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雁回知道俞謹白武藝超羣,而常言又道,藝高人膽大,所以,她也一直知道,俞謹白應該是個膽大的傢伙。但是她沒想到,俞謹白會膽大包天到這樣的地步。
某個月白風清的寒冬深夜,正睡得又香又甜的楊雁回被人推醒了。她一睜眼,迷迷糊糊看到牀頭坐着一個滿面含笑的少年————俞謹白。
這小子怎麼會到了她夢裡?她白日裡並沒有思念他呀,夜裡怎麼會夢到的?
待反應過來,這小子竟然夜闖她香閨之後,楊雁回驚得張口就喊:“啊,嗚嗚嗚。”嘴巴很快被他拿手按住了。
“你想把左鄰右舍都招來?”俞謹白問。
楊雁回這纔不“嗚嗚”了。
俞謹白松了手。楊雁回沒好氣的問:“你來做什麼?”
“來看我送你的船呀。”
楊雁回暗暗白了這小子一眼,分明沒說實話。
俞謹白好笑道:“這樣瞧着我做什麼?你以爲我是來看你?”
楊雁回仍是不說話。他話裡分明有陷阱。
俞謹白來到窗下的案几前,清冷月色透過窗紙打下來,映在他消瘦了許多的面頰上,顯得眉目棱峻。頎長身材撐着一件輕裘大氅,生生顯得人成熟了好幾歲,倒不像個未弱冠的少年,反倒像個極有威嚴的年輕俊傑。他摸着自己送來的草船,笑道:“我就知道你捨不得燒。”
“知道還來瞧?”
楊雁回說着,翻身坐了起來,又覺不對,忙裹緊了被子,縮至牀角處。
心裡又想着,萬一爹孃聽到聲音,進來看到這一出,還不得嚇暈過去。
“就是知道這船好好的,所以我纔來瞧。若是已燒成了灰,我還來瞧什麼?瞧草木灰?”俞謹白問。
楊雁回急急道:“你現在已瞧見了,可以走了吧?”
俞謹白好笑的覷眼細看她,道:“放心,你父母兄長都不會進來的。”
楊雁回略一思忖,便明白他話中是何意,惱道:“你又用迷香!”
俞謹白道:“我的香不傷人。”
楊雁回依舊很生氣。俞謹白做的這勾當,快趕上採花賊了。她和他是什麼關係呀?他就敢在深更半夜,這麼登堂入室?
俞謹白見到草船還在,本來很欣喜,暗道自己糊塗,差點讓這小妮子氣得嘔出血來。忽又瞥見草船旁還有個木匣子,打開一看,卻是一套精緻的彩泥製成的女子香閨,立刻不高興了。
他皺眉問道:“這是哪個送的?想來是個小流氓,送什麼不好,送這些男人捏成的女子香閨。那些男人捏這泥玩偶時,心裡指不定在胡想些什麼。”
楊雁回依舊緊緊縮在牀角:“你怎知那些手藝人在胡思亂想?平白無故的,便往天下手藝人身上抹黑!再說了,這是我的東西,你大半夜跑來女子香閨,隨便碰人家小姑娘的心愛之物,又白到那裡去了?”
俞謹白眉峰更是緊蹙:“你怎麼一副家裡進了賊的樣子?不能下牀來好好說話麼?”他又不會非禮她!
楊雁回忍不住腹誹,可不你就是個小賊?!
“哼哼哼!”楊雁回冷笑道,“你選這麼個時辰跑來我屋子裡,要我與你好好說話?”就算他救過她,幫過她,她也忍不了他這麼幹。
俞謹白一時語塞,摸了摸鼻子,道:“唔,咱們先說這套玩偶吧?這誰送的?也太不會討女孩子歡心了。放在這裡太佔地方了,不如俞大哥替你收着?”
楊雁回道:“這個不是人送的,是我自己買來的,我喜歡得緊,並不嫌佔地方。”想想不對,又道,“再說了,是送的是買的,都與你不相干。”
“你會喜歡這個?”俞謹白撇撇嘴,表示不相信。
楊雁回挑眉:“我是女孩兒,女孩兒都喜歡這個。”楊鶯就喜歡的不得了,她正想找個機會轉送給楊鶯。便是秀雲姐來送她生辰禮時,看到這麼一套小玩意兒都挪不開眼呢。
俞謹白便一一細數起來,道:“你路過河邊喜歡撿石頭,走在道上會嚎兩嗓子《擊壤歌》,還會教別的女人打官司收拾男人,大半夜一個人敢走青紗帳。你這麼個人,怎麼會喜歡這些精緻的小玩意兒?”
“女孩兒才喜歡撿花花綠綠的小石頭,女孩兒就不能唱《擊壤歌》?《大康律》沒有規定女孩兒不許在道上唱歌”楊雁回一邊說一邊掀開被子下牀,站了起來,擡着下巴道,“女人被男人欺負,難道就不能反抗一下了?”
而後覺得腳心裡直冒冷氣。她這屋裡沒有地龍,只有炭盆和熏籠,偏現在早滅了。寒冬臘月的地上,赤腳可不那麼好站。楊雁回忙又縮回了牀上,盤腿坐了,拿被子捂在身上,瞪着俞謹白。這傢伙,也太膽大妄爲了。
俞謹白又道:“這隻張滿了帆,迎風起航的大船才襯你。下回我重新送你個木船,那就更像鄭和下西洋時的寶船了。你應該遨遊大海,馳騁大漠,踏遍三山五嶽,像一隻真正的大雁那樣,飛過長空萬里。怎能被一個小小香閨困住?送你這套玩意兒的人,實在小瞧你。”
不過是普普通通幾句話,楊雁回聽着聽着,竟有些神思不屬了。她還沒見過浩瀚無邊的大海,也不曾攀登過高聳入雲的山峰,更沒看過“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壯闊和寂寥。
精緻的女子香閨雖好,但早已不是她甘願被禁錮其中的地方。
雖說是日久天長,實則是人生苦短。歲月經不起她在一處小小院落裡日復一日的消磨。那也太浪費大好時光。
俞謹白說的,倒也真真是她想見一見的。
哪怕大漠風沙會吹皺她的面頰,海風會吹黑她的肌膚,她也想見識一番的。
俞謹白見她忽然發呆,便笑道:“被我說中了吧?”
楊雁回回過神來,惱道:“俞謹白,你是讀過書認過字的人,可曾聽過‘齊大非偶’?”
俞謹白問道:“你可是嫌棄我家世太低?”
楊雁回嘆氣道:“我嫌你歲數太大。你怎麼就不能去找一個和你一般年紀的姑娘呢?爲什麼要巴巴的來找我呢?”
俞謹白一本正經道:“我找你什麼了?你自己巴巴的來跟我說什麼‘齊大非偶’,可我從未說過要求偶於你啊!”再說了,他也沒比這丫頭大幾歲呀!
楊雁回大怒,抓起繡花枕頭擲了過去:“俞謹白,你給我滾!”
俞謹白接住枕頭,仍舊是厚着臉笑道:“雁回妹妹撒嬌的方式倒也特別。既是如此,枕頭我收下,這就滾。”話畢,推開窗子,抱着枕頭就要跳窗而去。
“你……回來!”楊雁回簡直要給他氣死了。她牀上的繡花枕頭忽然少了,爹孃問起來,她可怎麼說呢。
俞謹白這才放下窗子,嘆氣道:“你一忽讓我滾,一忽讓我回來,可到底讓我怎麼着呢?”
楊雁回道:“枕頭還我。你不是要看船麼,船已看到了,你還不快走?以後也別來了。”
俞謹白湊到她牀邊,涎着臉笑道:“枕頭還你也可以,不過雁回妹妹答應我一件事可好?”
拿着她的枕頭做籌碼,來跟她談交易?
楊雁回真想抓起掃炕笤帚給他來幾下。這個該死的俞謹白!
但是爲了得回枕頭,楊雁回也只能道:“你先說什麼事。”
俞謹白便道:“妹妹你看,再過兩日就是除夕了,除夕過後,再過十幾日,就是元宵佳節了。不如到時候,咱們一起去賞花燈?”
大康的夜禁,在正月十五元宵佳節,會依例取消,百姓們可以徹夜賞燈。便是京畿重地,地位特殊,到了正月十五那日,京城也只是會關閉外城門,城內卻是允許百姓徹夜玩耍的。據說每到那日夜裡,東西兩市便熱鬧美麗的好似天上星河掉落人間一般璀璨明麗。單單一句“花市燈如晝”,哪裡就形容得來那份熱鬧浪漫了?
只是這份熱鬧,秦莞是無緣得見了。她被人以各種禮節做藉口,緊緊束縛在閨房裡,由最初的二門都難得出去,漸漸成爲後來的,連華庭軒都難得出去。
是以,俞謹白這麼一說,楊雁回還是很心動的,當下便答應了:“好,一言爲定!”先把枕頭騙過來再說。到時候,她自會纏着哥哥和秀雲姐姐他們去,纔不要跟這個小賊一起去呢。
她答應得如此痛快,俞謹白反倒半信半疑了,問道:“你真的去?”
楊雁回道:“我真的去,不去我就變小狗,一輩子連楊家的院子都飛不出去。”只不過不和俞謹白一起去就是了。
俞謹白這才滿意的將枕頭還給楊雁回,還坐在牀邊,滿意的摸了摸小女孩兒的頭髮,笑道:“到時候給你買幾盞漂亮的花燈。”
楊雁回覺得很不舒服,這小子摸她腦袋時,總讓她想起二黑摸他們家的大黃狗的狗頭。她不耐煩的推開他的手,道:“你快些走吧。以後千萬不要半夜來了,怪嚇人的。”
俞謹白這才笑了笑,起身離去,仍舊是不走門走窗子。眼看他跳出窗外,又從外頭將窗戶落下,耳聽得他聲音從窗縫裡透進來:“嗯,我以後白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