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我就是被錦衣玉食養大的,身邊奴婢如雲,僕從環繞。在這深宮裡,父王最疼愛的就是我,因爲,我長的和他最像。
父王有無數的女人,母親,只是他衆多妻妾中的一個。母親早逝,父王沒過多久就忘了她。我,也記不清母親長的什麼樣了。
父王對我十分栽培。自小我便沉默寡言,我最愛的東西,便是父王在我七歲時送我的一把長劍,青阿。
青阿劍是劍中上品,宮中的兄弟們有人因此嫉妒。我卻十分開心,每日抱着青阿劍一同睡覺,一處坐臥,在父王的嚴格教導之下,終於有一天,我成了兄弟中最強的人,我手執青阿,打敗了其它人的挑戰,登上了他留給我的君位。
自荊山深處走出來的父王曾教導過我,男人,應靠實力鐵血徵天下。只要夠強大,我就可以得到任何我想要的東西,財富,地位,女人。
我十六歲的時候,承父王的庇佑,我便已經擁有了這些。
在我弱冠的那一天,我得到了一個美人。那個來自鄭地的美人,訓練有素,她教導我成爲了一個真正的男人,第二天早上,我睜開眼,滿屋陽光明媚,我推開懷中尚在酣睡的美人,赤着腳下了榻,感覺神清氣爽,我第一次嚐到了征服的滋味。
此後,我便和父王一樣,擁有了一個龐大的後宮。各地的美人流水般的進獻而來,或鮮妍明媚,或活潑多姿,或婉約可人,她們無一不對我低眉順眼,伏貼恭敬,我是她們的王,我是她們的天。而她們對我來說,卻是一樣的,不過是我泄慾的工具。時間久了,如雲的美人們在我眼裡,便沒了差別。
我一直沒有立後,望着這些鶯鶯燕燕的美人們,我一直感覺缺了點什麼,至於缺了什麼,我也說不好,沒人能解答,我到底想要什麼。
此後的很多年,我按着父王的教導,提着三尺青阿劍,縱馬率領着楚國精銳的甲士,衝殺疆場,征戰千里,隨着楚國的疆域在不斷地擴大,我的後宮數量急劇增長,龐大的令人咋舌,很多女人,我見都沒有見過。我的名聲也隨之在諸侯間遠揚:殘暴,好色。
我征服了天下,卻仍然滿足不了心中的那一點渴望。
越索求,越渴望。
我到底要什麼?
當我一個人的時候,我會很長時間陷入這種思索。我征服了天下,卻仍覺有那麼一絲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缺憾。
有一天,大軍征伐,我路過蔡國。蔡國乃是弱國,一直在我強楚的庇護之下生存。
蔡侯殷勤接待,並挑了三個美人來服伺我。我望着堂下的庸脂俗粉,頓覺興味索然。
蔡侯見我不爲所動的樣子,咂巴着嘴巴諂笑道:“大王果然有品。絕色不易得啊,在下生平僅見過一個絕色,只可惜,上月已經嫁爲人婦了。”
我喝多了,頭暈暈的,坐在席上,一手把玩着螭紋精樽,一手拄案,斜睨着他:“果真絕色?”
蔡侯點頭哈腰地說道:“確實絕色。”
我不屑地看着他一幅猥瑣的樣子,微笑地問他:“人在哪裡?”
他卻遲疑了一下:“這……”
我微微笑着:“這有何難以回答的?寡人又沒有要你去搶,你只需告訴寡人,人在哪裡便是。”
蔡侯嘿嘿一笑,以手擋着脣,側過身來,往後堂瞥了瞥,方纔小聲說道:“此女便是在下的姨妹息嬀,……上月剛剛嫁給了息侯。”
我訝異地望着他,心中感覺十分有趣:“她是你姨妹?你夫人的親妹妹?”
蔡侯十分感嘆地笑道:“確實。在下當年迎娶夫人之時,在陳國有緣見過一次,在下當時驚爲天人,確實是人間絕色!世上難覓呀!”
我突然感覺熱血沸騰,輕薄地一笑:“不知蔡侯夫人長像如何?”
蔡侯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頭,不敢得罪我,滑頭地嘿然笑道:“若與姨妹比起來,賤內的姿色自然是遠遠不及。但如果放在在下的後宮之中,還是要拔個頭籌的。”
我斜睨了他一眼,“你不是在吹牛皮吧?你可知道騙了我,會有什麼下場的。”
蔡侯慌亂地擺着手道:“在下絕不敢欺瞞大王,在下當時雖然酒醉,但後來……在下又特意驗看了一次……”
“嗯?”我拖着長腔看着他,“如何驗看的?你不會是溜到你姨妹的臥房裡了吧?”
蔡侯又嘿嘿地笑了起來:“在下這還不是爲了向大王證明,我這姨妹確實是絕色麼……”
看着他橘黃的麪皮,那小小的三角眼中射出垂涎的目光,我突然感覺很噁心,“好一個姐夫……陳君怎麼能將女兒嫁於你這樣的登徒子!”
蔡侯並不羞惱,仍然厚臉皮地嘿嘿笑道:“大王莫惱,大王如果想見此女也容易,此刻,她正在息國宮中,大王下一站,取道息國便是……”
我微微一笑,舉起手中酒樽:“倒酒!”
第三日,我便來到了息國。
並不是我急色,只是蔡侯的一番話,撩起了我的好奇心,在這個老色鬼的眼中,驚爲天人的美人,到底會是什麼樣的。
息國宮中四處張燈結綵,還殘留着國君娶婦辦喜事的氣氛。年輕的息侯容光煥發,嘴色噙着淡淡的笑意,十分殷勤地招待了我。
酒過三巡,我藉着醉意,笑着問道:“聽聞息侯剛剛娶了佳婦,何不讓夫人出爲爲寡人倒酒?”
我孟浪的神色,讓息侯臉色變了變。在座陪席之臣的臉色也聞之變色,嗡嗡的議論聲漸漸在席間發出。
我伸手拔出了青阿劍,哐啷一聲,重重地拍在案几上,又旁若無人地痛飲了一口美酒,斜睨着息侯,笑道:“怎麼,息侯不願意嗎?”
隨行的閔基等大將都哈哈狂放地笑出聲來。
息侯神色隱忍,牙關處咬了又咬,額頭上綻出了隱隱筋包,低了頭道:“大王稍坐片刻,在下立刻去請夫人前來。”
……其實我只是好奇,好奇那個美人到底有多美。
門開了,遠遠的一個紅衣麗人,慢慢地走上堂來。我的注意立刻全部被吸引過去,收斂了全身的狂放和孟浪,轉過身來,靜靜地看着她,天地間,那一刻,便只剩下了她。
她如驚鴻般翩翩地走上前來,皎潔如月,美豔瞬間將殿堂照亮。只是一襲紅衣,再無嬌飾。眉頭微蹙,額上一朵粉盈盈的桃花,靜靜地開着,她清澈的眼神掠過來,我忽然不能呼吸,只是這麼貪婪地看着,恨不得將她的全部樣子,看到眼裡,裝進心裡。
息嬀神情似萬年寒冰,冷冷地向我一禮,紅袖下伸出來一雙潔白的手,輕輕執起酒壺,將我案几上的酒樽斟滿。
近在咫尺的一張玉顏,我屏住了呼吸。
她並不看我,低垂着眼簾,微翹的睫毛輕顫。
倒完了酒,退後幾步,轉身走了下去,在息侯身邊停了一下,輕聲地不知說了句什麼,息侯臉上神色微微赮然。
她走出去了。我兀自楞楞,猶在夢中。
我突然明白了我想要什麼。
我想要她。
只有她,才堪配站在我的身旁,與我共享千里沃土,萬里江山。
一念起,百念生。這種瞬間而生的巨大渴望,立刻將我深深攫住。我強自按捺住心中涌起的萬丈波瀾,轉過頭去,對閔基遞了一個凌厲的眼色!
閔基瞬間領會了我的意思,他明白我要幹什麼,無數次的沙湯浴血,我們之間有着深深的默契。
息侯轉眼被拿下。
我滅了息。
大軍回到楚國,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立她爲後,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婚禮,向天下昭告,嬀從此是我的夫人!
我爲她築金屋,蓋椒房,天下的好東西,流水般地送入她的宮中。
我的熱情燃燒着,視她如珍如寶。而她卻始終冷冷地待我。
新婚之夜,我懷着巨大的渴望,戰慄的激情進入了她,她卻只是冷冷地看着我,不反抗,也不拒絕。
我進入着這溫暖的身體裡,開心的很想哭,我抱着她柔軟芳香的軀體,抑制不住地瘋狂衝動,這是天下最美的人,她讓我平生第一次對女人有了悸動!第一次,我對人間歡愛有了嚮往,我愛這個女人,每個夜裡,我都要抱着她,都要進入她!都要將全身的激情和悸動,如狂風暴雨般傾注在她身上。
而她,從頭到尾,都任憑我衝動愛撫,面無表情。
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對她的寵愛,沒人敢對她有半點不恭敬。但風總是會吹過漏縫的籬笆。就像有些話,總會傳到她耳邊。
有一次,我拉着她去宮中囿苑賞玩。爲了讓她玩的開心自在,我只帶了一個貼身寺人,握着她柔軟的手掌,拉着她到園苑的深處看巨象。看着母象帶着小象在面前甩着尾巴悠然走過,她似乎神色柔和了很多。我高興地看着她,輕輕地湊過去在她臉上一吻。
她轉過頭去,臉上飛紅。
我更加狂喜,如同毛頭小子一般抑制不住衝動,將她拉進懷中,靠坐在我身上。
她微微閉了眼,天光下,嬌顏動人。我正要深深地吻下去,忽然不遠處隱隱傳來了幾聲輕笑:“新來的夫人好手段,聽說夜夜承歡呢……”
“呸,妖顏惑主,一個害得自己夫君滅國的女人,也有臉活下去……”
“聽說她初生之時,陳國桃花一夜盛開,綽號桃花夫人,此乃滅國喪邦之兆……”
懷中的嬀突然渾身僵硬,瞬間張開了眼睛,羞憤地猛然推開我,眼淚順着臉頰滾滾而下。她別過臉去,再不肯看我一眼。
那兩個宮人被我割了舌頭,縛了臂膀,丟在後宮門口,往來的人們看在眼裡,記在心裡,再也沒有一個人敢在宮中議論。
宮中從此禁用“桃”字,我使人砍掉了宮中能找得到的桃樹。
嬀仍然冷冷地對我。
有一天,繁亂的朝政攪得我身心俱疲,大臣們的爭吵讓我頭痛欲裂,我下了朝,便來到她宮中。
還沒走到門口,便看到一堆的美人跪在她宮門口。
我皺眉走過去,問道:“怎麼回事?”
衆人回過頭來,領頭跪着的是我曾經寵愛的鄭姬。她哭的梨花帶雨,見到我,撲過來抱着我的腿,哀哀地哭道:“大王,求大王莫要趕我們走……妾身不想走,妾身早就沒有家了,求大王將我等留下來……”
我驚訝地看着她:“誰要趕你走?”
鄭姬轉頭看看了緊閉的宮門,閉了嘴不說話。
周圍的衆人突然暴發出一陣更大的哭聲,七嘴八舌地哭訴着:“大王,夫人好狠的心啊,天寒地凍的,妾身連個容身之處都沒有啊,妾身出去,便是要凍死啊……”
“大王,自從夫人入宮,大王便再沒理會過我們,妾身好久沒見到大王了,大王發發慈心,留下我們吧……”
門開了,她仍然一襲紅衣,冷冷地站在那裡,眼中是濃濃的不屑和挑釁:
“既然大王不捨得她們走,那我走便是了。”
冷冷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聲調卻好聽的如同黃鸝鳥般地婉轉。我聽的癡了,突然意識到,從初見到今日,這是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我走上前去,輕輕握起她冰冷的手,微笑着問道:“這麼冷的天,怎麼不多穿點?”
她怔住了,擡起頭看着我的眼睛,迷惑不解,又有一絲驚異。
我依然寵她一如從前,自從她來到我身邊,我覺得一切都有了意義,征戰有了意義,勤政有了意義,歡愛有了意義,每晚將頭埋在她芳香的胸中,這便是一切的意義。
兩年後,她生下了我的兒子。她溫柔地抱着襁褓中的嬰兒,眉目之間是我從未見過的柔情似水。我當即將這個襁褓中將他的母親逗笑的兒子,封爲太子!
三年後的某一天,她突然問我:“大王當初是從何處聽說妾身的?”
我笑着問道:“你可有個姐姐嫁到蔡國?便是那蔡侯說與寡人的。”
她的眸中一瞬間竟燃起了怒火,手掌緊緊攥起,切齒道:“原來是他!”
我心中涌起了一絲異樣,想起了當日蔡侯那張黃色的麪皮上,浮現出得意的神情,我頓時明白了。怒火在心中升騰,三日後,我出兵蔡國,俘了蔡侯扔到她面前,任由她處置。
蔡侯被關進地牢中,爲他輕薄嬀,付出了被囚禁餘生七年的代價。
後來我們的第二個兒子出生,她的笑容越來越多了。
再後來,她看向我的眼中有了情義,但她從沒有向我說出口。
在一起的時間總是過的很快,我曾經幻想着將來某一天,我老邁了,傳位於太子,便可天天陪着她,遍覽山水。
但是,一支毒箭,斷送了我和她這一世的緣份。
我被擡進了寢宮,她得到了稟報,飛奔地趕了過來。伏在我榻前,握着我的手。第一次,我看到了她眼中流露出的恐懼和哀傷。
我喘息地看着這輩子最愛的人,伸出手撫着她的秀髮,看着她依然美麗的容顏,傷感地開口:“我要走了,最捨不得的人就是你。”
她突然放聲大哭,拉着我的手,將臉埋在我的掌中。
感覺到熱熱的淚水,我滿足地笑了:“你爲我哭了,你不恨了嗎?”
她突然擡起頭,用拳頭捶打着我的肩膀,號啕大哭道:“你不要走!我纔剛剛愛上你,你就要走!這不公平!爲什麼每次你都要搶走我的愛。”
我無力地垂下手臂,輕輕地說道:“這一次不能再抱你了。我說過要陪你白頭到老的,欠你的,等來生再還吧。”
她怔了怔,撲了上來,瘋狂地親吻着我的臉,緊緊地將我摟在懷中。
我累了,這一世,鐵血征伐,只爲了能更好地愛你,終於得到了你的愛,死在你的懷中,我可以去了。
別了,吾愛。
謝謝各位親們的支持,深深地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