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三被關了一夜,着實吃了些苦頭,楊鴻先租了車,送了他家去,這才和閔氏等人另上了自家的騾車回去。
閔氏道:“那些天殺的狗才,平白把人害成這樣,回頭咱們多給崔家送些吃穿用物和銀子。出了這麼一檔子事,日後這主僕是做不成了,總要好聚好散纔是。”
楊鴻道:“這事交給兒子去辦,娘回去後需好生歇着。”
閔氏又道:“我昨夜被收監後,一點兒沒受罪。那官媒單給我一間屋子,清清靜靜的,且是乾淨,說是高主簿囑託她要好生照料。咱們這回還需多謝高主簿。”
閔大舅道:“這個你不用記掛着,我離着高主簿還近些,回頭我給高家送去些銀子和尺頭,你先顧好家裡和孩子。”
一行人一路回去時,又是唏噓閔氏平白經歷的這場冤屈,又是奇怪那杜甘氏爲何要臨陣倒戈,出賣自己夫君。
楊鴻問雁回,那杜家的女兒在她耳畔說了什麼,雁回也是不明所以。誰知道那杜清芬跟她要什麼東西呢。她可沒拿過杜家一針一線!
一干人等纔到了楊家街門前,忽見裡頭出來個身着廣袖月白綢道袍,頭戴九華巾,年方四十,清癯瘦削,眉長目朗的中年男子。那人穿着打扮雖無甚出奇,卻偏偏一派仙風道骨世外高人的模樣。
眼看着自家門裡出來這麼個陌生男人,楊家一干人等都怔了一怔。
莊秀雲隨後便從門裡也出來了,見了雁回等人,忙叫說:“雁回,快來拜見恩公,楊大叔方纔眼見得不好,這位高人幾針下去,將楊大叔醫好了。”
楊家一干人等忙上前拜謝恩公,那位高人上前虛託了他們起身,這才道:“我久未行醫,今日行經此地,聽聞此宅有性命垂危之人,這也是一場緣分。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言罷,飄然而去。
楊雁回等人看得呆呆的,這來去匆匆,好似神仙一樣的人物,到底是哪個?
一行人一邊往家裡去,一邊聽莊秀雲說了事情始末。原來是楊崎昏迷中忽然又發作,疼了一番後,雖安靜下來,卻只剩了半口氣吊着,還未死罷了。
家中請的大夫施救後也不見好轉,莊秀雲便想再去鎮上請一個大夫來,正好就有這麼一個人進來討水喝。見莊秀雲神色焦慮,便問何事,莊秀雲只道:“我家裡有病人,要去請大夫,你自去那邊舀水喝罷。”還指了指竈間裡的水甕。
誰知那人卻道:“我也略通歧黃之術,不若讓我看一眼病人。”
莊秀雲心說,楊大叔的情況已是糟透了,讓他看一眼,也不會更壞了。誰知這人診治過後竟揚言說,只要他動動針,包管楊大叔不再發作,明日便能醒轉。
莊秀雲等人雖不懂醫術,守在家裡的老大夫卻是懂行的,端看此人施針便已開始稱奇。待對方施針完畢,他已恨不能要拜師了。
那高人一番鍼灸後,楊崎果然安靜下來,呼吸雖弱,但平穩不少,額上也細細出了一層汗。
那高人留了兩張方子,一張是近十日服用,祛毒救命。另一張是調理身子的,還說日後楊崎能起身了,需每日服用一碗湯藥,以前的方子便可停了。
一干人等聞言,忙讓秀雲拿了藥方來,仔細瞧那方子,卻見上頭的藥物也無甚稀奇,只是那老大夫琢磨了一番後,似有茅塞頓開之態,連贊這方子開得妙,說:“照方服用,日久天長,興許真有奇效。”
衆人聞言,皆是喜上眉梢。
閔氏坐在炕頭前,對仍在昏迷中的丈夫嘆道:“今日連番遇到奇人奇事,咱們家也真是福大命大,這樣的關頭,竟然平平穩穩就過了關。你也要快些好起來纔是!”
原本楊雁回是極發愁的。閔氏隨皁隸去時,已是夜禁時分,什麼秦太太、蕭夫人,她統統求不上。案子開審,纔是天剛亮,也是來不及進城。不想後面竟有那遭變故。
而楊崎原本已是一腳踏入了鬼門關,不想忽然遇見個無名高人,將他拉了回來。
這半天的工夫,楊家好似有天神暗中相助,有驚無險過了難關。
衆人不敢打擾楊崎休息,很快便又從裡頭出來,在堂屋坐了,只閔氏與何嫂子留下來照看楊崎。
楊雁回將公堂上的奇事說了,又對莊秀雲道:“那杜媽在公堂上口口聲聲提什麼羅氏,只怕是思量着穆知縣以爲她背後有人撐腰,便會從輕發落,她再拿出些贖罪例鈔來,她男人和兒子也不會受什麼大罪。殊不知審案審出這種事,穆知縣只怕恨死那兩口子了。我現在只是奇怪,那杜媽爲何忽然在公堂上說了那麼些話。”
這倒真是一樁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奇事,莊秀雲等人聞言,也是稀奇的不行。
楊雁回又問秋吟:“怎麼不見小鶯?”
楊鶯做了這種事,楊鴻便沒叫楊鶯回自家去,夜裡是讓她宿在楊雁回屋裡的。兩個女孩兒昨夜睡覺,雖誰也未曾吭聲,也未睜眼,實則誰也沒有真的睡着。
秋吟道:“鶯姑娘一直躲在屋裡沒出來,整個人就是呆呆的,不說話,也不吃東西。”
楊鴻兄妹聞言,便起身進了楊雁回屋裡去瞧楊鶯,眼見得楊鶯只是呆呆坐着,並沒有什麼過激的舉動,這才放心了些,只是上前叫了幾聲後,楊鶯卻是一聲也不言語,彷彿傻了一般。楊鴻溫言勸了她幾句,楊鶯卻仍是沒有一絲絲響動。
楊鴻便出去吩咐秋吟只管在房裡陪着楊鶯,不許楊鶯離了她眼皮子。
衆人正說着這兩日來那亂糟糟的事,忽有個小廝上門來了,說是高主簿打發來送信的。閔氏聞聽高主簿打發人來,忙來到堂屋聽是什麼事。
楊鴻忙將人請進來,那小廝卻是說,那楊嶽夫婦吃了女兒的大虧,氣得了不得,楊嶽攛掇了周氏告女兒忤逆,周氏已同意了。高主簿特差他來送個信,好叫楊老爺一家早作應對。
楊鴻賞了小廝幾百個錢,叫他回去覆命,說待這幾日忙過了,再去謝高主簿。
閔氏早已氣壞了,怒道:“豈有此理,他們這分明是自己要死還得拉上女兒墊背!”
莊秀雲道:“這可怎麼是好呢?小鶯當衆指證父母,這忤逆之罪豈不是一告一個準?早知如此,我何必逼她說那番話出來?”
莊山和對女兒道:“你做的沒錯。那對狗夫妻敢這麼放肆,想來不過是思量着小鶯素來怯懦,給她一百個膽子也不敢亂言語。誰知道你二叔怎麼就沒吃完了那包子,小鶯又真的說出那番話來。讓小鶯和那兩口子絕了關係,我看到也不錯。既不想好好待人家,當初何苦生出來。把好好的人,作踐的比畜生還不如。”
莊秀雲只是嘆氣,道:“如今還是得想法子保住小鶯的性命。”
楊鴻聽到此處,方道:“我去找大哥,若他能給小鶯求情,事情或許還有轉機。”
他說的大哥,自然是大堂哥楊鳴了。
楊雁回道:“楊鳴這會只怕也恨死小鶯了,他能幫忙?”
楊鴻沒回話,徑自轉身去了。楊鶴呆呆站了片刻,也跟了他一道去了。
楊雁回纔不想去見楊鳴,便只回去仍舊照看爹。
這邊還沒個消停,那邊魚塘裡又來個僱工,說是育嬰堂的孩子今兒來買魚,因路上聽聞楊老爺身體欠安,楊太太又吃了屈官司,便說,若楊老爺這邊有什麼急用的藥材,只管問他們要,又說,便是還有其他事體,只要能幫上忙的,他們一定幫。最後仍舊送了一隻小小的草船來,說是什麼福船,吊在窗檐下,什麼晦氣都送走了,單迎來福氣。
閔氏聽了,面上終於有了一些笑意,道:“難爲那些孩子有心了,老爺這邊需要服的湯藥,到沒什麼稀奇的,尋常藥店裡都是有的。”
待僱工走了,她又對衆人道:“那些孩子平日裡挖的藥材,也都是些常用的。若咱們真需要什麼稀罕的藥材,他們又如何拿得出來呢?只這份心倒是極好。也是怪事,我們與他們也沒什麼淵源,不過是去年叫鴻兒跟着他爹,往育嬰堂送了一回吃的。他們到是怪惦記我們的。”
楊雁回聽了卻知道又是俞謹白在弄神弄鬼。她心說,莫非這小子在背後做了什麼手腳不成?可他本事再大,還能逼得杜家人老老實實招供不成?可若不是他,又是哪個在背後幫了楊家?想到這裡,她便一刻也坐不住了,先將草船吊在窗檐下,又對閔氏道:“娘,我心裡頭放心不下,我也跟着瞧瞧大哥二哥去。”
言罷,便也出了街門,到外頭去了。
她自然不是去見楊鳴,而是徑自拐向田間小徑,一路往那小河邊去了。
還不待走過去,遠遠便瞧見河邊站着一個身材頎長的少年。
俞謹白似是等得有些不耐煩了,便回身坐在了歪脖子柳樹上。才坐下,一擡眼,便見到楊雁回正往這邊來。他便高聲道:“小丫頭真該打,害我等了這麼些時辰。”
楊雁回走到近前,這才道:“你怎麼不說你送信送得晚?”
俞謹白這才笑道:“我不過是着人送了一隻草船過去,你便知道我在這裡等你?咱們兩個倒也是心有靈犀!”
楊雁回正色道:“如今這光景,我可沒心思聽你說笑話,我是爲正經事來的。”
俞謹白仍舊笑道:“你能有什麼正經事?不過是心裡好奇我做了什麼,所以纔來問問罷?快說,怎麼謝我?今日若沒我在,你母親這身冤屈未必洗刷得這麼痛快。我師父他老人家,也不會出手去救你爹。”
楊雁回又驚又喜,道:“原來救我爹的恩公是你師父?他走得也太快了些,我們一家子,正發愁不知道去哪裡謝恩公呢!”一邊說着,眼角瞥見一根斜斜插在老柳樹下的釣竿,那釣竿高高的斜着,釣鉤將將到了水面,那線上整整齊齊串着一串大紅軟底緞面繡花睡鞋。
她甚是驚奇,質問俞謹白道:“光天化日,你串着這麼一串子紅睡鞋是要作甚?”
俞謹白嘆了口氣,道:“若不是爲着你,我也不做這些下流勾當。我這麼光明磊落的人,竟淪落到要去欺凌婦人。如今見了你,卻連個笑臉也不肯給我,真是好沒意思。”
楊雁回又好笑又好氣:“感情你弄了這麼多女人的睡鞋來,還是爲着我?”
俞謹白道:“這些睡鞋上可是繡了名字的,你去瞧瞧便知是誰的。”
楊雁回卻捏着鼻子,故作惡心狀,道:“我纔不去瞧呢。這睡鞋都是裹小腳的女人晚間穿着睡的。說是爲了兜住裹腳布。其實要我說,定是爲了遮住臭氣。那厚厚的裹腳布一圈一圈裹下來,還不得悶出好些臭氣?也不知誰家的父母昏了頭,定要給女兒裹腳。幸好我們莊戶人家的女子大都是不裹腳的,我們整個白龍鎮,我也只見過……”只見過杜清芬和杜清芳是裹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