
她嚇了一跳,反射地退開一步,擺着手解釋道:“沒有沒有,大人誤會了,我剛纔那話是,是一些,一些突然想到的廣告,不,是造勢的詞語。”
“良心不會痛,是造勢的詞語?”沈大人過於嚴肅的臉上滿是狐疑,“你覺得,這託詞,爺會信?”
“大人,這可不就是託詞……不,準確的說,這是造勢的託詞,是你方纔的話讓我靈感乍現,我突然間想到了給百萬飯莊造勢的好辦法,所以沒經大腦就脫口而出了。”
“給百萬飯莊造勢?你還想做甚?”
沈大人的語氣雖然還是將信將疑,但逼問的感覺消失了,江寒心裡暗暗一鬆,連忙誇張地嘆了口氣,說道:“不是我想要做甚,是祝揚那二貨——你是不知道,他多不要臉,壞了我的好事,還想問我分一半錢——那可是我口水都說幹了才掙來的血汗錢,怎麼可能會分給他,我便勸他不如早點開業,我免費給他造勢。但是這勢哪是說造就能造好的,很複雜的,是需要靈感的!”
“真的?”
“當然是真的啊,我騙你做甚!若是隨便鬧騰一下,那倒是簡單,可我是一個要求嚴格的人啊,要麼就不做,要做就要做到轟動全鎮!所以很難。”
此話一出,沈大人不禁輕笑一聲,對她話裡的“要求嚴格”很不以爲然,他身後的初五卻忍不住插嘴:“江姑娘,莫非你覺得自己如今還不夠轟動?”
滿天飛的謠言還沒散呢,今天又整了這麼一出,相信到了明天滿落霞鎮,不,恐怕連青河縣城,都沒人會不知道吧?!
要論惹事,她江寒認第二,這落霞鎮肯定沒人敢認第一了。
江寒白了初五一眼,雖然很感激他插嘴,解除了她心中的警報,但對他的這番評價還是有點不爽。
“這能是一回事嗎,我是要百萬飯莊重新開張的事情轟動,你扯我轟不轟動做什麼?”
見她不高興了,初五連忙笑得有幾分討好:“小的不是這個意思,小的是說,只要姑娘你一出手,那便沒有不轟動的。”
“咦,你幹嘛老叫我姑娘?”
“……江姑娘,你,本來就是個姑娘啊!”
江寒一揮手,表情很不悅:“你以前都叫我江小二,而且我是姑娘的事可不想外人知道,你這樣叫我,萬一被人了聽去,我豈不是要暴露?!”
“……”
“你以後還是叫我江小二吧,我聽着舒服。”
“……”
初五表示,這是他見過最不上進的一個姑娘!
可是,他還是要討好她,還得幫他家爺將她拐到手。
“那,小的以後便叫你,小二哥吧。”
“隨便你,反正不要隨便叫我姑娘。”
姑娘姑娘的,實在聽得她心裡發慌。
何況他還是沈大人身邊的小廝,她總覺得這聲姑娘就是在宣告什麼。
等等,難道沈大人對納妾之事又起了心思?
“沈大人,那個,那個……”江寒眼睛一閉,很想豁出去說一聲“你別打納妾的主意了,我是不會從了你的”,可出口的話卻變了:“咱們現在,是朋友對不對?”
“朋友”一詞讓沈大人很不喜。
他抿起嘴沉默了片刻,想到之前關於納妾一事的不愉快經歷,他本能地點了點頭。
但他這頭點得江寒差點歡呼雀躍,她咧嘴一笑,話說得有些語無倫次:“那太好了!大人一定要記好哦,咱們是朋友,沒有其他關係,咱們以後要一直做朋友,只能做朋友……要不,咱們擊個掌吧,慶祝一下咱們終於達成了共識,還有,擊掌之後,咱們要謹守禮儀,不能越界!”說罷,她便亮出了手掌。
沈大人徹底黑了臉,死死瞪着她,有種一拳擊掌棉花上的無力感。
這是什麼話?
一直做朋友,只能做朋友,還要謹守禮儀,不能越界……
前面的話可以忽略,可他什麼時候不謹守禮儀了?
她到底在害怕什麼?
沈大人不說話,室內的空氣便開始凝結。
江寒趕緊自己伸着的手都要被凍住了。
初五察言觀色,心裡着急。
他家爺又犯毛病了,哪有跟姑娘說着話便黑臉的?
人都說,姑娘提出要求答應着就是了,至於做不做那還不是隨心意,而且以後若是撩到手了,那還不是隨便怎樣便怎樣了。
着急的初五,眼看着氣氛越來越僵,想也不想地便上前一步……
“啪!”
他伸出手掌朝江寒手上一擊。
擊掌聲一落,兩道目光同時射向他的臉。
初五僵着臉,呵呵笑道:“好了,掌擊過了,小二哥以後便我家爺好好相處吧。”
“……”
這樣……也行?
不管江寒覺得行不行,反正沈大人看起來是很滿意的。
他又交待了幾句,也沒再提去巡檢司練武之事,王掌櫃端着茶點來敲門時,雖然江寒還有些傻頭傻腦的,但屋裡的緊張氣氛已經消失。
沈大人略喝了幾口茶便離開了,神經一向比較大條的江寒,也在當事人走了之後,將心裡那些糾結彆扭拋去了腦後。
反正這些都是小事,利來茶館轟轟烈烈的開張活動結束了,她也如願掙到了比預期多的銀兩,這纔是值得慶祝的大事。
可想而知,打烊回到家之後,她將一兩百份訂單擺出來時,江家人臉上的笑有多麼開心。
當天晚上江家人就開始爲訂單忙碌起來了。
次日,謠言果然成了過去式,曾啓被迫在百萬飯莊的暗室裡藏孩子,事發後,畏懼背後的人殺人滅口而不敢現身,不得不偷偷逃命,卻在跳入青河後,染上了風寒送了命的故事,在落霞鎮大街小巷傳得神乎其神。
這話傳到牛二根耳朵裡時,他端着只酒杯發了好一會的呆。
正值中午,滿春院正是清閒之時,他正與兩個得力助手,在自己的專屬小屋裡喝閒酒。
他對面坐着的一位手下見狀,不由問道:“牛哥,江小二弄這一出到底是何意?他爲何要幫曾哥洗刷污名?”
牛二根嘲弄地笑笑,舉杯一仰而盡,“啪”地一聲,又將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拍。
“還能是何意,必然是心裡覺得對不起阿啓唄,虛僞,噁心,他帶頭去追的,阿啓也是他逼下河的,如今弄這麼一出給誰看?哈哈哈!”他大笑起來,笑裡帶着哭腔,聽到人耳裡只有無限的淒涼。
兩位手下對視一眼,都忍不住暗歎了一口氣。
牛二根與曾啓的感情他們是知道的,也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
像他們這種在聲色行業裡混跡的人,對男人結契這種事早就見怪不怪了。
牛二根收了笑,端起酒壺再滿上一杯,又舉杯與兩人同飲了一杯。
放下酒杯之後,另一個手下開口問道:“牛哥,咱們接下來的行動,可要變?”
“爲何要變?因爲他幾句胡言亂語,咱們就要饒他一命?那阿啓的命,誰來償?不變,這些人都該死!”他臉上露出一絲猙獰的笑容,“咱們也不急,慢慢來,不管他們背後有誰,我牛二根一個都不會放過。”
說完,他收斂了表情看向正對面的手下,整個人變得嚴肅又冷硬。
“威子,山上的人怎麼說?”
威子也正了臉色,壓低聲音:“妥了。估計昨日已經被人發現。”他頓了一下,又道,“那人,其實咱們不提,他們也是要辦的。據說,何豹頭的人跟他聯繫了,不過具體是怎麼回事,他們沒具體說。我想着,咱們只是要報仇,沒必要牽扯太深。”
牛二根讚賞地看他一眼:“你做得對。若是牽扯到何豹頭的人,那就是他們山上自己的糾葛,咱們還是謹慎點,別事情沒辦成,反而又變成了他們的替死鬼。”
“江小二那邊,咱們什麼時候動手?”
牛二根冷笑:“不急,才死了一人,昨日他又鬧了那一出,誰知道沈黑臉會不會又聯想,等事情歇歇再說,咱們還得再尋個合適的時機,最好是做出一個意外。”
……
江寒經過沈大人的提醒,心裡也有了防備。
隔了一日,她請了一個時辰的假,跑了趟瓦市街,與周半仙結了賬,又請他幫忙弄了幾件可以防身的東西。
晚上打烊回家,她便去了西廂,拿出兩把巴掌大小的匕首,還有一包蒙汗藥。
芸娘不明所以地看看匕首,又看看江寒:“姐姐這是?”
“給你們防身用的。”
芸娘與小安神色鄭重起來。
“可是劉大哥發現了什麼?”芸娘問道。
“沒有。是……”話到嘴邊,她又有些說不出口,雖然她常常因此思慮不周,給身邊的人惹麻煩,但是要親口承認還是有些難以啓齒的,“唉,反正最近鎮上很不太平,以前我就想弄點東西給你們防身了,只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
芸娘狐疑地看她一眼,伸手拿起其中一把比她的手掌長一寸的小巧匕首,慢慢了拔出來。
“鏘”
輕輕一聲,匕刃的寒光刺得她的眼睛下意識便閉上了。
“這個,很貴吧?”
“還好,不算太貴,都不到半兩銀子……再貴也沒有命貴。”
芸娘又看了兩眼,桌上放着的半拳大的紙包。
正要說話,小安卻冷冷淡淡地開口了:“月姐姐,是不是昨天發生了什麼事,你隱瞞了我們。”
熊孩子,這麼機靈做什麼?
江寒瞪他一眼,避重就輕地說道:“是有事,不過不是我故意要隱瞞你們,而是沈大人交待我不能亂說。”
“是嗎?”
“當然,沈大人說的可是機密,我今晚跟你提了已經涉嫌泄密了,所以,你不能再問了。”江寒一本正經地堵了小安的嘴。
小安卻不是那麼容易糊弄的。
“可是,沈大人爲何要跟你說機密?”
“對啊,既然是機密,沈大人爲何會跟姐姐說?”芸娘也滿臉困惑地把視線移到了江寒臉上。
江寒表情一僵,支吾一瞬,底氣不足地拔高了幾分聲音:“當然是,是因爲,我是落霞鎮上的重要人物啊!”
她深覺這理由很合理,便大言不慚起來:“最近大街小巷誰不是在說我,若是有賊人來了,他們的目標肯定會先鎖定我。你們是我重要的家人,肯定也會有危險啊,所以,你們以後出門都要小心一點。”
小安聞言,頓時扶額:“月姐姐,你可知你說這話叫什麼?”
“什麼?”
“王婆賣瓜,自賣自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