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倆的虛與委蛇,待晉南侯帶着福伯離去的那一刻,鳳傾羽深深吸了兩口涼氣,竟然覺得全身疲軟,說不出的勞累。
說是下江南,鳳傾羽在馬車裡搖晃了整整十天,渾身的骨頭都快散架了,鳳傾寒騎着高頭大馬終於招呼車隊停下來。
爾東扶着鳳傾羽下車,入眼處與北方有很大不同,這裡的紅楓,到了這個季節樹上連火紅的顏色都還少尋,幾乎都還是蔥蔥郁郁,說不出的綠意昂揚。
鳳傾寒換下了那身黑色的便服,作爲此次下江南的大臣,自然有代表朝廷的官服穿在身,一出現在路野的客棧,小二立即朝他作揖,聽說都是要吃飯的又連忙從內屋拿出一塊乾淨的麻布將桌子板凳仔仔細細擦了一遍才邀請他們坐下。
鳳傾羽與鳳傾寒同桌,她做男子裝扮,隨從除了綺山都以爲鳳傾羽本是鳳傾雷,因年紀尚小,跟着大哥出門歷練歷練,即便從一開始便坐在馬車裡面,人也規規矩矩的,沒有一個人敢於嘲笑她。
鳳傾羽本以爲兩個人已經是到了蘇州,結果飯一吃完,鳳傾寒轟着隨行的人繼續趕路!
“這究竟是還要走多遠?馬車都快給顛破了!”
爾東飯量小,急匆匆吃完之後趕到鳳傾羽身邊伺候,笑眯眯的勸導:“小姐再堅持一下,眼看這周圍的景緻與咱們路上看得大不一樣,應該快要到了!”
天空中飄着軟軟綿綿的細雨,鳳傾寒輕啜小酒,漸漸舒展了眉頭後給鳳傾羽也倒了一杯,“你嚐嚐,這天突然冷了點,再堅持半天時間,大約就到蘇州了,路上冷,咱們若是停在這裡恐怕好幾天都走不了了!”
鳳傾羽聽說過雨季,略略皺了皺眉也就沒再說話,飲了兩杯酒之後規規矩矩坐上了馬車。
入夜,城門原本已經關上,隨行的侍衛拿着御賜的金牌給守門的士兵一看,人才立刻打開了城門放他們進去。
因着夜已深,鳳傾寒也沒有打算立即去官府,想了想,命令侍衛直接將馬車趕到了一家門前掛着數只大燈籠的酒家門前。
鳳傾羽沒有出過遠門,一掀開轎簾子,入眼處翻牆黛瓦、錯落有致,只覺得比京都新鮮了許多,不時仰着脖子去看那高低分明的磚瓦牆壁,嘴角漸漸堆滿了笑意。
鳳傾寒低聲吩咐了爾東一句,自己走在前面進門。
蘇州的所有一切都與京都有本質的區別,鳳傾羽朝朝流連在水流酒肆當中,漸漸喜不自禁。
雖然沒有相熟的人,但蘇州的酒好,帶着爾東租一艘船行在蘇州隨處可見的水面上,兩個女子都不會划船,於是聘請老實巴交的生意人替他們划船,爾東煮酒,鳳傾羽一面坐在船頭上看書,一面一口一口的喝酒。
南方的酒不如北方烈性,鳳傾羽的酒量也甚好,好些天時間下來,回去客棧的時候除了一身的酒味,倒也沒有醉過。
因爲鳳傾寒忙得不可開交,鳳傾羽不懂官場上的事,平下里偶爾與大哥見面她也懶得問一句什麼,鳳傾寒更沒有時間來管她,一來二去,兩個人很像是偶然碰面的陌生人,如果有時間會一起吃晚餐,如果沒時間,兩三天不見面也是常事,但惟獨一點沒有例外過,每天夜裡戌時初,綺山會到鳳傾羽房裡來問一問,嘴上是關心的話,不過兩天時間鳳傾羽已經習慣,知道鳳傾寒是擔心她在外面闖禍,這是防着她的意思。
不過也好,至少其他時間她幾乎自由,比腦子裡面滿是濃濃的京都記憶都要好,要快活!
“小姐,差點還忘記了,昨天夜裡綺山拿來了大少爺在城裡爲你買的糕點,說是不輸於施華坊,你也嚐嚐?”
鳳傾羽扭過腦袋,剛巧看見爾東從雖然的袋子裡掏出一大包包得正正方方的盒子,外面用上好的綢緞罩着,一經打開,芳香四溢。
隨手捏了一塊丟在嘴裡,酥酥軟軟的味道沒有因爲糕點的冷卻而打了折扣。
鳳傾羽笑嘻嘻的點頭,隨手灌了一口酒,吧唧着喝下去才說:“這段時間咱們也沒怎麼理睬他,他倒是大人不記小人過!”
爾東也笑,“大少爺應該不像小姐想象的那模樣,就爾東看來,不見得是處處維護着二小姐的!”
鳳傾羽很明白爾東是什麼意思,上回鳳傾寒說那些話的時候爾東也聽見了,但她雖然生氣,卻不是因爲鳳傾寒輕易對她的否定,她根本不瞭解他,對於他所做的一切事情都不瞭解,言而總之,她就再也沒有考慮過後面要跟鳳傾寒扯上任何瓜葛,一人痛痛快快的活着,也是個不錯的主意!
鳳傾羽一口灌了一大杯酒下肚,搬了一隻小凳子,坐在船頭上去曬太陽。
除了剛到蘇州的那天夜裡始終下着濛濛細雨,往後的每一天天氣都美美的,即使沒有暖烘烘的太陽也不至於下雨。
爾東輕聲嘆息,揚揚手裡的糕點盒子問鳳傾羽:“公子,還要吃嗎?”
鳳傾羽擺手,望着暖洋洋的太陽,如果不是擔心河岸兩邊眼裡好的人能瞧見她,估摸她是很想隨意躺在船上的。
船隻蕩過了平整的湖面,鳳傾羽藉着爾東的力氣站起來,眯着眼睛瞧了瞧另一邊的河岸。
快到金秋十月,河面上的荷葉也還沒有乾枯殆盡,稍稍留有一些,展露出勃勃生機。
不用鳳傾羽開口,爾東已經吩咐了船家將船往藕葉深處劃。
不是六月,鋪天蓋地的藕葉清香卻撲鼻而來,鳳傾羽輕輕嘆了口氣,先前灌下酒好似突然間生出了後勁,她有些醉了。
爾東擔心的瞧了她兩眼,想上前去勸一勸,鳳傾羽卻忽然擺手,歪着腦袋問爾東,“還有酒嗎?”
“還煮着呢!”
“給我來一杯!”
爾東毫不猶豫,這若是放在京城她也不見得這般縱容着她,但畢竟不是京都,何況這裡的酒跟醪糟量子也沒多大區別,稍稍加上一點紅棗枸杞,倒是香甜可口。
藕葉深處的歌聲由遠到近、由小到大,鳳傾羽雙頰更加紅豔,一雙大眼睛裡面閃閃發光,晶瑩剔透。
站在船尾的船伕看着兩個小公子一臉好奇的歪着腦袋聽着遠處的歌聲,不禁豪邁的放聲大笑,一面笑一面說:“那是咱們蘇州城唱歌最好聽的小姐,兩位公子今天是有耳福了!”
一曲終了,鳳傾羽笑眯眯的又抿了一口酒,指着正漸漸劃出藕葉深處,與他們相反方向的畫舫道:“這麼好的船隻,老鴇也真是捨得呀!”
船伕笑得岔過氣,久久後抿着嘴說:“那可不是煙花之地的姑娘,這位小姐,是咱們縣太爺家的大小姐,聽聞生得貌美如花,其他雖然不出衆,但這唱歌,可比煙花地的姑娘都要好,逢上季節好的時候,只要大小姐的畫舫在湖中,這裡……”船伕撂下木漿指着岸上兩邊,“到處都擠滿了人,特意爲了聽小姐歌而來!”
鳳傾羽還是在書上看見過描寫貌美如花的女子一出門則引得整個城裡的男女老少爭相觀看,始終也以爲這必定是傳聞,卻不想世間居然還真有這樣的女子!
就在船伕和鳳傾羽說話的時間,那位大小姐又換了一首極其哀傷的曲子慢悠悠的唱起來。
這邊船上的三個人都聽得認真,船伕甚至丟了木漿,任由船在湖中心打轉。
鳳傾羽估計是醉糊塗了,靜默了大半響,眼見旋轉的船身接近了一大片藕葉,以爲夠着身子便能摘得下來,結果船槳在水中被什麼東西擋了一下,鳳傾羽手一鬆,身子便以淬不及防的速度落水。
爾東嚇得尖聲大叫,她從小生長的北方,並不會游水,鳳傾羽當然更是。
船伕嚇得臉色蒼白,明明是常年生長在水邊的男人,居然也呆愣着不敢下去。
鳳傾羽在水裡彈得厲害,爾東尖着嗓子趴在穿上叫得厲害,想伸手去拉鳳傾羽,但她一到水中便似乎迷失了性子,不復以往的淡然,還不停的咳水。
“咚!”
爾東呆愣楞的看着不知從哪裡來,匆匆跳下水的女子,嚇得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愣着幹嘛呀?快點划船呀!”
清脆的聲音打破了船伕的呆滯,爾東也跟着清醒過來。
鳳傾羽落水也不過片刻,但被女子溼噠噠的救起來,眼皮子已經聳拉到一處,連呼吸都變得微弱了許多。
爾東跪在船頭,看着女子匆匆忙忙去按鳳傾羽的胸口,眼底閃過猶疑。
她不曉得女子是在救鳳傾羽還是在害她,想說什麼又猶豫着沒說出口。
女子沒有理睬她,只招呼船伕:“看着那畫舫,划船去畫舫!”
爾東擡眸,看見畫舫上一堆人眼巴巴的瞅着這邊,小丫鬟打扮的小姑娘嘴中還是輕呼:“小姐!”
這個女子便是方纔唱歌的女子?
等船一靠近,女子立刻吩咐了畫肪上兩個身強力健的姑娘下來幫忙將鳳傾羽擡上畫舫去,一面對一臉防備的爾東說:“我不認識這位小姐,更沒有理由要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