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刑部尚書李方爲官不尊,以下犯上,雖貴爲提刑大臣,但公私不分,擾亂朝政,有違高堂懸鏡美名,自此革除尚書職位,降爲主事,欽此。
丞相府中,冒出一縷青煙,從廳堂中嫋嫋之上。
夏至,樹上的蟬鳴叫的更歡快了,在枝椏之間振翅鳴叫,而下一瞬間叫聲戛然而止,絳月掂掂布袋子中捉到的蟬,想着還要捉多少隻。
盛夏的端倪隱隱藏在聒噪的影下,將綠柳之間的暗淡攪弄成碧水清洗的天空。
邵堰在前院大聲叫道,“絳月,你先把捉到的送過來。讓絳星拿盤子,馬上就好了。”
陳桓洛託着下巴盯着邵堰手中烤的噴香油光的羊肉默默沉思。
邵堰袖子挽至手臂,袍子綁在腰上,滿頭大汗,手裡拿着小刷子在火堆上架着的羊羔上不時的塗抹。
烤出來的小羊肉,金黃溜邊,噴香誘人,邵堰在上面撒了不少的辣椒,抹上香油,外面的皮肉烤的焦黃,裡面嫩白細滑,咬一口,軟嫩的不像話。
絳月捉知了,絳星幫忙遞東西,老管家在後廚指揮着殺雞洗魚拿出來給他家大人燒烤,邵堰坐在火堆旁,滿頭大汗,興奮的烤着手裡的東西。
陳桓洛從進門開始就託着腮幫子坐在廳堂裡避免太熱,然後默默盯着邵堰手裡的烤肉,一聲不發,什麼也不幹。
邵堰每烤好什麼,就用匕|首在上面直接割下細嫩的肉,放在盤子裡,興沖沖的跑到陳桓洛面前獻寶,“給,吃吧。”
陳桓洛擡眼扭頭,冷聲說,“不吃。”
“你嚐嚐嘛,我可是不經常烤肉,不過這手藝不是一般人就能嚐到的。”
路過的管家也跟着幫話,“是啊,大人烤的肉是一等一的絕佳,吃過的人都念念不忘呢,老奴這些年就吃過那麼一兩回”
邵堰怕他不好意思,把管家轟走,自己用籤子紮起一塊喂到他嘴邊,眼巴巴的說,“你嚐嚐嘛,我一定會接受你的批評的。”
陳桓洛擡眸,清冷的眼中多了幾分疑慮,鼻翼下流動的香味讓人發饞,他在邵堰堅持下,緩緩張口。
邵堰咧嘴大笑,十分開懷,他就知道陳桓洛一定會吃的。邵堰將盤子放在他手裡,“我接着去烤,等下給你送來,你快些吃完。”說完便大步跑進院中,大大咧咧的擦汗,蹲在地上燒起火來。
他笑着仰頭,看端坐在廳堂下素衣靜坐的人,眼睛似乎被火堆燒起來的白煙蒙上薄紗,嗆的他眼睛酸澀,又辣又疼。
記憶中那一溜紅線串着的銅色小鈴鐺在廳堂的屋檐下掛成一串,每每微風吹動,發出輕靈悅耳的聲音。
前世成親的第二日,邵堰爬起來用膳,發現府上的膳食全部被換成素食了,那人淡然解釋,晨上食葷對腸胃不好。
邵堰自小出身沙場,那地方經年颳風,氣候寒冷,習慣了食葷辛辣之物暖身,他吃了二十多年的習慣讓陳桓洛一朝否決,氣的邵堰飯都沒吃直接跑進宮中了。
連續多日之後,他才氣惱的坐在飯桌前,悶悶不樂的拿起碗筷。
清甜米粥,切碎的菜葉青綠碎末灑在潔白飽滿的米粒上,飄成一素雅的寫意圖,清淡的藥香流入胃中,暖胃清脾。
金黃的雞蛋攤成一張盤大的餅,咬一口,裡面流出鮮嫩的肉沫味,是一種味道非常像肉的植物的葉子包在裡面,在煎鍋中貼上一層荷葉,在荷葉上撒上油,攤出雞蛋,出鍋時,雖不見荷葉,卻也滿齒荷葉的清香。
那時候邵堰便知道陳桓洛是真的爲了他好。
於是兩人做賭,賭他們各自做出來的東西,如果對方滿意,便只要他做,他便欣然用膳。後來,陳桓洛在廳堂的屋檐邊掛上一溜的銅鈴鐺。
每當風起,他在院中架起火堆烤肉,或在食房中爲他煮出一碗碎肉面。
每當風靜,他爲他下廚,熬粥,做菜。
邵堰不知道,在叛軍兵臨城下那日,陳桓洛在軍中架起火堆,試圖學邵堰烤肉,卻忽然淚如雨下,不知是因爲薰煙的辛辣,還是那人落在心口熬成相思的傷疤。
管家在邵堰耳邊輕語,邵堰臉色一變,立刻喚人端水洗手,來不及交代便匆匆離去。
城郊村落。
“主子,找到了,不過,這人,您現在要見嗎?”瞿賀忐忑的圍在邵堰身邊問。
邵堰沉聲道,“見,肯定要見,將這裡嚴加看護起來,如果蔣大人出了事,我拿你是問。”言畢,隨人走進草屋中。
屋中只有破舊的桌椅,昏暗無光,用黃土壘成的牀上坐着的人聽見聲響,立刻顫抖起來,作勢要逃。
邵堰大步走過去,低聲安慰,“蔣大人莫怕,在下邵堰,救您的人是皇上安排的。”
邵堰看着幾個月不見的人,現在真真如同年朽的老人,滿頭華髮,憔悴不堪,他臉上蒙着黑布。
“瞿賀,蔣大人的傷勢如何?”
“回主子,用了刑,中了一種名爲朝天闕的毒,無法言語,眼不能視。在花剎的地盤上找到的。”
邵堰狠皺眉宇,輕輕將被子拉高一些蓋住他,他手一動,蔣成卻突然抓住邵堰,費力的嗚咽起來,神情悲悸。
“皇上定會爲蔣大人做主的。”
蔣成拼命的搖頭,低聲嗚咽,枯瘦的雙手攔住邵堰,摸索着在他手下一筆一劃的費力寫下四個字。
——贓銀、兵器。
邵堰心中一凜,臉色微沉,他回握蔣成的手,緩慢在他耳邊低聲耳語,老人的臉上露出茫然欣喜的神色,邵堰爲他蓋好被子,大步離開。
回府的路上,瞿賀問,“主子,找大夫給他解毒嗎?”
“你覺得一般的大夫能解這毒嗎”,邵堰反問,目光深沉。
瞿賀撓撓頭,“那怎麼辦?主子,我聽兄長說花剎的人出手極其狠毒,別看是女子,絲毫不會心軟。不過一般來說江湖人是不會插手朝廷的事,要不要我去打聽打聽這後面的主謀是誰?”
邵堰搖頭,在馬車上寫下一封信,讓瞿賀送去宮中,“不用了,答案已經昭然若知了。你只需要安排人手保護好蔣大人。對了,還有,桓洛近日有和誰接觸嗎?”
瞿賀一聽這人的名字,整個臉都皺起來了,他總覺得他家主子讓他監視的這個人是他家主子的小情人,從平常的表現就能看出來了,“主子,陳公子不是去山中採藥,就是待在府中,您也看見了。”
“我是問他和誰接觸了。”提起陳桓洛,邵堰眼中的深沉變得淺了一下,幽黑的瞳色之下遮住幾分笑意和溫柔。
瞿賀哦哦兩聲,“街東頭藥鋪的掌櫃的,路上買甜果的小販,府中的管家——”
“瞿賀。”邵堰打斷他的話。
瞿賀還扳着手指頭在數人數,邵堰一臉心痛的看着他,“長點腦子吧,我怎麼覺得你越來越笨了。我問的是,除了和我在一起之外,他還接觸過什麼人。”
瞿賀苦惱的想了想,叫了一聲,“對了,昨日陳公子從藥鋪出來的時候遇上了榮小侯爺,與榮小侯爺在府外分別的”
“他們說了什麼?”
瞿賀哭喪着臉,“當時街上太吵了,屬下的人不敢離得太近…..不過看樣子是榮小侯爺在說話,陳公子並沒有多言什麼。”
邵堰這才滿意的頷首,拍拍瞿賀的肩膀,“沒事你多吃點核桃吧”
“爲啥?”
“唉,太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