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少棠都跪下了,秦菁還不肯跪,着實難看。
季少棠急道:“大爺爺,孫兒着實冤枉。孫兒是你老人家看着長大的,你老人家定然明白,孫兒根本做不出這樣的事。還望大爺爺做主,不要讓人再亂傳這樣的流言了。”
季少棠無論是考了秀才,還是考了舉人,從未在族人面前露過趾高氣揚的姿態,反倒在族裡長輩面前更爲謙恭,是以,便是一年難得見幾次,他也是一向深得族中長輩喜愛的。是以,聽了季少棠這些言辭,老族長面色稍霽。
趙先生則是厲聲質問秦菁:“這是怎麼回事?好端端的,你爲何無緣無故惹是生非?鬧到花浴堂去也就罷了,還敢誣陷自己的丈夫與官員命婦有私情!”
秦菁卻道:“誰誣陷他了。你的兒子做過什麼,他自己心裡最清楚!”
趙先生和幾位長輩齊齊看向季少棠,老族長問道:“少棠,你果真做了什麼不成?”
季少棠道:“大爺爺明鑑,孫兒什麼也沒做。只是……孫兒往日喜歡李傳書的話本,所以買過好些,但孫兒敢對天起誓,只是喜歡讀那些話本,並沒有一星半點歪念頭。後來那些話本被菁菁看到,她便起了誤會。我已向她解釋過了。”
老族長看向秦菁:“少棠說的可是實話?”
秦菁大怒,指向季少棠:“你胡說八道!我只是看到你那些話本麼?你在讀那些話本時……你……”你幾曾這樣溫柔的看過我?
只是秦菁再不顧體面,也不好當衆說這些話。
季少棠忙對老族長道:“大爺爺,此事是孫兒的錯。李傳書的《滿堂嬌》,後來被盛傳是誣衊秦家所言。自那時起,孫兒便該燒掉那些話本的。孫兒應該想到,留着那些話本,若被自己妻子看到,定然不快。是孫兒思慮不周全。後來,孫兒雖然解釋過了,但她並不信我的,我便不耐煩了。我應該耐心些,再向她說明白些的,也免得她胡思亂想。”
雖然季少棠所言,明面上挑不出一絲毛病來,但秦菁卻就是不服氣。季少棠就是對楊雁回有意,她看得明明白白。
一位堂伯父道:“少棠,你太護短了。若事情如你所說,那這次,侄媳婦真是犯了大錯,你怎麼大包大攬,攬在自己身上?”
季少棠忙道:“此事確是少棠之過。”
秦菁卻是絲毫不肯領情,仍舊指着季少棠道:“你無恥,你別以爲你護着我,我就會放過那賤婦!”
趙先生早已氣得胸膛起伏不定,呼吸分外急促,聞聽詞話更是勃然大怒,忽然揚手,狠狠甩了兒媳一耳光。兒子爲了平息事態,已經這樣說了,她卻還是不依不饒,到底要作甚!
秦菁捂着紅腫的面頰難以置信,狠狠瞪着趙先生:“你們母子兩個吃我的喝我的,你居然還敢打我?!”
衆位婆子丫鬟忙上前求情的求情勸人的勸人,將秦菁拉了出去。
老族長也是氣得直打哆嗦:“這是什麼樣的媳婦兒?!不識好歹,不識好歹!少棠的前途,遲早毀在她手裡!”
趙先生道:“我這就去秦家,讓秦太太將她秦家的女兒領回去!”休妻她是不敢的,也沒想過。但嚇唬嚇唬還是可以的。好歹也要讓秦菁知道些厲害。她就不信了,秦菁做了這樣的事,秦明傑還能厚着臉皮不肯管一管麼?
趙先生話纔出口,便往院子裡去了,作勢要往秦家去。秦菁卻狠狠瞪着她道:“不必了,我這就自己回去。你們求我回來,我都不會來了!”
秦菁拂袖而去,趙先生被氣得一陣頭暈,幾乎栽倒。幸有怕事情真鬧到不能收場的丫鬟婆子扶住了她,又再去勸解秦菁。
季少棠跪求老族長道:“大爺爺,爲了孫兒的前途,也爲我季氏一族的聲譽,不能再讓這樣的流言繼續流傳了。大爺爺,你要幫幫孫兒!”若有大爺爺肯開口,至少北柳村的人就不會再亂說閒話。雖然這並不能堵住悠悠衆口,但能堵住一點是一點。
季少棠這邊說着話,院子裡又鬧開了。趙先生和秦菁這婆媳兩個,已是勸不開了。秦菁執意自請回家,趙先生執意要去找親家公親家母告狀。幸而她季家老宅如今也是有個男僕守着的,趙先生便叫那男僕趕車,她要往秦家去。
季少棠顧不得再求他的這位祖父幫忙,連忙趕出去勸說妻子和母親別再鬧下去了。只是婆媳兩個誰也不肯買他的賬目。一個罵他“沒用的軟骨頭,連自己的媳婦也管不了”,一個罵他“負心賊,以後你少來找我。”
兩個人仍是一前一後往秦家去了。只是趙先生這馬車與秦菁的一比,着實簡陋了些。
季少棠勸不住媽,也管不住老婆,眼看事情無法收拾,頓覺一個頭三個大。這是過得什麼日子!!
……
楊雁回沒幫着俞謹白整理行裝。她先是和俞謹白帶着羊棒骨去看了爹孃,勸慰二老放寬心。楊崎夫婦眼見俞謹白不當回事,還送來這些以往沒吃過的東西,便也都放心了好些。只要俞謹白不在乎,別人說得再難聽,對女兒的傷害便也沒有那麼大了。
回到俞宅後,楊雁回便催着俞謹白先別管她的事,先去忙自己的公事。接着,她便故技重施,又寫起了話本。連逼問俞謹白身世的事,都暫時拋到腦後了。秦菁這件事,她不能交給俞謹白來辦,否則這小子真的去坑俞謹白怎麼辦。畢竟俞謹白是無辜的。
其實俞謹白那日也不過是逗她玩玩的。他並沒打算去整垮秦菁的夫家,他只是想去朝秦菁的孃家下手。他是顧不上出面了,但是有人可以幫他出面。能暗中操縱御史言官彈劾人的,可並不是只有秦明傑。
……
趙先生果真去秦家將秦菁的行爲告了一狀。葛倩蓉聽了趙先生一番來意後,對此事一副愛理不理的態度,她道:“我的身份,想來季太太是清楚的,我們四姑娘的事,我不好管的,還是待我們老爺回來再說。”
秦明傑回來後,聽了秦菁做下得好事,衝進女兒院子裡,便叫她滾回去向婆婆和女婿賠不是。若婆婆和女婿不能原諒她,她便跪着別起來了。
秦菁看着震怒的父親,萬分不解,道:“女兒也只是爲了幫爹爹出氣,這纔去揭露楊雁回做的醜事。她若沒勾引少棠,少棠怎會……”
“蠢貨!”秦明傑道,“毀了女婿的前途,對你有什麼好處?楊雁回的性情我不知道,女婿的性情我知道,他絕不是那樣的人。你平白誣賴他,他或許不同你計較,楊雁回便未必好說話了。你以爲你惹得人,只是一個楊雁回嗎?那楊雁回身後有俞謹白,有蕭桐。”蕭桐身邊還有方天德,有公主!
秦菁覺得父親不接受自己的好意,還將自己罵了一通,當下一臉委屈。
秦明傑仍舊怒氣衝衝道:“我何時說過要你幫我出氣了?我要出氣,自會出氣,你少給我添亂!”
……
秦明傑這個官做得越發艱難。那些可以風聞奏事的御史言官,終於藉着《滿堂嬌》向他發難。說他治家不力,寵妾滅妻,知曉往日過失後,依舊毫無悔改之心,不肯大力整頓內宅,靜思己過,反倒一心貪戀權勢。
還不等看到秦明傑的下場,俞謹白便要走了。他這次奉命赴任,走得太過匆忙。他才走,蕭桐便派了自己身邊兩個武藝過人的丫鬟,去俞宅服侍楊雁回。與此同時,短短兩日,彈劾秦明傑的摺子驟增,雪片似的飛向朝堂。內容已變成了,秦明傑縱容幼女誣衊命婦,誣衊舉人。秦菁不賢不孝。兩下一聯繫,頗像是秦明傑因爲《滿堂嬌》遷怒楊雁回,便指使女兒做了大鬧花浴堂的事。
楊雁回的新話本也被拿去刊刻了。她這次只寫了一個不足萬字的短小說。內容是講述的一個高門官宦家裡,一母同胞的三姐妹,面和心不合。長女和次女最喜歡利用腦子不靈光的幼女。有一次,長女和次女拿着小妹當槍使,讓小妹去對付一個她們兩個不敢惹,卻很恨的人,甚至不惜挑唆小妹,誣陷別人與妹夫私通。那小妹一則愚蠢,二則其實也恨父親將自己低嫁,不滿意這樁親事,因而並不怕被夫家休棄,甚至恨不能結束這場婚事,是以,也不在意丈夫的感受,竟真的做了這樣的事。再後來,小妹的下場很慘,這兩個姐姐卻十分冷血,絲毫不同情小妹,反而還怪罪小妹無用,沒能幫她們將那個她們厭惡的女人整垮。小妹後來鬱鬱而終,兩個姐姐也沒落了好,最後被一夥流賊闖入家裡,將她兩個大卸八塊了。
這個話本頗有些自砸招牌。雖然依舊是文采斐然,人物活靈活現,情節也頗爲曲折。並且,也是如《滿堂嬌》一般,寫得高門內鬥。姐妹反目的情節,也頗爲吸引女人。
單說小說本身,依舊是一部精彩之作。但聯想一下前情和文中人物的指向,衆位讀者便覺得,楊雁回不過是在藉着話本罵秦氏姐妹罷了,結局還詛咒了秦氏姐妹一把。
不過這場話本倒是將輿論攪渾了。有人認爲秦菁說的是實話,也有人覺得楊雁回說的是實話。分明是一本《滿堂嬌》,惹了秦氏姐妹不快,姐姐便將妹妹當槍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