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
楚宮中柳綠花紅,又是一年炎炎的盛夏。庭院裡蟬聲嘶鳴着,院裡靜悄悄的,不見一個人影,宮人們都到蔭涼處躲涼快。
流觀閣裡,允兒只着一件薄衫,鬆鬆地挽了一個髻,斜躺在榻上,閉目養神,齊奚在旁邊打着扇,輕聲地說着今日上午秦國遣使來楚之事。
“秦使此次帶了金千兩,璧玉一雙,美人兩位,來賀大王壽誕。”
允兒睜開眼,皺了皺眉:“如此重禮,卻不似從前秦君與大王的交情。”
齊奚輕輕打着扇兒,也輕聲地附和着:“奴婢也覺奇怪,秦人驕縱,這般重禮向大王示好,不知有何圖謀?”
允兒問道:“那美人現在安置在何處了?”
齊奚道:“玉秀閣已是滿了,奴婢將這兩位美人安置在別館之中。”
別館與玉秀閣並不遠,都是用來安置各地做爲貢品或禮物而送來的美人。
允兒點點頭:“明日請她兩位來一趟吧,秦侯送來的人,我還是要見見的。”
齊奚答應着。
楚宮之中也有秦姬,秦侯素來有送美人的習慣,而且,是一送便送幾個。據說秦國女君出嫁齊國的時候,秦侯一下子給她隨媵了十個秦女,齊侯汗,不知該如何處置這些秦女,秦侯卻不以爲然:“媵的少了,齊侯哪裡有面子,顯得我大秦不夠重視齊侯。”
齊奚悄笑道:“傳聞果然不虛,大王僅是做壽秦侯也送來美人,秦侯這般送禮,不知秦國內的美人是否夠用。”
允兒微微皺眉道:“玉秀閣中原來便有六位秦女,再加上這兩個,大王倒是白白替秦侯養了這許多人。”
齊奚悄聲道:“大王當政己有八年,這些年宮中也收了不少的美人進來,每日吃穿用度流水般地開銷着,這些美人無所事事,夫人也該想想法子纔是……”
允兒沉思着,點頭道:“且莫急,我自有道理。”
楚王處理完朝政,便起駕往流觀閣而來。允兒攜五歲的太子商和三歲的公主炎錚,早早地立在宮門口迎接楚王,楚王下了車輦,衆人行禮問安。楚王笑着扶起允兒,躬身抱起炎錚,牽着商的小手走進中庭。
三年的歲月未在楚王身上留下任何痕跡,楚王依然英姿勃發,方方的臉膛,一雙濃密的長眉之下雙目炯炯,公子商的神情酷肖其父,小小年紀平日裡不苟言笑,舉止端莊進退有禮,臣子皆言太子有儀,堪爲國本。
只有在面對自己三歲的妹妹炎錚時,這個小大人兒纔會露出調皮的一面。而此時,太子商正立在楚王身旁,看着妹妹炎錚正在努力向楚王遊說。
一襲紅衫,稱的嬌顏如玉脣紅齒白的三歲炎錚坐在楚王膝頭,正在向楚王撒嬌。
“父王,好父王,帶上我嘛,炎兒也要去嘛!”
一雙小手摟着楚王的脖頸,小臉兒主動地貼上來,在楚王臉上清脆地印了個“叭”!楚王哈哈大笑起來,用手颳着炎錚的小鼻子,炎錚微微皺起鼻頭,隨即又笑眯眯地說道:“炎兒會替父王好好照顧母親的,當父王在外行獵的時候,炎兒便陪着母親,母親也不會寂寞了。”
允兒正帶着齊奚指揮宮人擺膳,見狀只是搖頭微微地笑着,並不干涉。
楚王笑着看向旁邊站着的太子商,問道:“商兒怎麼看,商兒也同意帶上炎兒嗎?”
他們正在說的,便是三日後要去大澤行獵之事。楚王好早便和太子商說過了,要帶上他去大澤試試他的新弓,太子商早就躍躍欲試,私下裡和炎錚炫耀過好多回,惹的炎錚羨慕不己,不管不顧地纏着楚王要帶她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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膳食擺好,允兒走過來,將炎錚從楚王懷中抱起,笑道:“打打殺殺哪裡是女孩兒家該乾的事,炎錚就留在宮中陪着母親,哪兒也不去。”
炎錚一聽,眼睛瞪的溜圓,撅起嘴巴道:“不,我就要去!父王偏心,只帶阿兄!”一邊又揪着允兒的衣袖,糾纏道:“好母親,便帶炎兒去吧,你也一塊去吧!”允兒無奈地看着楚王,等着他發話。
楚王饒有興致地看着撅嘴坐在席上的炎錚,又看看允兒,笑道:“既如此,我們便同去!夫人帶上炎錚,也和我們一道去!”
炎錚一聽,興奮的從席上蹦起來,嘴裡大叫着:“父王英明!還是父王好~”
公子商也鬆了口氣,抿着嘴笑着看炎錚,兩個小人兒相視而笑,雀躍之情溢於言表。
允兒看向楚王,遲疑道:“我等都去,這,合適嗎?炎兒尚小,行獵兇險……”
楚王拉她坐下,拍拍她的手背,笑道:“不妨事,其實寡人早有此意,我與夫人在大澤途中相識,一晃五年過去,寡人也很想再與夫人故地重遊,如今一家人同去,豈不更妙?途中路過申縣,夫人也正好可帶商兒炎兒見見外父外母……”
允兒眼前一亮,自己己經好久沒回過家了,見楚王如此體貼,允兒心中感動,便含笑答應。
第二日,允兒使齊奚去請越夫人前來,因此番離宮日久,來回長達月餘的時候,宮中之事便交於越夫人裁處。越夫人便是芷公主生母,爲人生性淡淡,賢淑安靜,並不多事,太后在世時便甚爲太后所喜,自從太后離世,這三年以來,越夫人便成了襄夫人允兒的左膀右臂,協理宮事,允兒有孕及生產期間,便是越夫人協理宮中大小事宜,並無二心,楚王見她從不居功,又謹言慎行,便晉她爲越夫人。
越夫人很快便來到流觀閣。允兒將自己要陪伴楚王去大澤行獵之事說與她知,又將裁決宮事的玉印交由她保管。允兒含笑道:“妹妹離宮的這段日子,便一切有勞姐姐了。”
越夫人年長允兒五歲,入宮比允兒早,允兒一直以姐妹與之相稱。
越夫人微微笑道:“夫人如此說,真是折煞妾身了,夫人陪伴大王左右,辛苦的是夫人才是,妾身才淺學疏,力所不逮之處,還望夫人恕罪。”
允兒在越夫人面前,從不擺襄夫人的架子,她越是對越夫人有禮,越夫人越如履薄冰,愈發地謙卑。
允兒拉着越夫人的手嘆道:“姐姐何必過謙,姐姐在這宮中的日子比妹妹長,將這宮事交給姐姐,妹妹極爲放心。只是,近來有一事,總是讓我憂心……”
越夫人奇道:“不知何事使夫人煩心?”
允兒起身,慢慢在室中踱着步,沉吟道:“姐姐也知道,大王即位這些年來,各地流水般地送美人進來,不光是諸侯,還有宮室宗女,這些美人在宮中白白耗了大量的用度,且年華漸老,也頗有怨言……”
越夫人心中一轉,己知襄夫人要說什麼。
允兒轉過頭來,看着越夫人,問道:“姐姐可有什麼好法子?”
越夫人知道,如今她拋出上半句話,這下半句話,需得由自己來說了。
想了想,誠懇道:“妾身也覺得,宮中白白養着這些人確實無益。大王連年征戰在外,如今宮中也有了太子,這些美人,留着也是虛耗,不如妾身前去清點一番,看看衆人的意思,如果有想出宮去的,便兩下相宜,正好了。”
允兒喜道:“姐姐果然聰明,此計甚好,只是……需得慢慢放出風去,勿使人怨恨我等,或怨恨大王纔是。”
越夫人敬諾。
允兒笑着點點頭道:“此事便交給姐姐了,妹妹不在宮中的這一個月,便勞煩姐姐,看看衆人的意願,只是一點……莫要操之過急……一切等我回來定奪。”
越夫人點頭稱是。
待她走後,齊奚問道:“夫人爲何交與她來處置此事?夫人爲何不親自處置?”
允兒輕輕搖扇,沉吟道:“此事事關重大,涉及諸侯以及宗親貴族,處置不當會有損名聲,越夫人在這宮中性情恬淡,平日裡人緣甚好,由她去問,衆人會少幾分戒心,易說真話……而我去問,只怕衆人懼我夫人之威,反而弄巧成拙。”
齊奚點頭,又問道:“如果有不願意走的呢?”
允兒微微一笑道:“在這宮中錦衣玉食地養着,出宮後如果沒有好的生活,我想沒有幾個會願意離去,所以,此事的重點之處在於:離宮的人將如何安置,條件越好,自然願意出去的人越多。越夫人先去吹好了風,往下的事便容易辦的多。”
停頓了一下,又喃喃道:“當然,此事必得大王同意才行……”
望向窗外,己近近午,問齊奚道:“那兩個秦女爲何還沒有來?”
齊奚恭敬地回道:“二人已經在前面候着,正等夫人召見。”
允兒點點頭道:“令她二人進來吧。”
齊奚領命而去。
不多時,二秦女姍姍而來,乃是一對雙生姐妹,二人身量纖柔軟,白衣勝雪,清麗如鶴。見到允兒,便雙雙下拜,口中瀝瀝,婉轉動人。
允兒端坐看着,不動聲色。心中卻是暗自讚歎雙姝的好顏色。
藹聲開口問道:“你二人有何技能?平時都學些什麼?”
其中年紀較長的一個恭敬地開口道:“回夫人,奴婢如玉善舞,奴婢的妹妹銀雪善吹、蕭。”
允兒微笑着問道:“爾等可是在秦國宮內長大的?”
如玉猶豫了一下,回道:“奴婢並非在秦宮內長大,奴婢自小因家境貧寒,被賣入長樂伎館,後被秦太子帶入宮中獻於秦侯,爲賀大王壽辰,方纔來到楚國。”
允兒打量着二人,二女平靜地半垂着眼簾,氣度從容。
允兒心中有一絲奇異的感覺,細想想,卻不知這種感覺從何而來。
便點點頭,藹聲道:“你二人且在宮中安住,往後若有什麼需要,便過來找齊奚便是。”
二人稱是,齊齊再拜,告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