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能怎麼辦?
待柴房裡那漆黑陰森的影子艱難的從窗子上爬出來,草坪裡哪裡還有兩個小姑娘的影子,只是微弱的光芒下,向着東邊的方向血腥味道濃烈,一條明顯被踩過的小路異常清晰。
影子不假思索也跟着追了上去。
鳳傾羽揹着爾東,一口氣穿過侯府小花園的後門,因爲一手要攬住爾東不至於讓她掉下來,手掌裡扎入的木刺便更加深入,幾乎能感覺到它刺着骨頭,蝕骨的痛楚不絕如縷。
入夜的京城長街依然有人,不管是遠方而來的商隊,還是夜裡沒有睡着的閒人,相同的一點,只是不至於讓長街過於寂寞。
鳳傾羽嫣紅的脣在與影子打鬥時已血色盡失,這麼短短片刻時間,喪失的血色又好像加倍蜂擁回來,妖豔的綻放在她的脣瓣上,鮮紅刺目。
爾東昏昏沉沉,走上長街之時鳳傾羽輕聲安慰了她兩聲,她也再支撐不下去,轉眼就暈了過去。
可憐幾乎是被捧在手心,沒怎麼受過苦的鳳傾羽,硬是忍受着自身的疼痛,一步一步,終於在路人的疑惑之下找到最後收馬車回家的馬車伕。
中年男人不欲在深夜拉這兩個渾身血跡的女子,但也禁不住鳳傾羽的一再哀求,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點了頭。
鳳傾羽眉眼皆是喜意,倒是短暫的忘卻了身上蝕骨的痛,在馬車伕的幫忙下將爾東弄上車,脆聲說:“三皇子府邸!”
馬車伕之前可沒想到兩個衣衫襤褸的女子要去的地方居然是三皇子府邸,吭哧了半天,咬咬牙,即使不想做也只得做了。
鳳傾羽脣上結了僵硬的血痂,牙齒碰也再碰不得一下,即便冷風一刮,也好像針扎着脣瓣一樣刺疼。
馬車顛簸了半天,終於停在三皇子府邸大門口,鳳傾羽艱難的扶着馬車壁,雙腳落到地上,再也沒有力氣去扶動爾東,只能央求馬車伕幫忙將爾東弄下來。
“小姐,二兩銀子!”馬車伕暗自竊喜,心念在皇子府來的人也不至於沒錢,剛好也方便他一頓敲詐纔對。
“銀子?”鳳傾羽伸着僵直的手臂去摸袖子,感受到裡面乾癟的尷尬後無奈的擡眸,面前馬車伕殷切的目光,“能容我先去拿點銀子嗎?”
車伕瞧了瞧王府門口站了十多個侍衛,想了想,點頭:“快點,但是你的朋友,一會兒回來再接走吧!”
這也是唯一的辦法了。
鳳傾羽已經很想很想如爾東一樣一覺睡過去,可以什麼都不用想,連帶着也不必忍受身體上蝕骨的疼痛,但事實往往讓人絕望透頂。
守門的人根本不認這滿身血腥、衣衫襤褸的女子,聽她說自己是三皇子楚錦宸的未婚妻,一個個笑得前俯後仰,指着她道:“你都是三皇子殿下的未婚妻,晉南侯府的大小姐,那咱們又是誰?”
鳳傾羽焦急得很,但她也知道自己如今的樣子看起來也根本不像千金大小姐,或許還沒有叫花子乾淨,但爾東還在馬車上,她還欠了人家的馬車錢,若不能投靠楚錦宸,即使從這裡離開,誰又知道,那黑色的影子會不會追上來?
“各位,鳳傾羽請求通報一聲三皇子,若我不是,任由三皇子府的人處置,還請各位通報一聲!”言語的蒼白與無力鳳傾羽算是徹底體會到了,她還想說什麼,但說出來大約也不會有什麼用,便只能在心裡祈求這些侍衛能仁心大發。
“笑話!三殿下是你這乞丐能隨便叫的嗎?若你不是鳳家大小姐,咱們這些人可慘了!罷了罷了,不要開玩笑了,趕緊走吧!”
“各位,我鳳傾羽說的是真話!”鳳傾羽眉心蹙得緊緊的,大氣也喘不過一口。
“識相的趕緊走!咱們兄弟可不會客氣!”
“刺啦”,刀劍出鞘的聲音尖銳刺耳,嚇得鳳傾羽往後足足退了好大一步。
“楚錦宸,你聽到了就出來,楚錦宸!”鳳傾羽無奈,只得逼出最後的力氣,破空大喊。
侍衛們都嚇呆了,其中一個更是舉着一早被拔出來的利劍,對上鳳傾羽,厲聲道:“你再不走,可不要怪我們,不客氣了!”
鳳傾羽眼前一陣刀光劍影閃耀,實在撐不住,儘管心底依然清晰還有意識,眼皮子卻重如千金,即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也再支撐不住。
“倒在這裡幹嘛?”有人嘀咕,“還得挪走,被主子看見又得捱罵了!”
“剛纔什麼人在外面喊?”清脆美好的聲音在一羣男人的叨擾當中顯得分外美好,所有人不約而同將目光投注在粉色紗衣的姑娘身上。
這大冷的天,一身粉衣,也不嫌冷。
侍衛迎上去,抱拳道:“桃姑娘,是瘋子,都這個樣子了,居然在這裡大喊大叫。”說着示意被衆侍衛圍在中間的鳳傾羽。
桃姑娘往前一步,欲看個究竟,侍衛又慌忙攔住:“桃姑娘,這瘋子渾身血跡,衣衫破爛,怕髒了你的眼!”
“讓開!”
“……”沒人敢說不,紛紛讓開兩人寬的道路給桃姑娘。
倒在地上的女子一身綠衣,雖已幾乎看不出顏色,但桃姑娘向來眼力好,還是依稀從衣袖分辨出那衣裳原來的顏色。
“她有沒有說她是誰?”
馬車伕一直在旁邊觀望,看見衆侍衛對桃姑娘恭恭敬敬,立刻以爲福音來了,一路小跑上去,殷勤的鞠躬:“這姑娘是坐小的的馬車,說要來三皇子府邸的!”
桃姑娘扭頭,銳利的視線立刻落在車伕身上,狐疑的瞅了一圈,想起了才問:“什麼地方過來的?”
車伕回:“城西。”
侍衛這才恭敬的說:“她說她是晉南侯府的大小姐,但奴婢尋思着,她不像……”
這事兒給桃姑娘提了個醒兒,微微默了默,想起那晉南侯府可不是在城西嘛,立刻揚眉,喚過一個侍衛,“你去打水來,將她臉擦一擦……”
“桃姑娘?”
“廢話少說,先不要告訴殿下!”
“是!”
打水的侍衛來了,剛想自己動手,卻被桃姑娘搶過毛巾,自己蹲下身子,將毛巾印上水,一點一點從眉宇開始,細細擦拭着鳳傾羽的整張臉。
那是怎樣一張臉?
所有人都說不清楚,包括桃姑娘,沉默的看了皎潔如明月、又幹淨如澄澈清水的一張臉,半晌才反應過來。
“小姐,小的沒有錯吧,這邊還有一位姑娘,跟這位姑娘一起來的呢!”馬車伕指着皇子府的大門口側面,倒在地上的青衣小姑娘。
桃姑娘蹙緊眉心,吩咐兩個人,“去將那個姑娘一起擡過來!”
這算是認可了嗎?車伕眉開眼笑,小心翼翼伸出雙手:“小姐,她們兩位姑娘還沒有給錢,您看?”
“你們進去,那些影子給他。”
“是!”
待兩個侍衛將爾東弄上來,她的臉比鳳傾羽稍稍要乾淨,最醒目的莫過於面上的紅斑,這點桃姑娘無論如何也不會忘記,只消那一眼,便認定了主僕倆一定是遭遇了什麼,纔會在這三更半夜的上門來投奔楚錦宸。
但若她不是剛巧準備離去,聽見鳳傾羽那聲楚錦宸好奇而出來,這主僕倆,又會遭遇什麼呢?
“桃姑娘,這人,應該放在哪裡呢?”
“兩個人一起擡上,跟我來吧!”
途中,鳳傾羽醒過一次,瞧見前面閃爍的粉紅色,還有頭頂飛揚的長髮,嘴角稍稍鬆了鬆,吃力的呢喃:“謝謝!”
桃姑娘伸手將鳳傾羽攬在肩上,嘲弄的勾脣,“沒什麼好謝的,如果不救你,就是我的不是了!”
鳳傾羽沒有力氣思索桃姑娘話中的深意,心絃一鬆,人也再次昏迷過去。
將主僕倆都安置在離大門最近的院子裡,桃姑娘又喚了一大路的丫鬟進來,爲兩人擦洗的擦洗,去找衣服來換掉她們渾身髒亂的衣裳,又無奈的叫上幾個侍衛,無論如何也要把大夫請過來,最後,她自己幾個起落,連門也不走,直接進了楚錦宸的院子。
方纔她離開沁園時楚錦宸已經準備寬衣入睡,這也有好大一會兒時間了,從窗外看去,房間一片漆黑,大概連燈芯也已經掐滅。
“主子……”桃姑娘鼓起勇氣敲門,門板隨着她的拍打不停晃動,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但房間裡始終也沒有動靜。“抱歉了!”桃姑娘暗歎,自嘲的一笑,隨後伸手大力推開門,一步跨進被月光照得如銀的地面。
牀上睡着一個男人,如雲的黑髮因爲睡着而散開,白天稍顯堅硬的輪廓在月光的照耀下不覺柔和了許多,桃姑娘有些驚訝她的眼力突然間變得那麼好,連男人微微顫動了一下的睫毛也看得清清楚楚。
脣角一痛,桃姑娘被自己嚇了一跳,暗暗嘲笑了自己一聲,急步上前,站在牀榻的對立面,出聲喚道:“主子!主子?鳳小姐受傷了?”
天知道楚錦宸睡得究竟有多沉,桃姑娘一臉喚了無數聲他都好像根本沒有聽進去,該睡覺依然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