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康工程的攤位並不大,前來詢問的人也是寥寥無幾。
因爲富康工程在攤位前,專門支起了一個小黑板,將用工的需求寫在了上面。
最低要求是車銑刨磨的技術工人,除此之外還招各種工程師。
下崗職工當中,要真有工程師的話,也不會淪落到這種招聘會上。
所以路過的下崗職工一看富康工程列出來的條件,紛紛搖頭離開。
等了一個多小時,終於有個四十多歲的工人上前詢問。
“除了車銑刨磨之外,你們還招焊工麼?”工人開口問道。
“你會電氣焊?”富康工程的人事科長大概覺得閒着也是閒着,好不容易來個人,不如找他聊聊天。
那工人點了點頭:“年輕的時候,剛進軸承廠,就是乾電氣焊的。”
“那可有些年頭了!焊工這工作,可是傷眼睛的,你幹了這麼多年的電氣焊,這眼睛怕是有損傷了吧?”人事科長一臉關心的問道。
那工人卻嘿嘿一笑,開口說道;“其實我也就幹了五年的電氣焊,就是因爲傷眼睛,所以就掉到別的崗位了。不過電氣焊的手藝,我還真沒落下。”
人事科長點了點頭,隨後開口說道:“我們廠裡雖然不缺焊工,但真要是想來的話也行,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嘛!你都會什麼樣的電氣焊?”
“電氣焊就是拿着焊槍焊唄,還分什麼樣?”工人下意識的問。
“當然有區別了,比如這個激光焊接,你應該會吧?”人事科長開口問道。
工人一臉懵圈的搖了搖頭,顯然沒聽過這個詞。
“電子束焊接,會麼?”人事科長又問道。
工人依舊搖了搖頭。
“爆炸焊、真空擴散焊,熔化極氣體保護焊,這些也都不會吧?”人事科長馬上問。
“電氣焊就是電氣焊,我乾電氣焊那會兒,哪有這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工人不滿的說道。
人事科長無奈的嘆了一口氣:“你說你會電焊,可憐這些基本的電氣焊技術都不會,我們可不能僱你。到時候焊出來的產品不合格,我們人事科也得跟着吃瓜落!”
……
與富康工程的無人問津相比,小狗電器廠那邊,詢問的求職者則要多很多。
雖然那幾張宣傳海報,已經嚇退了不少人,但依然吸引了很多的求職者靠了過來。
日用品會直接與消費者接觸,所以品牌認知度往往會比較高,因此有不少求職者是衝着小狗電器名氣來的。
“小狗電器好啊,這可是大企業,國內知名的品牌,沒想到也來參加招聘會了。”
“是啊,雖然小狗電器不是國企,但規模可比一般國企大得多,在裡面上班的話,也有保障。”
“像小狗電器這種知名企業,工資肯定不少吧!說不定比我在原單位還高呢?”
“走,咱們趕快去看看,小狗電器招什麼樣的人。”
幾個求職者走上前去,一位四十多歲的大叔望着小狗電器廠的宣傳海報,開口問道:“上面寫的007是什麼意思?”
王京笑盈盈的走了過來,開口解釋道:“這是我們的工作制度,0指的是凌晨零點,7就是七天的意思,這007工作制,就是從凌晨零點,幹到凌晨零點,一週工作七天。”
大叔掰着手指頭算了一下,隨後開口問道:“從零點幹到零點,那不是24個小時麼?一週本來就只有七天,這007工作制,豈不是完全不休息?”
“我們這裡不是寫着的麼,007,不休息!”王京開口答道。
“瞎說,是個人都要休息,不休息的話,拿扛得住啊!我就不信有人能一個星期一直工作,完全不休息。”大叔一副擡槓的表情。
王京則解釋道:“你說的沒錯,其實這007,指的不是工作時間,裡面包含待命的時間,意思是除了工作時間之外,24小時都要待命。”
“待命做什麼?”大叔不解的問。
“當然是加班了!”王京接着回答道:“我們廠經常會有加班的情況,如果臨時來了訂單需要下班,又找不到人的話,那不是耽誤生產麼?所以就需要工人24小時待命,隨時回來加班!”
“原來如此,嚇我一跳,我就說嘛,不可能有人24小時連軸轉不休息的!原來是爲了加班。”
大叔一臉自豪的接着道:“加班不是問題,以前我們廠效益好的時候,也經常加班,什麼‘大幹一百天’之類的生產活動,也經常會有!”
中年大叔的樣子,彷彿是在緬懷曾經輝煌的過去。
“願意加班就好!我們廠是加班越多,賺得越多!”
王京則接着介紹道:“雖說要24小時待命,但平時訂單不急迫的時候,我們小狗電器廠只會實行887工作制。”
“什麼叫887工作制?”中年大叔又問道。
“就是從早晨八點,幹到晚上八點,一週工作七天!”王京馬上答道。
“早八點到晚八點,整整十二個小時啊!”中年大叔有些吃驚的說。
“不想幹白班的話,還有夜班,是從晚上八點幹到早晨八點。”王京開口說道。
“那還是十二個小時!”中年大叔脫口而出。
“中間管頓宵夜。”王京補充道。
“管宵夜也是十二小時啊!這還不如上白班呢!”中年大叔不滿的說道。
王京又表現出憨憨的一面,他彷彿沒有感覺到中年大叔的不滿,而是接着說道;“如果嫌少的話,時不時的還能加班,到時候幹十五六個小時也成啊!”
“十五六個小時?這不是要人命麼!”中年大叔埋怨了一句,接着說道;“而且你們這還要一週幹七天,連個休息日都沒有!我年輕時候去掙勞模,都沒這麼拼!”
“想休息的話,可以提前請假。”王京話音頓了頓,接着說道:“不過請假的話,當天的工資和加班費,就沒有了。”
“請假還扣錢?”中年大叔又是一臉的不滿。
他以前在國企上班的時候,請假頂多是扣一天的獎金,基本工資還是有的。
王京則搖了搖頭:“怎麼能說扣錢呢!這是沒給你們發錢。”
“有啥區別?”大叔開口問道。
王京想了想李衛東此前給他灌輸的那套說辭,隨後開口答道:“如果這錢原本就是你的,我拿走了,這叫扣錢。如果這錢本來就不是你的,我沒有給你,這叫沒發錢。完全不一樣嘛!”
“我的工資,憑什麼不是我的?”大叔有些惱怒的問道。
“你沒幹活,就沒有掙到工資啊!還沒有掙到手的工資,憑什麼發給你。”王京馬上回答道。
大叔愣了愣,一時間被王京給套路進去了,腦子沒轉過彎來,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隨後大叔又看了看那諸如“加班光榮,加班偉大!”,“加班四小時,快樂每一天!”的標語,忍不住開口吐槽道:
“一天工作十二個小時,沒有休息日,而且還要24小時待命,你們這工作制度,簡直就是周扒皮!”
“周扒皮哪能跟我們比!周扒皮哪有我們李董事長黑心!”王京心中暗道,
不過王京嘴上可不敢這麼說,他微微笑了笑,開口說道:“我們可不是周扒皮,周扒皮是剝削勞動人民的,我們可是給加班費的!
除了日常加班之外,週末和法定節假日來上工,都按照加班算!等下個月發工資的時候,一分錢加班費都不會少的。”
“給加班費也不幹!”大叔搖了搖頭,毫不猶豫的轉身離去。
讓一羣三四十歲的中年人,去進行高強度的加班工作,的確是不太可能。
後世的互聯網企業當中,上了三十歲以後,身心精力就很難再跟得上996的工作節奏了,若是沒結婚的單身狗或許還好一些,結了婚的人有了家庭,不太可能996的去打拼。
而小狗電器廠的工作強度,比996還要大,這讓那羣三四十歲、上有老下有小的下崗職工如何吃得消!
於是乎在瞭解了小狗電器廠的工作制度後,求職者紛紛轉頭離開。
……
臨近中午,張嘉鋼也來到了招聘會現場視察。
看到體育場內滿滿都是各個企業的招聘攤位,張嘉鋼滿意的點了點頭。
“走,咱們也進去看一看。”張嘉鋼說着,便走進了招聘會場當中。
剛好一箇中年人走出來,張嘉鋼立刻興致勃勃的問道;“同志,找到工作了麼?”
“沒有!都不合適。”中年人語氣裡充滿了惱怒。
敢用這種語氣跟張嘉鋼說話,看起來他平時不怎麼看本地新聞,所以不認識張嘉鋼。
張嘉鋼本想聽到一個肯定的答案,開一個開門紅,卻沒想到恰恰相反,頓時覺得面子上有些掛不住。
不過張嘉鋼還是一臉和善的問道:“這次招聘會,有這麼多企業都要人,全都不合適麼?
那人則開口答道:“要麼我是幹不了,得有這技術那技術的,我都不會!要麼就是工資低,而且還都是些沒面子的工作。我好歹也是國企正式職工,總不能去當保潔員掃廁所吧!”
聽到這話,張嘉鋼眉頭微微一皺,他開口說道:“同志,這話就不對了,勞動無分貴賤,用自己的勞動獲取報酬,做什麼工作都是平等的!”
“說的好聽,那你怎麼不去掃廁所!”那人撇了撇嘴,沒有繼續搭理張嘉鋼,而是直接轉身離去。
作爲一把手,張嘉鋼被這麼懟了一句,面子上更加掛不住,他只好繼續向前走,隨便逛了幾個招聘攤位,藉此轉移話題,掩飾自己的尷尬。
不知不覺間,張嘉鋼來到了富康工程的招聘攤位前。
“這次招聘會,你們打算招多少人啊?”張嘉鋼開口問。
富康工程的人事科長見到有領導過來視察,不敢怠慢,立刻上前打招呼,然後開口答道:“這次招聘會,我們富康工程將會提供100個工作崗位。”
“不錯。”張嘉鋼滿意的點了點頭,隨後接着問道:“那今天上午,你們招了多少人了?這100人有沒有招滿?”
“報告領導,我們一個人都還沒招到呢!”人事科長開口說道。
“一個都沒有?”張嘉鋼露出了吃驚的表情。
人事科長則指了指旁邊的小黑板,開口答道;“主要是沒有人能達到我們的招聘要求。我們要的是車銑刨磨的技術工人,結果來求職的,沒有懂這些技術。”
張嘉鋼立刻扭頭看了看小黑板,上面的確是寫明瞭,要車銑刨磨的技術工人。
“你們這個招工要求,有些高啊!”張嘉鋼開口說道。“
“不算高啊,我們廠裡都是這種技術工人。你不會這些活,在我們廠裡什麼都幹不了啊!”人事科長接着說道:
“不過也有幾個會電氣焊的來求職,結果我面試了一下,他們連基本的爆炸焊或者光束焊的技術都不會,我們哪敢要啊!
我們做的是工程機械,又不是焊防盜門,我們對於加工技術的要求比較高,要是產品質量不達標的話,可是會影響施工安全的。萬一建的樓倒了,橋塌了,那可是要人命的!”
牽扯到施工安全,張嘉鋼只好點了點頭,算他說的有些道理。
隨後張嘉鋼又開始查看其他招聘攤位,其中大部分的企業,要麼需要技術,要麼需要學歷,不需要技術和學歷的,全都是底薪崗位。
此時張嘉鋼已然意識到,這次招聘會,提供的崗位雖然很多,但適用下崗職工的並不多。
終於,張嘉鋼走到了招聘會的中心地區,前面就是小狗電器廠的招聘攤位。
“小狗電器廠平時都是從農村地區招人,對技術和學歷的要求並不高,而且聽說他們那裡的待遇還不錯,應該會招到不少人吧!”
想到這裡,張嘉鋼走了過去。
王京老遠的便看到張嘉鋼過來,立刻笑臉相迎:“歡迎張書記蒞臨指導工作。”
張嘉鋼也是認識王京的,於是他開口問道:“王廠長啊,你們李董事長不在麼?”
“董事長的父親生病了,這些天都在京城,給老爺子看病呢!不過聽說要辦招聘會,他非得回來,估計得今天晚上纔到。”王京開口答道。
“李董事長有心了。”張嘉鋼點了點頭,接着問道;“我記得你們小狗電器廠要招2000個工人吧?現在招了多少了?有1500了麼?”
“沒呢,距離1500,還有一點差距。”王京開口答道。
“哦,那具體還差多少到1500?”張嘉鋼接着問。
“還差1485個,就到1500了。”王京馬上答道。
張嘉鋼本以爲還差幾十個,卻沒想到王京直接報出了一千多的數字,他心中一算,頓時意識到,小狗電器廠只招了15人。
“這都一上午了,你們才招了15個人?這叫一點差距?”張嘉鋼厲聲問道。
“我們董事長有句話,叫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有三就能翻!這都招到15個人了,也算是個好的開始。畢竟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嘛!”王京笑盈盈的等到。
“成功的一半?這招聘會一共就一天,現在一上午都過去了,我看是時間過了一半吧!”張嘉鋼冷哼一聲,語氣盡是不滿。
王京則回答道:“張書記,這人招的不夠多,還真不能怪我們小狗電器廠,我們是很想招人的,但是沒有人願意報名,我們也沒有辦法啊!”
“沒人報名?你們是不是要求什麼技術了?比如要懂車銑刨磨的工人?”張嘉鋼開口問。
王京馬上搖了搖頭:“我們廠對技術歷來是沒有用要求的,我們招來工人,都是自己從頭開始進行培訓的,不需要技術,只要沒有殘疾就能來上班!”
“那你們是要求學歷了吧?”張嘉鋼又問道。
“學歷方面嘛,我們是有一些要求的,最起碼得識字,不能是文盲,另外嘛就是會算加減乘除,不識數的話可沒法上生產線!這應該不算過分吧。”王京開口答道。
“那你們肯定是工資開的太低了!”張嘉鋼接着說。
“工資都是按照正常計算的啊,絕對都是同工同酬,跟我們廠裡其他工人一個樣。同工同酬也一直是我們廠實行的薪資制度。”王京開口答道。
“那是不是崗位不好,比如都是打掃衛生的保潔員,所以沒有人願意幹。”張嘉鋼接着問。
“領導,再大的廠,也用不着僱2000個保潔員啊!”王京接着說道;“我們招的都是普工,上流水線的那種。”
“那爲什麼一上午只招了15人?”張嘉鋼不解的問。
“興許是覺得生產線太辛苦了,怕吃苦纔不想幹吧!”王京一臉淡定的答道。
張嘉鋼皺了皺眉頭,他覺得事情沒有這麼簡單,於是他望向了攤位前擺放的幾張海報。
“這007是什麼意思?電影麼?”張嘉鋼開口問。
“007就是從凌晨零點,幹到凌晨零點,一週七天。”王京話音頓了頓,接着說道:
“這007指的主要是24小時待命,實際上了流水線,也就是887,從早八點到晚八點,一週七天!偶爾還會有額外的加班。”
“一週都沒有休息?”張嘉鋼立刻問道。
“有休息,提前請假就是了。不過這一天的工資就沒了。你不幹活,當然就沒錢發給你了。”王京一臉誠實的答道。
聽了這話,張嘉鋼再看看那些“加班光榮”的標語,瞬間明白過來,這小狗電器廠,就是一個現代版的周扒皮!
張嘉鋼眉頭皺起,他開口問道:“你們就不能降低一下工作強度,減少些工作時間!比如八小時工作制度,八小時外不再加班,然後也不給加班費嘛!這樣挺合理的。”
王京則馬上答道:“領導,我剛纔不是說了,我們廠講究是同工同酬,您別光聽着同酬,沒聽到同工啊!
我們廠其他的工人,都是工作十二個小時的,要是讓這批人工作八小時,這就不是同工了,其他員工會鬧意見的。”
“你們管大家一起加班,叫同工同酬?”張嘉鋼微微一愣。
張嘉鋼所理解的同工同酬,是用人單位對同一水平、同一工作、同一勞動量的勞動者,不分性別、年齡、民族等區別,給予同樣的勞動報酬。
然而到王京的嘴裡,“同工同酬”卻成了大家一起加班!
王京則憨厚的笑了笑,然後開口答道;“我們董事長說,同工同酬就是這個意思!”
張嘉鋼徹底的無語了,李衛東不可能不明白同工同酬的意思,小狗電器廠這麼解釋同工同酬,及時爲了讓工人加班!
“這麼大的工作強度,怪不得只招了15人呢!我算是明白了,爲什麼這次李衛東這麼大方,還一下子提供2000個崗位,他原本就知道,壓根就沒有幾個下崗職工願意去他們廠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