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兒在行宮中水米不進,坐立不安地呆了一整天,齊奚等人從旁勸慰道:“只要小公子上了王舟,就不會有事。”
“大王就在王舟之上,公子貪玩,只是爲躲避夫人才偷偷跑出去的,見到大王便沒事了。”
允兒的指甲將手心都掐紅了,看看天色,便帶着衆人早早去灘塗上迎候。
大澤中的日頭特別烤人,楚王登上大舟,衣衫盡溼,寶劍上還滴滴達達地淌着着巨鱷的血水。秦使急忙迎上去,笑道:“大王勇力過人,實是罕見!”楚王呵呵笑着,侍人拿來衣衫,楚王換下盡染了血水的衣衫,又拿起巾帕細細地擦拭着寶劍,笑問道:“秦使可曾見過這般狩獵?”
秦使急忙搖頭笑道:“不曾,不曾,我秦國境內並沒有這等大澤,這般巨獸,也是第一次見到。”
望着大舟甲板上橫七豎八地堆着巨鱷,心中暗寒,由衷地讚歎道:“楚地千里,寶藏豐富,着實是令人羨慕啊!”
楚王斜目瞥他一眼,冷冷一笑道:“秦使看寡人今日獵獸陣法如何?”
秦使躬身答道:“進退皆有章法,甲士訓練有素。配合得當,嚴絲合縫。”
楚王仰面哈哈大笑道:“獵獸如同獵人,這種陣法,亦適合陸地作戰,切割大隊而圍剿之。”
秦使點頭稱是,暗暗用袖袍擦着額上的汗珠。
公子無毒卻是靠在舟舷上,手持酒壺,一口口飲着香茅酒,始終一語不發。
楚王走過去,拍拍無毒的肩膀,笑問道:“兄長以爲如何?”
公子無毒淡淡地答道:“我記得十歲的時候,先君曾帶我來此圍獵過。那時我手扶舟舷,便立在這裡看着先君帶人獵鱷。不想這許多年過去,大澤中的巨鱷還是這般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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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目光如矩,炯炯地看向無毒道:“兄長可想下舟一試?”
無毒轉過頭來,與楚王對視了一眼,兩人眼中各有深意,楚王看着無毒,嘴角微微勾起,一雙眼睛眯着,瞳仁漸漸縮小。無毒平靜地看着楚王,眸光閃了閃,又轉回去看着澤中美景,復抿了一大口酒,說道:“昔年先君帶我來時,我因畏懼巨鱷,不曾下舟,如今便更不必了。這等事以我的性情觀賞便罷了,如果爲求其樂而身涉其險,未必爲美,也不是無毒所願。”
楚王笑了笑,拿過無毒手中的酒壺,痛飲一大口,笑道:“今晚寡人請兄長吃巨鱷肉,我宮中新來的廚子,十分擅長烹製肉食。”
無毒笑道:“甚好,我最愛的便是美食美酒與美人。”
楚王哈哈大笑起來。
正談笑間,聽得舟上咕咚一聲,又有一聲哎喲傳來。
衆人詫異地轉頭看去,侍人上前,掀起一塊木板,驚訝地叫起來:“公子商!”
楚王一楞,急忙走了過去,從侍人手中接過睡意迷離地公子商。
秦使和無毒面色驟變,極快地對視一眼,不知剛纔二人的話商聽進去多少。
無毒眼中殺機隱現,看着抱着公子商的楚王,正背對着自己,手向腰間的短劍悄悄摸去。
只見公子商軟軟地靠在楚王肩頭,迷迷糊糊地問道:“父王,這是哪裡?”
楚王笑道:“你這個小調皮,寡人都已獵完了巨鱷,正在返程途中。”
公子商瞪起了眼睛,癟了癟嘴,帶着哭腔道:“可我,可我還沒有看到……今日起的太早,躲在裡面竟然睡到現在……”
楚王好笑地連連哄慰着:“莫要哭了,晚上有鱷肉吃,你還是好好想想,怎麼和你母親交待吧。”
公子商癟着嘴,無精打采地坐下來。
無毒神色恢復了常態,笑着指着下層甲板上堆積的大鱷,對公子商說道:“賢侄,你看下面,這種大鱷你可見過?都是你父王獵來的。”
公子商聞言向甲板探頭看去,驚喜地大叫着:“哇!好大的大鱷!”
無毒笑眯眯伸出手,對商道:“走,伯父帶你下去看看?”
那隻手便伸在公子商的面前,公子商眼睛看着那隻手,毫不猶豫地一把握住,轉頭向楚王笑道:“父王,我跟伯父下去玩啦。”秦使的眼睛緊緊地盯着公子商,見他握住無毒的手,輕輕吁了一口氣。
楚王笑着點頭,揮揮手。
秦使走過來,坐於楚王下首,拱手道:“小臣來此已耽擱數日,感謝大王盛情款待,明日小臣便將返回秦國。”
楚王笑道:“也好,寡人身在行宮,並無什麼寶貝贈與秦侯,便贈條大鱷交與秦使帶回去吧。”
秦使一咧嘴,卻十分爲難:“此去路途需得三五日,天氣尚且炎熱,小臣怕鱷肉在途中腐爛,反而拂了大王一番美意。”
楚王笑道:“這有何難,將此鱷肉製成肉脯給秦侯帶回去,便不會腐爛,鱷肉難得,也是我楚地風味。”
秦使哭笑不得,卻之不恭,便躬身相謝。
允兒帶着衆人立在灘頭,焦急地張望着。
遠遠望見天水一線,金黃色的大舟駛來,齊奚等人跳起來拍着手道:“回來了回來了!”允兒不確定商是否在舟上,只是緊緊地抿着嘴看着那越來越近的王舟。
越來越近了,眼見得楚王抱着商立在舟頭向允兒招手。
允兒緊張了一天的情緒終於放鬆下來,腳一軟,靠在齊奚懷中。
齊奚見公子無恙,也激動地抹着眼淚。
楚王下了大舟,直接將公子商丟給允兒道:“這小子偷偷跑上來,藏在大舟中,交給你隨意處罰。”
公子商撅着嘴,一幅十分害怕的樣子,允兒看得又氣又笑,揪了揪他的耳朵,說道:“從現在起,你須得時刻跟着我,哪都不準去。”
公子商聽話地點點頭,乖乖地立在允兒身邊。
是夜,庖冉烹製了新鮮的鱷肉,紅燒,蒸滷,包裹燒烤,整個宮中飄蕩着誘人的肉香。楚王與無毒開懷暢飲着,共敘兄弟之情。
夜深了,允兒帶着商與炎錚先行一步回到寢宮。
入睡前,商躺在榻上,睜着眼睛問允兒道:“母親,伯伯會殺了父王嗎?”
允兒手中一震,轉頭看向他,輕聲問道:“商兒爲何這樣說伯父爲何要殺父王?”
公子商將身子扭了幾扭,嘟喃着:“我也不知道,我白天在大舟上聽到,那個秦使好像是逼着伯伯殺父王。”
允兒眼睛大睜,心中駭然,急聲問道:“這是你偷聽到的?他們還說了什麼?”
公子商仔細想了想:“伯伯說現在不能動手……”
允兒心中十分後怕,問道:“你在旁邊偷聽,可有被他二人知曉?”
公子商說道:“我聽了很害怕,不敢動,就呆在裡面不出來,慢慢就睡着了,後來醒了,父王便發現了我。”
允兒鬆了口氣。回想方纔席間一團和樂的樣子,料想楚王還不知道二人的密謀。
叫來齊奚,細細附耳吩咐一番,齊奚立即領命而去。
寢帳後面,一個身影隱蔽地躲在暗處,聽到公子商與允兒的對話,也悄悄地溜了出去。
宴席還在繼續着,齊奚端着一個小鼎走到楚王身邊,掀開鼎蓋,嫋嫋的香氣飄出,遮掩了齊奚的動作。齊奚附耳楚王悄悄地說了幾個字。
楚王點點頭,自懷中掏出一塊符遞給齊奚,齊奚躬身退下。
出得門來,齊奚即刻將手中托盤遞給門口的小宮人,飛奔着去找集尹子由。
與此同時,一個黑影悄悄靠近宴席大殿,遞給秦使隨從一物。
隨從匆匆進殿,悄悄呈給秦使。
秦使面色一變,隨即起身,向楚王告罪,佯裝酒醉,跌跌撞撞地出去更衣。
楚王笑着揮揮手。秦使踉蹌着走出門。
子由得了虎符之令,立刻率兵將行宮包圍的水泄不通。火把照亮了半邊天空。
秦使出了門,立刻趁黑摸到馬廄,哆嗦着解開一匹馬,翻身上馬便拼命地抽打着馬臀。
還未奔出行營大門,黑暗中一根絆馬索,便轟然將馬絆倒在地,秦使狠狠地摔出丈外,脖子幾乎要扭斷,艱難地在地上掙扎着,一個小校走過來,一揮手,幾名甲士上前,捋胳膊抺肩膀,直接將秦使捆成了肉糉。
宴席上,楚王笑着看向無毒,問道:“阿兄這十年,不知在何處?阿兄回來這麼久,我們兄弟二人還沒有好好敘過話。”
無毒轉着酒樽,也略有醉意,大着舌頭道:“十年了,我整日東躲西藏,就是爲了躲避莫敖的追殺。當年……當年如果不是他在先君面前進我諂言,我又何至於被先君趕出郢都,飄流在外……”
楚王點頭概嘆道:“當初阿兄也不過說了他幾句,莫敖便這般趕盡殺絕,也太狠了些。”
無毒激動地點着頭,不斷地叫着:“好,好,他本想將我趕了出去,便會穩穩地登上這君位,不想到先君根本不信他,卻將王位傳給你……”
激動地仰天長笑着:“人算不如天算啊!果然報應……”
楚王微微一笑道:“不知此次阿兄回來,以後有何打算?”
無毒望着殿外臺階上涌上來的森森甲士,聚集的火把,嘴角勾起一抺笑意,對楚王說道:“我帶回來了一件寶貝,想和大王換個封地,過個妥當的餘生,不知大王是否願意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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