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翠薇院統共也不過一個思過堂,建在整個院子最不起眼、也是最陰暗的角落裡面。
鳳傾羽不到十三歲便去過了一次,這一回走更是熟門熟路,加上徐媽媽帶着丫鬟跟在後面,那感覺倒不像是去受罰,而是擺駕似的。
整個思過堂都被籠罩在一片暗蔭裡面,也不知是誰,在周邊種上了那樣多的梧桐,所以即便晉南侯府的年紀不大,這梧桐木卻是長得快的,很快能將一邊宅子都遮蔽得嚴嚴實實。
快進了那陰森的院子,徐媽媽早吩咐丫鬟打開了大殿左邊第三扇偏門。
鳳傾羽勾着脣角苦笑,這府上的規矩森嚴,就連進去思過,她一個死了孃的庶女也不能走中間的大門,便是鳳傾嫵,也不過走的是大門右邊第一扇門,彰顯她在府上的地位僅次於大夫人和侯爺而已!
“你們!都在這裡好好看着,不許人給她送吃的,更不許擅自離開!”
鳳傾羽帶着爾東跪在空蕩蕩的堂子裡,還能聽見徐媽媽的聲音撞起一聲聲迴音,顯得鏗鏘有力。
爾東第一回來,東張西望一番見偌大的堂子也不過供奉了一位金身的菩薩,其餘就再也沒有什麼,不免覺得好奇。
但她不是話多的人,也只是多看了兩眼,又很快垂下腦袋去。
“這地方晚上有些冷,拖累你了!”
漫長的空寂過後,爾東意外的聽見鳳傾羽輕聲嘀咕,好似在跟她說抱歉!
清冷如她,也慌張了一番,抿着嘴角尷尬的望着鳳傾羽的背影,想了想回答說:“你是我的主子,你做什麼我都會全力支持!”
鳳傾羽輕笑了一聲,挑着眉梢又說:“你來之前我也沒有見過你,更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呆在我身邊,來了這麼長時間也沒有好好跟你說上一句話,但是我存着私心是想,留你一年,若是你願意呆在我身邊我就一直留你,若是不願意,我會跟雲霄說!”
爾東張大了雙眼吃驚的瞧着鳳傾羽。
她的頭髮很順,即便是被罰着在這裡思過,青絲也沒有一分一毫的雜亂,施施然的神態充滿了傲氣。
爾東的腦袋下一刻已經伏低了幾分,但說出的話也極其誠實,她說:“那爾東就先跟主子一年,雲公子說過主子是個不簡單的女子,雖然爾東還沒有看出分毫,但暗影有的是時間!”
“你說話小點聲!”鳳傾羽皺着眉頭提醒。
爾東長髮因爲屈身而從後背上滾落到胸前,幾乎無聲,但鳳傾羽又分明聽見了爾東暫時的屈服。
如果她沒有魄力,就連這一個小小的暗影都拿不下來,那就更加沒有魄力去掌管整個暗影!
寂靜當中鳳傾羽和爾東最先等到的不是天黑,而是鳳傾雷。
上回從宮裡急急忙忙趕回來時匆匆見了鳳傾雷一面,鳳傾羽大約已經知道這個弟弟全然不像鳳傾寒,之後只要有他在的場合自己一般都會盡量避開,免得給自己惹上麻煩。
鳳傾羽豎起耳朵聽着鳳傾雷的暴戾的聲音與外面攔截的丫鬟的囁嚅聲,輕聲對爾東道:“這府上沒有我的允許,不許強出頭!”
爾東還沒點頭,鳳傾雷已經一腳踹開了大堂的大門,大刺刺的揹着手從光影中間走進來。
鳳傾羽沒有轉身,當然也就看不見鳳傾雷大搖大擺無所畏懼的動作,只是大抵曉得了他的無拘無束,絲毫不在意那套老祖宗的規矩。
“喲!我的好大姐,受罰還要丫頭守着呢!”尖酸刻薄的聲音讓爾東身子驟然緊繃,忽的又想起鳳傾羽方纔告誡她的話,又極其不甘心的戒備着,垂在袖子裡面握緊的拳頭卻不再動作。
鳳傾羽好似入定了,鳳傾雷又走了好幾步也沒有聽見她的聲音傳過來,這不禁讓他惱怒:“鳳傾羽!本少爺問你的話呢!”
“我記得就算是大哥,也不會連名帶姓的呼哧我!”鳳傾羽驟然出聲,極其輕蔑的笑道。
鳳傾雷愣了愣,接着又不屑的冷笑,用在軍中呆了一年而被磨出繭子的手指指着鳳傾羽鄙夷的問:“你算是什麼東西?有什麼資格呵斥本少爺?”
鳳傾羽依舊不慌不忙,跪在蒲團上的身子紋絲不動,口中清清楚楚的說:“我鳳傾羽是當今晉南侯的長女,你說算是什麼東西?”
鳳傾雷微怔,蹙着眉心極其不滿的瞪鳳傾羽。
他可算是好,罵人連着自己也給帶進去了。
鳳傾羽拂了拂廣袖上沾上的泥土,漫不經心的說:“二弟要是沒有其他什麼要緊的事情還是先回去吧,聽聞這思過堂有來第一次就定然會來第二次,二弟要爲自己多考慮一番!”
鳳傾雷被氣得臉色烏青,指指點點着鳳傾羽鬱結的罵道:“我怎麼沒有見過你這樣的毒舌女人,在孃親面前一個模樣,對其他人又是一番模樣!”
鳳傾羽輕輕闔上雙眼,沒有反駁鳳傾雷。
她不理睬他似乎纔是對他最大的否定,鳳傾雷猛地衝到鳳傾羽面前,怒髮衝冠似的冷笑:“鳳傾羽,你知道嗎?我最見不得你就是現在這要死不活的樣子!你有手段跟二姐爭男人,是不是在太子殿下面前也是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爭取了人家的憐憫心?”
他居然伸手扯住了她鬢前的一卷髮絲,用力之大,差點沒有將頭皮給生生拔起來。
“痛是吧?自打你跟對殿下萌生不該有的想法的那一刻就應該知道現在的報應!在這思過堂,還有誰會來護着你呢?爹爹?你想都別想,他現在在我孃親的房裡,早不知把你忘哪裡去了,大哥你也別想,明兒早晨我還要跟他去軍中呢!我就是讓你看着!看着我跟二姐會如何將你毀得一塌糊塗,你這樣的女人,當時爹爹就不應該讓你進侯府的大門!”
惡毒的話一串一串從鳳傾雷的口中冒出來,好像傾盆大雨下的洪水,趁機霸佔了良田美宅,吞沒村莊城郭。
看見鳳傾羽的臉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紫,鳳傾雷心中頓時有種說不出口的暢快,好像藉此鳳傾羽就對鳳傾嫵再也構不成任何威脅,便斬斷了她與太子楚錦煜之間所有藕斷絲連似的。
鳳傾雷放聲大笑,爾東依然跪在鳳傾羽身後,拳頭卻捏得咯吱咯吱的響。
鳳傾羽的功夫也不算太弱,耳尖聽見了爾東拳頭髮出來的響聲立刻動了動腳掌碰了碰爾東,警示她稍安勿躁。
“你的手,現在可以放開了嗎?”鳳傾羽咬着牙齒,腦袋上的疼差點讓她昏厥過去,說不清楚到底有多疼,但她的額角背脊上都已經鋪了一層細汗,嘴脣也漸漸蒼白。
鳳傾雷莞爾一笑,這才注意到原來鳳傾羽的長髮一直被他纏在手心裡,但這絲毫沒有引起他的同情心,反倒越發用力了一把,將跪得端端正正的鳳傾羽一把拉到他腳下。
鳳傾羽怎會讓他得逞?
不用爾東動手,只憑藉着鳳傾雷手上的力道,鳳傾羽反手便擰住鳳傾雷的胳膊。
一陣劇痛要人命似的崩塌而來,鳳傾雷全身立刻繃得緊緊的,力道也跟在那一刻,擡手將鳳傾羽拼命甩開。
“小姐!”、
“孃的!”
鳳傾羽昏迷之前還聽見鳳傾雷和爾東一強一弱、一大一小的兩個聲音,不過她猜爾東一定是因爲擔心她,而鳳傾雷則是因爲惱怒。
剛纔那一下她着實只用了巧力,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剛好捏在鳳傾雷手臂的痛穴上面,她也曾好奇的自己試着捏過那倆穴位,實在要比她被揪住頭髮的痛嚴重得多。
不過好在那痛楚僅僅只是那一剎那,這邊只要捏穴位的手一鬆開被捏的人就好像出現了幻覺,連自己都禁不住懷疑。
舒舒服服的一覺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鳳傾羽眯着眼睛緩緩睜開,雕樑畫壁立刻如往常每一個清晨一樣舒爽的映入她的眼簾。
鳳傾羽大大的伸了個懶腰,才慢吞吞的揉了揉腦袋。
爾東大約就在門口,況且鳳傾羽也絲毫不懷疑她的耳力,不過片刻,她已經端了藥碗進來。
與昨天看她的目光,鳳傾羽悄悄比較了一番,覺得那丫頭眼中又多了些憐憫。
“大夫說你的腦袋需要躺在牀上好好調養一番,暫且就不要起來了!”爾東的聲音依然清冷,跟任何時候都是一個調調,不見開心,也不見傷心。
鳳傾羽原本還想爬起來去接藥碗的手頓了頓,接着又心安理得的放回被褥上,漆黑的眼珠子眨巴了兩下,笑着說:“那就拜託爾東了!”
她說的是不讓她起牀。
爾東的眼底忽然又難看了兩分,兩隻眼睛面上好像蒙了一層冰霜似的冷酷。
“小姐,你的手沒有受傷。”爾東默了默,藥碗頓在手中,面無表情的說。
鳳傾羽點點頭,“但是你知道昨天晚上我被嚇怕了,到現在手還抖得厲害!”
“你都已經被嚇怕了,還有時間找準了他的穴位下手?”
鳳傾羽的洋洋得意瞬間被爾東的兩句話打敗,丟盔棄甲極其狼狽的主動接過爾東手裡的藥碗,聞了聞立刻將小臉緊巴巴的皺成了一團,轉移話題抱怨:“這什麼東西,怎麼能這麼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