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氏一左一右,摟着一雙兒女,不滿的瞧着面前的貴婦人。也不知這秦芳要做什麼,好端端的侯門貴婦,天色已晚,不回侯府去,卻來這荒郊野外的別墅裡過夜。還要強行將她母子三人,“請”來此處!
秦芳面上也是壓抑不住的怒氣,咬牙道:“綠萍到底在哪,你們最好老老實實告訴我!”
要不是綠萍跑了找不回來,她早該回京了。都這時辰了,她是回不去了。只好早早便打發了人,趕在夜禁前,回侯府報霍志賢說,她今兒忽然病了,便在別墅歇下了。這話總比她帶出來的姨娘跑了,到現在還找不到人好聽些。若是霍母發現了此事,會是怎樣的震怒,她也顧不得了。
閔氏好笑道:“你們侯府的姨娘,你來問我?秦夫人,我知道我那日將你得罪狠了,你一直咽不下這口氣。可秦夫人也該想想,那日若早早依了我,讓我帶了綠萍去,哪裡就有後來的變故了。夫人便是如今不高興,可也跟我們沒關係。”那日的事,要說氣,她比秦芳還更生氣。哪裡就輪到秦芳爲這事,一直盯着楊家不放了?真是好生不講理的婦人!
楊雁回聽秦芳問的奇怪,略一思忖,便也大致猜到是何事了。想來是秦芳今日來了這裡,剛巧聽說了楊家魚塘出事,指不定這個毒婦做了什麼,氣得綠萍偷偷跑了。所以這毒婦便認定綠萍跑去了楊家。
秦芳早已被閔氏的態度激得大怒:“賤婦!竟敢如此跟我說話,真以爲我不敢將你們怎樣?我便是將你打死在這裡,看誰又敢來同我言語一句!”
楊鶴也怒道:“你也是侯門貴婦?我們村裡哪怕最不講理、最粗俗的潑婦、惡婦,也不似你這般,動不動便要打殺人命。你既請了我們來,那我們便是客。秦夫人,這世上沒有誰像你這般待客吧?”今日若非有母親和妹妹在身邊,他絕不會乖乖束手就擒,跟了這幫惡人來了這麼個宅子裡。
秦芳被這一家三口氣得頭昏腦漲:“小小年紀,說話這般無禮,成莊頭,給我教訓他!”
閔氏立刻一副老母雞護小雞的架勢,擋在兒子身前,道:“你若真敢動我兒子一根手指頭,我便真的帶人鬧到你侯府大門前去,你試試看我敢不敢。”
秦芳幾乎給氣個倒仰,手指着閔氏:“賊□□,偷漢子的女人,還敢在我面前囂張?!”
“你這不是賊喊抓賊?”楊鶴年少氣盛,根本不怕秦芳,又惱她行止不端,便道,“我雖年少,卻也有些身量了,目下雖未及十四,卻也快了,有那家裡長輩着急的,這個年紀已成親了。我既不是你家小廝、僱工,也非你家親眷,好端端的,你將外男強行虜到自家別墅,是要做什麼?”
成莊頭聞言不好,覺這少年太放肆了,忙上來拉了他,要帶下去打。楊鶴並非秦芳買來的奴僕,又怎會聽他管教,反倒因幼年時習武,動作敏捷,一反手拿過了成莊頭來,一把掐住咽喉,怒視秦芳:“我要不是看你是個女人,便這麼掐着你,看你的人待如何。”
他這麼一抓成莊頭,其餘人竟真的不敢隨意上前了。
秦芳怒極反笑:“不過是仗着背後有蕭夫人,便敢如此。真以爲蕭夫人一時興起跟你們楊家的女兒多說了幾句話,你們就要上天哪!我再說一次,今兒要是不交出來崔姨娘,你們仨誰也別想囫圇個離開。你們全家都別想好好活着!”她就算真弄死了這三個人,蕭夫人還能爲一家八竿子打不着的升斗小民,將她怎麼着?
秦芳正在發作之際,她身邊的管事媽媽被人悄悄招手叫了出去,不消片刻,便又匆匆進來,面色十分難看,湊近秦芳附耳說了幾句話,秦芳面上陡然變色,又反覆小聲確認道:“這賤婢竟然跑回秦家去了?”
管事媽媽低聲勸道:“夫人不能動楊家的人。”
秦芳又怕又驚,思量半晌後,面上卻只顯出一個冷笑來:“既是如此,我更不能放人了。綠萍敢這麼對我,我必然要懲治她!她在乎楊家,我就偏要動楊家的人!”
楊雁回聽她們主僕兩個說話,聽得又不太分明,但也不想繼續留在這裡,便道:“秦夫人,你這別墅是想引來四方人馬麼?想來官府和青梅村的人,早晚都會尋來的。秦夫人還是與人方便,與己方便吧。讓我們母子三人離開,我們便只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若是秦夫人執意不許我們走,一會找來的人多了,那可就好看了。”
秦芳發狠道:“你倒是提醒了我,官府還在找你們呢!”又喝令左右道,“他們幾個想跑呢,還不押送回青梅村去,交給官差!”
這下,其餘人等也顧不得成莊頭了,上來拉的拉,扯的扯,要抓了他們三個人去。
楊雁回怒道:“秦芳,你瘋了,你真是瘋了。”
管事媽媽忙道:“且慢”忙又附耳對秦芳道,“秦夫人,蘇姨娘說了,這幾個人不能動,定要先穩住他們。”
秦芳咬牙道:“我早忍了他們許久了。”今日楊家這幾個賤人好容易又落在她手裡,就這樣放了,叫她如何甘心?
秦芳冷笑,又道:“我就不信綠萍敢說出對我不利的話。否則,她豈非比我更慘?那些事,都是她自己做的,和我沒有半點干係。她敢說出去,我這個出嫁女更是不會再受半點牽連,反而她自己,指不定怎麼倒黴呢。做丫頭時,謀害故主子嗣,如今做人小妾,又誹謗正室,她難逃一死。她老老實實閉嘴裝死人,什麼也不說,我還忌憚她三分。如今她敢去找太太,倒勾起我許多火氣來。我堂堂威遠侯夫人,還能被她拿捏恐嚇不成?”
她自出嫁後,生生受了許多閒氣。日常交往的貴婦,家裡的婆婆、霍志賢那羣嬌妾美婢愛姬,還有個每日裡不聲不響卻怎麼看怎麼礙眼的大嫂。
這些人通通都那麼煩人!以至於她出嫁後,比在家中時束手束腳多了!
現如今,她手底下的洗腳婢和洗腳婢的親戚,她還動不得了麼?她先弄死了楊閔氏這賤婦,回頭再收拾綠萍。就算綠萍和葛倩容將那些事抖摟出來,讓爹知道了,先別說爹信不信,便是信了,又能如何?有她在,有大哥在,爹還真能弄死她們的生母不成?
一邊說着,她又罵起一干下人來:“你們都是死人哪?我說的話沒聽見?給我押到青梅村去!人家若問,只說大晚上的,看到這麼一夥人鬼鬼祟祟起了疑,再一看,不就是今日被人抓姦在牀的□□要帶着兒女逃跑?你們便抓了送回來了。人若再問的話,只說是威遠侯府別院的下人,不許提我。聽到沒?”
於是,閔氏三人便又被押送了回去,騾車也丟在半道上無人照管。
後來到楊家的這夥皁隸,因高主簿早已打過招呼,是以,並沒有亂翻亂動,只是客客氣氣讓楊鴻將人交出來。
楊鴻正和人周旋着,不成想娘和弟妹全被人押送回來了。楊鴻又驚又怒,喝問道:“你們是什麼人,竟敢私自綁縛良民!”
一衆人理也不理,便又走了。
楊雁回冷笑道:“那些人是威遠侯夫人別院裡的下人。如今天色都黑成這樣了,秦夫人卻在別院裡召見外男,真是笑死我了。”這人哪,行事還是不要太沖動的好。否則如秦芳一般,一夜間名聲就要爛掉!
其實她自己也衝動過,幸好還沒有昏頭漲腦到秦芳這個地步。她覺得秦芳已經在這場婚姻中,被折磨成瘋子了。
既閔氏已回來了,皁隸們少不得要拿人回去。何況那牛捕頭也不會放任她今夜在家。
楊鴻雖急,卻也無計可施。
閔氏情知今日之事難了,便昂首道:“我跟你們走便是,左右不過是在那種地方呆一夜,又有什麼好怕的了。”
莊秀雲看了一眼楊鶯,忽然道:“小鶯,你快告訴差爺,那包子餡到底是誰調好的!”若此案開審,那幾個包子便是證物。包子餡有問題,這是很容易便能查出來的。
楊鶯不防她忽然一句話,將衆人注意力轉向自己這邊來,一時怔住了。她怎麼能說是她娘調好的包子餡呢?
莊秀雲將她從地上扯起來,道:“你跪着有什麼用呢?你要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你一定要說出來!不然死的就是你,你知不知道?難道你要跟人說,那包子是你做的,是你自己要送的?就算你這次躲過了,沒做了替死鬼,你早晚讓人折磨死,作踐死!”
楊鶯嚇得連連後退:“秀雲姐……你今日……怎麼變得這麼……這麼可怕呢……”她怎麼不像往常那麼溫柔了呢?怎麼能逼她說這樣的話呢!
很快,楊鶯便被莊秀雲逼到了牆腳。
此時,焦雲尚不知因何事,匆匆趕來,還不待說話,看到一屋子的皁隸,又見閔氏母女回來了,不由吃了一驚。
屋子裡一番變故,惹得左鄰右舍看情形的人,各個伸長了耳朵,又恨不能眼珠子也直接伸進屋裡去。
莊秀雲又道:“小鶯,你醒醒吧。你做再多,你爹孃都不會喜歡你,他們這輩子,不會有醒悟的那天了。無論你做什麼,他們都能挑出毛病來,打你,罵你,厭惡你。你死死守着一個‘孝’字有什麼用呢?等你真有被折磨病,折磨死那天,那兩口子也只會說你是病死的,跟他們沒關係。旁人也只是嘆口氣,可憐你兩聲罷了。你姐姐的下場,你是看着的。你只是第二個楊鸝!他們都敢借着你的手殺人了,還有什麼做不出呢?”
楊鶯只是閉着眼發抖,哭泣,什麼也說不出。
一屋子的人都被莊秀雲驚得目瞪口呆。莊秀雲離異後,看着依舊是嬌嬌柔柔一個人,與往常也沒什麼不一樣。可情勢到了如此緊張之際,她竟忽然露出這樣的面目來。
莊秀雲又緩緩道:“小鶯,你什麼也不用怕。若你真說出實話,往常那些可憐你的‘好心人’,雖也會有一些變臉的,從此反過來指責你不孝,開始給你冷眼,在背後嚼舌頭,編排你的不是。這些人,他們都算什麼東西呢,你不用理。你只要爲你自己想想,爲你嬸子想一想,你只要對得住自己的良心就好了。憑什麼他們要你賢,你就賢,要你孝,你就孝,哪怕流盡了血淚,也換不來人家一聲好,你還要繼續做賢女孝女?楊嶽和周桂花,飯也不給你吃飽,衣服也不讓你穿暖,生你出來,就是爲了讓你伺候他們和他們的兒子。還要把真正疼過你的人,趕盡殺絕!到了這樣的時候,你爲什麼還不肯站出來說一句實話呢?”
楊雁回也上前道:“小鶯,你現在當着大家的面說句實話吧。難道你要等縣尹傳你上公堂後再說?你小心人家說你告發父母。”《大康律》明文規定,子孫告父母,杖一百,徒三年!
楊雁回又道:“你現在說了,大家都聽着呢。到時候,我們找聽到的人上堂作證,不叫你上堂。”
楊嶽夫婦因被圍了家,很不高興,瞅準了空子,跑了出來,夫妻兩個怒氣衝衝到弟弟家來,想質問侄兒和弟妹,憑什麼讓家裡的夥計欺負到他們頭上。不想卻正撞見這一幕。
楊鶯看到爹孃忽然來了,面上一驚,再看看近在眼前的莊秀雲、楊雁回,還有眼巴巴瞧着她的楊鴻、楊鶴,心頭亂的已不知道怎麼思量事情了,忽然閉了眼,一手指向門口處才進來的兩個人:“是她,是我娘調好的包子餡。做好的水煎包,送了二叔幾個,其餘的都不見了。我以爲是吃了,其實不能吃。他們定是偷偷扔了、藏了。那些餡、還有生包子,說不定……說不定還在我家裡,還沒來得及扔遠。”
後頭來的一撥皁隸,很快出去了兩個,去楊岳家裡找證物。
楊嶽萬萬沒想到,自己的親生女兒會指證自己。趁着衆人不防,衝到牆角,一把掐住楊鶯細嫩的脖頸:“臭丫頭,你就不怕天打五雷轟,你敢往死裡坑害父母?!你二叔是你二嬸殺的,關咱們家的包子什麼事?!”
楊雁回忙去拉開楊嶽。若是殺了楊鶯,他屁事沒有,不過是個故殺子孫罷了。只是可憐了楊鶯,好好一個人,就這樣葬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