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郢都驛館門口十分熱鬧,已經面過君王的各縣縣尹準備着車架,離開郢都。
客舍青青柳色新。窗外晚春的陽光十分溫煦,柳枝兒長着鵝黃的嫩芽隨風輕擺。子離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無邊□□,心裡涌起一絲惆悵。
抱着渺茫的希望前來……其實早就知道是見不到她的。轉眼一年多的時間過去,伊人離去的一瞥仍然深深印在腦海裡。這一年裡,自己幾次偷偷跑來郢都,失魂落魄地在大街上走着,奢望着能見上一面。明知不可能,她在深深的宮中,又焉能在大街上碰到。明知道自己離她很近了,但見上一面,卻比登天還難。
那日他在街上晃盪。忽見人羣潮水般呼啦啦地向主街上涌去,拉住一個賣草鞋的問發生了什麼事。那個賣草鞋的一臉興奮:“你還不知道嗎?大夫的寵姬帶着護衛回來啦,聽說是打了勝仗,大夥都去看呢!”
寵姬,這個字眼在腦海中一劃而過。
會不會是她?腦中轉了幾轉,心裡隱隱有一絲期盼,念頭越來越強烈,是她,應該是她,一顆擂鼓似的咚咚直響……拔腳便跟隨着人潮涌上了主街。
她遠遠地過來,高高坐在車輦上。薄紗遮住了她的臉,但他一眼就認出了,是她!
如同那個春日的午後,她坐在申縣的家中,隔着竹簾紋繡,他站在外面,看着室內靜坐的芬芳佳人……那一眼,便深深地印在心裡,此生永難忘記。
她的臉龐轉了過來,朝自己的方向定了定。子離的心狂跳起來!她看到我了!擡起手臂,朝着允兒的車輦拼命地晃着,她一直看着,直到再也看不見。
望着那個離去的背影,子離無力地垂下手臂,啞聲悽惶地站在那裡,直到人羣散去……
這次在排隊候旨等着入宮的時候,幾個縣尹與集尹攀談,不知怎麼就說起來了大王的後宮,集尹大概與他們相熟,笑着安慰縣尹們,說青鸞夫人在前幾日誕下了小公子,大王十分高興,今年的述職估計會很順利。集尹瞥眼看到子離,轉過來笑道:“申尹,青鸞夫人卻還是和你同鄉呢,她便是大王從申縣帶回的允姬,有智有謀,便是她輔佐大王拿下弦國,大王與青鸞夫人琴瑟和睦,申尹臉上也有光啊……”
子離回到驛館,從包袱裡找出了那個紅色的銅虎,這是在上次和允兒一塊逛申縣的集市,允兒看到的,當時十分喜歡,還沒來得及問價格,便發生了驚馬之事……
她走後,自己去那裡,將這個銅虎買下。期待有一天能送給她。
那日,見到楚王,自己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將這隻銅虎獻上,言道是送給夫人,賀夫人得子之喜。楚王臉上表情莫測,平靜地問了問允兒家中情況,便將銅虎收了去。
隨從青武走了進來,拱手一禮:“車馬已經準備好了,大人可是要現在啓程?”
子離默默點點頭,隨着青武走出房間。堂中,驛館的僕人見到子離,喚住他,自懷中掏出一個扎的十分緊的絹條遞給子離,說是剛纔有一個姑娘送來的。
子離疑惑地打開絹布,上書幾個字:“酉時西角門,見君爲盼。”子離深吸一口氣,心中如擂重鼓,急問那僕人,是何人送來的。
僕人比劃着:“一個身量苗條的姑娘,頭帶幕離,叮囑小人定要親手將這個交到大人手裡。”
點頭哈腰地看着子離。子離自懷中掏出幾幣,遞與那僕人。
僕人笑眯眯地轉身離去,一邊嘴裡小聲嘟囔着:“直接進來見豈不是好……大人們行事就是不同……”
子離吩咐青武將馬匹再拴回原處。青武疑惑地問着:“大人今日不走了?”
子離點頭道:“我有要事,再耽擱一天,明日啓程。”
越姬來訪,又送了些用絹布縫好的小虎,小貓,布球球給公子商。允兒命乳母將公子商抱出來給越姬看。越姬看着公子商粉嫩白胖的臉蛋,忍不住逗弄着。允兒向越姬請教着養育之法,越姬十分耐心地說給她聽。
二人越聊越投機,直到日頭慢慢西斜,越姬見天色不早了,便起身告辭。
允兒靠在榻上閉目歇息,齊奚進來稟報,一個小侍人前來,說大王有話來傳。
允兒一笑,近日與楚王感情甚篤,二人蜜裡調油一般,楚王總是想着花樣讓她驚喜,日日流水般地賞賜下來,新奇古怪的玩藝層出不窮。允兒抿嘴一笑,心裡想着,莫不是受了銅虎的刺激……不知這次又要搞什麼名堂,微微笑着,令齊奚傳小侍人進來。
那個小侍人一進來,便撲通跪在地上,臉快貼到了地上。允兒只當他害怕,笑道:“莫要緊張,起來回話吧。”
小侍人仍舊勾着頭,低低地聲音說着:“大王邀夫人酉時去宮中西苑賞花,請夫人務必前來。”
允兒見他拘謹,也不責怪,使齊奚賞了幣,那小侍人得了賞錢,便匆匆地疾步出去。
允兒見他形跡可疑,心中突覺有異,酉時,天都快黑了,賞的什麼花?
急忙張口喚齊奚:“多派幾個人,悄悄跟着他,看他去了何處?”
齊奚答應一聲去辦。
半晌,派去的人回來稟報:“小的跟着那人,七拐八拐地到了桐花閣附近,卻見一大宮女自假山處轉了出來,與那侍人耳語幾句,遞給那侍人一物便離開了。小的派另一人跟着那宮女,那宮女直接回了桐花閣。而小人跟着那侍人,看到他拿了宮匙開了西角門出去了。”
允兒驚的呼地一下子從榻上坐起,睜圓了眼睛,急問道:“出宮去了?現在人在何處?”
侍人回道:“小人使人跟着去了,交待務要跟着他到落腳的地方,將他拿住。”
允兒鬆了口,口中道:“你做的好,重重的賞。”
齊奚當即拿了一個袋子遞給侍人。侍人叩謝。
允兒問道:“你叫何名字?”
侍人答道:“小人名喚覺,一直在夫人宮裡侍弄花草,方纔齊奚姑娘出來找人,一時着急人不湊手,小人便帶着兩個養花的侍人去了。”
允兒點頭說道:“人抓回來後,莫要聲張,且關在你那處花房之內,莫要讓其它人看到。”
侍人覺恭敬應道:“諾。”
侍人覺剛剛退下,齊奚便過來悄悄稟着:“夫人,入畫求見。”
允兒想了想,這件事十分蹊蹺,必與蔡姬逃不脫干係。入畫稟報的,想來是隱秘之事。便令齊奚將其帶入內室。
入畫是第一次踏入允兒內室,進來也不敢亂看,直接拜伏在地。
允兒也不羅嗦,直接開口:“有什麼事,說吧。”
入畫呈上一個小布包。齊奚接過打開,送至允兒面前。
允兒聞得一陣隱隱的香味飄了出來。立刻推開,皺眉問道:“這是何物?”
入畫惶恐道:“奴婢也不知,是蔡姬使人送來給奴婢的,讓奴婢趁夫人出門時,悄悄地灑在夫人衣物上。”
允兒心知有異,急令齊奚包起來,派人去叫來醫人碌過來。
這一邊,入畫又接道稟道:“蔡姬說得手後,盯着夫人出了門,奴婢便悄悄地過去回她。”
允兒又問了幾句。見再問不出來,便叫入畫先退下,不得亂走。齊奚使浣紗送入畫去了廂房等候。
未幾,醫人碌過來。聞了聞香包,一陣暈眩連忙拿開,驚道:“此乃催情之藥,”
允兒點點頭,又問道:“如此物沾在衣上,會是什麼後果?”
醫人碌伏地:“只要一方情動,不出一刻,便可男女歡愉,忘乎所以。”
允兒揮揮手,醫人碌退下。
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齊奚輕聲勸道:“無論是何計,夫人莫去便是,那蔡姬沒安好心,下此催情藥,必是誘夫人做出不當之事,好讓大王責罰夫人。”
允兒明白,蔡姬必是誘了什麼人前來與自己見面。
但會是誰呢?
窗外斜陽照進來,很快便是酉時了。
允兒起身,在堂中踱着步子,走到多寶格前,擡頭,無意中看到那銅虎,定了定!電光之石之間,想到一個人,不能置信般地眼大了眼睛!
伸手撫上銅虎,允兒臉色轉白,想必十有□□如自己所料,心中嘆着,這個歹毒的女人,知道楚王多心,對這等事情十分在意,如自己一旦中計,這便是當場杖斃的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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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時將近,允兒坐在銅鏡,淡掃蛾眉,換上了一身淡色的衣衫。攜着齊奚走出房門。
站在臺階上,擡頭看着,晚霞滿天,無盡的空中堆滿了雲,雲層盡染上了亮眼的金黃色,空中箭般掠過幾只飛鳥,劃破天空。允兒深深吸了一口氣,明日想必是個十分好的天氣。
車已經在門外備着了,這是允兒專用的轎子,明黃色的流蘇在轎門邊垂着,轎體乾淨寬敞。齊奚扶着允兒走到大門,拿個了幕籬給允兒帶上,又披了件絳紅色的斗篷,笑道:“夫人怕冷,賞花賞的時間長了,便可禦寒。”
允兒點點頭,齊奚服侍着允兒上車,車帷拉下。齊奚轉身又囑咐了浣紗幾句,好生看着宮門。衆人應着。
齊奚命御人走起,衆人垂手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