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耀低頭, 聲音顫抖沙啞,喚了聲懷裡人的名字。
陳桓洛垂眸,捂着自己的腹部, 低聲說, “邵堰, 對不起。”
造成這樣的局面, 他無法逃避責任, 他看着因戰亂飢餓瘟疫死去的人,他們雙目渾濁,滿臉悽哀, 明明百姓纔是最無辜的,可笑他現在才明白。
他早就該說對不起了。
生靈塗炭, 滿目荒夷, 腹中的胎兒也遭了罪, 陪着他在這傾塌的西延關等候死亡。
邵堰抓過被子將人裹進去,低頭吻他, 別對他說對不起,是他沒有照顧好他的妻兒。
陳煥手掌裡的毛團歪着腦袋看着兩個人纏在一起,黑圓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傻了吧唧。
他咳了聲,道, “洛洛的胎息不穩, 長久下去恐怕難保孩兒, 丞相將他帶走吧。”
邵堰手掌覆蓋之下的柔軟讓他的心也軟的一塌糊塗, 又欣喜又疼澀, “兄長,從他離開那一日我就後悔沒一直將他捆在身邊, 多謝你照顧洛兒,只是如今邵堰身不由己。”
陳煥擺手,脣角苦澀一笑,“我沒教好洛洛,讓他受奸人矇蔽,又沒照顧好孃親。”
“煜王一面假意利用洛洛的醫術,一面派人尋找我與母親的蹤跡用來做後備之患防止洛洛二心,母親過世後,我便躲入煜王的軍隊中,打算找到機會殺掉他,卻沒想到得到了煜王的秘密。”
陳煥言罷看着陳桓洛,目光中滿是心疼和苛責。
陳桓洛低頭,心口窒息的泛疼,他不敢和兄長對視。
邵堰將他的腦袋按入懷中,“我知曉你說的事,我們之所以沒有立刻攻打西延關正是如此,煜王還煉製了一批人傀,這是他破釜沉舟唯一能使用的。”
邵堰低聲問懷中的人,“你知道在何地嗎?”
陳桓洛搖頭,別說在什麼地方了,他都不知道這件事,他只負責配製煜王的藥和少量人傀的煉製藥材,其他的事一概不知,想來煜王也是完全不信任他的吧。
將他隻身放在王城,讓他製毒,下毒給一些人,不問姓名,不問身份。
邵堰無奈,輕輕吻他的額角,本來那一箭煜王可能活不下去的,沒想到這傻東西竟然用藥吊着讓人活了下來,現在還半人半鬼,甚是恐怖噁心。
天邊慢慢亮了起來,昏沉的深藍色光暈出現在天際邊,將他輕放在牀上,蓋好被子。
毛團披着黑布戀戀不捨的喵喵叫,用頭上小小的硬角蹭陳桓洛的手背。
邵堰摸着陳桓洛的臉,眸中深沉如海般溫柔深邃,“軍中早已日夜搜索人傀藏身處,馬上就快找到了,就快了,等我三天,照顧好自己和孩子,我一定會帶你走。”
陳桓洛握住他的手,清淡的眼眸流露出不捨和自責,點點頭,怔怔的看着邵堰揣着毛團消失在幽藍色的天幕下。
陳煥嘆氣,“洛洛,你真的想和他在一起嗎?”
陳桓洛斂眸,沒回到他,只是低聲道,“哥,對不起。也對不起孃親,我讓你們失望了。”他坐起來,目光中閃着一絲無法言喻的難堪和絕望,“煜王已經不是人了,他身體中有蠱王,蠱王不死,煜王就不會死。”
“哥,煜王曾讓我配製一種名爲寒淵的毒,是用毒蠱的幼崽煉製而成,如今我知曉中毒的人有塢北世子榮靈均,邵堰府中的人絳星,還有宮中幾位大臣,以及......當今不到半歲的皇子。”
他所不知道的人數更加龐大。
陳桓洛說的時候身體猛地一顫,想到是自己親手將寒淵下在還不會說話的小嬰兒身上,就好像有無數根銀針紮在他心口,一寸一寸沒入血肉,帶着勾刺,勾出絲絲鮮活的血肉,痛的他無法呼吸。
“蠱王一旦死亡,其他人也會死去。”陳桓洛眸中微閃,一抹冰冷的眸色掩在清冷的瞳孔之下,“只能取出煜王身體中的蠱蟲,讓我親自安放,才能防止其他人毒發身亡。”
陳煥咬牙,“我不允許你冒險!丞相也絕對不會同意!你腹中還有孩兒,你忍心讓他陪你一起嗎!”
“我是男人,我做錯的該由我來結束。”陳桓洛焦急的摟住慍怒的兄長,“哥,除了我,沒人能取出蠱王。”
“我和丞相會抓住煜王,不會讓他死!”
“你以爲他不知道這件事嗎!煜王身體常年服用藥物,就是爲了給蠱王培養合適的棲息地!他自然知曉這件事!”
陳桓洛焦急的低吼,心口急促發顫,他捂住腹部低低的喘氣,因爲那裡一時的抽疼而讓身體全部泛起疼意。
“哥,我做錯的事我來承擔。我不想死,我想和你,和邵堰,和孩子在一起,可是如果那些人都死了,我還如何有顏活在世上,到了那時,邵堰還會接受我嗎,他只會恨我。我忍受不了,我愛他!”
陳桓洛痛苦的閉上眼睛,他第一次說他愛他,愛到無法忍受邵堰絲毫的痛恨或者離去。
“他不要你,我便帶你走。”
陳桓洛搖頭,眼中悽哀無助,“我不離開他。哥,他給了自己三天時間,這三天就夠了,我提前取出蠱王,探知人傀軍隊的位置,三天後坤乾士兵攻入西延關時,一定要殺了煜王,殺了他爲孃親報仇。”
陳煥看着他,將心口所有的情感壓抑到骨髓深處,“你若出事,讓我如何給邵堰他的妻兒,讓我如何向孃親交代!”
“如果你沒有得手又該怎麼做!”
陳桓洛搖頭,“我一定會成功的。我不想死,哥,去找邵堰,不要告訴他我欲取出蠱王,讓貓崽帶你去尋一種蟲,若能尋得,是上天饒我,若尋不得,便是我罪孽深重,不該存活。”
陳煥還欲爭辯,天邊淺黃一輪金邊綻開如佛旨瑰麗祥和。
陳桓洛笑了笑,一向清冷的眸子中印出金光的璀璨星點,他摸了摸腹部,輕輕搖頭,“哥,孃親想我了吧。”
陳煥眼中流露巨大的哀慟,沉默的看着他從小養到大安靜乖順的洛洛。
世有因果,讓你活,便活。
天空大亮,邵堰將毛團丟在沙堆中,走進每日必來的軍帳中。
太陽炎熱的烤在滾燙的沙堆中,毛團在沙子中露出個腦袋,用頭上小小的犄角拱起沙子玩耍。
營帳中傳來低聲呵斥和爭論聲,大軍駐紮的地方,漫漫黃沙掩蓋無數噠噠急促馬蹄,將血色驕陽掀起烈火般炙熱。
殘陽如血,堆積在城門下的亡魂日夜嚎叫,悽哀不散。
流離顛簸,人世幾何幸得安穩一世。
鬼魅狡黠的身影從如血殘陽的西延關城牆上靈活而下,片刻間就被黃沙風起掩蓋腳印。
陳煥一路狂奔,顛簸的步伐輕盈而迅速的踏在黃沙上,與長河落日一同消失在遠處星光閃爍之地。
毛團無聊的趴在營帳中,從帳簾下伸出個毛茸茸的小腦袋耷拉在外面,放在涼涼的沙子上。
風聲漫過沙丘,它倏地擡起腦袋,望着遠處,圓圓的小眼睛瞪得大大的,喉嚨發出危險的警惕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