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桓洛發現自己的屋中從那一天起常常會多一些東西, 都是不常見但卻是野生的藥材,有的治療風寒,有的養身體, 甚至有的是安胎的。
他看着跳動的燭火, 心口微微一動, 會是邵堰嗎, 他知道自己在這裡, 知道他有寶寶了嗎。
如果是他,他來這裡是爲了探析煜王的消息還是爲了他呢?
陳桓洛側躺在牀上,用手掌捂住刺疼的腹部, 如果真的是他,爲什麼他不肯來見自己呢。
屋外颳起了風, 來自大漠黃沙呼嘯的夏風帶着濃烈的風沙碾壓過這座已經把守不住的關口。
煜王的身體腐爛的越來越嚴重, 楊芮幾天幾夜鎖在書房中不出來, 陳桓洛不知道他們到什麼時候才決定破釜沉舟,他只知道西延關快守不住了吧。
每天都在死人, 百姓、士兵、牲畜,每一個活着的生靈飽受折磨。
飢餓,瘧疾,即便知道能治好他們,軍隊也不肯拿出來藥了。
一面是黃沙, 一面是被侵襲的綠地。
陳桓洛知道他們等的是誰, 等塢北侯爺, 等拜虎國, 可這裡地處內陸深處, 拜虎國的人打不到這裡來,他們只會等着坤乾內鬥, 然後趁機侵襲佔領這個國家。 щшш. тт kán. ¢〇
塢北侯爺的軍隊遲遲不到,也說明了一切了吧。
陳桓洛只期待着煜王已經忘記了他們身上下的毒,他怕他想起來,會逼他殺了他們。
這幾天的風塵特別的大,乾旱讓唯一有的井水都逐漸乾枯。
陳桓洛捂着胸口低沉咳嗽,他已經咳了兩天了,從心臟內部牽起的劇痛讓他的身體迅速消瘦下來。
這場可笑的叛軍之亂很快就要結束了吧。
在楊芮和其他人還沒有想出對策的時候,在煜王已經開始腐敗的時候,他也會隨着西延關的百姓一起葬身在着漫漫黃沙長河落日之中。
只可惜,他腹中的孩兒,可惜他沒能見一見母親的棺槨,哥哥的面容。
可惜,沒能和邵堰說一句對不起。
灼熱的黃沙一旦入了深夜就會變成刻骨的冰涼,明明中午的時候能將人炙烤的融化,夜裡卻以活活把人凍死的刻骨呼嘯覆蓋西延關。
他從煜王的房中匆匆走到自己的屋前,卻忍不住踉蹌扶着門欄低聲咳嗽,捂住腹部,心口一時間冰涼刺骨彷彿入了寒潭,腹部的抽疼讓他一時間慌亂不知所措。
陳桓洛壓抑着自己,撐不住低聲□□。
從黑暗處忽的閃過一個身影,貓腰安靜一步步靠向瘦弱的身體,從他身後如同巨大的天幕將他裹住。
邵堰懷裡揣着毛團,嚴肅的警告它不準出聲,毛團用兩隻爪爪聽話的捂住嘴巴,兩隻毛茸茸的肉墊重疊着,看着特別萌。
把毛團絨毛上裹上一條黑漆漆的布,一人一團穿着夜行衣迅速掠過閃着寒光的冷夜,從屍體堆滿的地方越過高聳悽哀的城牆鑽入滿目瘡痍的城門。
從無數破敗的房子中傳出呼嘯的大風,就這麼敞開着露出恐怖的黑洞,連生息都沒有。
邵堰眉梢帶上慍怒,從心口涌入無數悲哀。
他身形敏捷的在城中尋找,身後朗月高照,卻彷彿將銀光灑不進這座西延關。
邵堰翻入防守嚴密的圍牆,躲過看守潛伏進一家大戶院子中。
他一間一間屋子順着找,沒多久就將煜王的盤踞地摸了個透徹。
穿過偏遠的小院,閒散的站在一間沒有人把守的屋前,邵堰將手掌貼在屋前,沉寂的心口才慢慢流淌過血液溫熱了起來。
手掌稍一用力就能見到相見的人,可他卻不敢,眼尾冷寒中勾起一抹淺涼的薄霧,眉梢漸緩。
洛兒,相見他嗎。
他過的好嗎。
就這麼放任他孤獨飄零從王城奔波到西北,瘦了吧,他都沒有照顧好他,違背了自己的承諾。
那時候太生氣了,氣的就這麼任他離開。
邵堰手還沒動,忽聽屋中傳來一聲輕微的哭聲,然後是一個低沉溫柔的聲音小聲的安慰。
沒有內力的人是聽不到的,聲音太小太小,卻刺耳的傳入邵堰的耳中。
他心口猛地一抽,手掌緩緩握成拳頭,身體僵硬成冰冷待發的箭,他猛地將屋門推開,屋外呼嘯的風沙吹入房門。
屋中的人受了驚嚇,一人猛地用內力打着燭火。
邵堰臉色僵硬的將屋門關上,牀上消瘦的人臉色蒼白驚恐的看着他。
見他臉色慘白,邵堰心下不忍,將瘋狂的風關在身後。
燭火燃亮的地方,牀鋪的角落裡,一個看不清容貌的男人靠在牀頭將陳桓洛摟在懷中,被子蓋在兩人身上,就這麼縮在角落依偎着似乎在一同度過這戰火碾壓的時光。
邵堰身上涼意裹了一層,他就這麼和牀角的清瘦的人沉默對視,眼眸下星光涌動,不知隱藏了多少無法言說的感情。
邵堰胸前微微一動,露出個小腦袋,毛團後腳猛地瞪了下他胸口跳了出來,扭着屁股喵喵叫着跑到牀邊。
陳桓洛輕聲急忙喚道,“貓崽子......”
男子胳膊一攔將它勾上牀,塞入陳桓洛懷中。
“小崽子...”,陳桓洛揉着他的腦袋淺淺一笑。
邵堰卻心如刀割,就好像,他可以不存在一樣,連身影都被燭火勾在黯淡的角落裡。
陳桓洛擡頭,喃喃喚道,“邵堰”
邵堰往後退一步,深吸一口氣,苦笑着說,“嗯。”
他剛說一句話,卻猛地伸手打向牀上的另一個男人,牀上的漢子翻身起來,片刻之間兩人就在狹小的屋中纏鬥起來。
陳桓洛急忙下牀,卻因爲焦急動作猛烈,他剛一動,腹部就抽疼起來,一時間讓他只能扶着牀欄低聲喘息,臉色剎那間慘白,冷汗佈滿額頭。
毛團站在牀邊胖乎乎的身體還穿着黑色的小披風着急的大叫起來——啾!汪汪汪!
發現這邊的不對勁,邵堰和那漢子同時收手,邵堰更快一步將陳桓洛抱在懷裡,迅速將他放在牀上,低頭查看他的情況。
“哪裡疼啊,讓我看看,洛兒,乖,不怕啊。”
太瘦了,比當年見到他的時候還要瘦上三分,擁入懷中的身體清雋的幾乎沒有幾分肉,邵堰頓時就心疼了,痛恨自己混賬沒有能照顧好他。
陳桓洛抓住他的手腕,眸中清潤覆上一層清淺的霧氣涼薄沉寂,即便說不出口,手中的動作沒沒鬆開兩分。
那漢子看了一會兒,扭頭找出菟塢石,粉粹捏出幾塊在燭火上點燃,淺淺的白煙散在空氣中散發着微澀的苦意。
邵堰這才擡頭打量起那漢子,他走路有些拐,皮膚黝黑,肌理粗韌但卻不壯實,反而有些消瘦。
邵堰大手覆蓋在陳桓洛的手上,貼在他的腹部源源不斷的將熱氣送進去,輕柔的幫他揉腹部,低聲問,“還疼嗎?”
陳煥看着兩個人微微一愣,眼底隱隱流露幾分深色暗光,他坐在桌邊,側耳聽了下外面的動靜,伸手撈起黃白相間的毛團放在手裡揉了揉,驚訝的發現它小小腦袋上的硬角。
低笑着說,“怪不得進來的時候喵喵叫,一會兒到學會小狗了,原來不是個貓崽。”
陳桓洛也微微一笑,抓着邵堰的衣衫輕聲說,“邵堰......你怎麼能進來。”
他們現在是兩軍對壘,防守嚴密,邵堰隻身闖入他不由擔心起來,卻又因爲多日未見而捨不得讓他離開,靠在他懷裡吸取好久未有的溫暖。
邵堰見他神色坦然便壓下心頭涌上的鈍痛和疑慮,少見的他溫聲細語,便低頭親了一下陳桓洛額頭,道,“不用擔心,沒人發現。”
陳煥低頭輕咳一聲道,“洛洛,你太任性了,煜王不是好人,你怎能與虎謀皮。”
毛團待在他懷中,伸出小小的舌頭往桌子上放着的剩下的菟塢石舔了一口,還嘖嘖嘴巴,似乎對那石頭很感興趣。
陳煥一開口,陳桓洛垂下眼眸,竟是落寞難過起來,微微抿起嘴巴,看上去有幾分委屈和茫然。
邵堰眯眼上下打量了一番那男子,身上穿着的是叛軍的衣物,手掌乾燥佈滿厚繭,膚色黝黑,邵堰剛剛與他打鬥的時候就發現這人的拳腳沒有章法完全就是靠着力氣和反應。
邵堰一勾脣,朝陳煥微微頷首,“你是他兄長。”
陳煥嘆口氣,“丞相大人智謀過人,洛洛年幼怕是給丞相添了不少麻煩,此次戰役也屬煜王個人貪慾,洛洛受人利用,還請丞相大人莫要責怪。況且,坤乾也並無他這人,我會找時機帶洛洛離開這裡。”
他這話輕而易舉的將陳桓洛從這場叛變中摘去了,也表明陳桓洛的身份,他是兩王叛亂時的遺腹子,可皇帝的族譜卻根本就沒有陳桓洛的記錄。
不卑不亢懇請丞相留陳桓洛一命,當他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邵堰聽他說着卻不由得想到如果他兄長是這般明智聰慧,前世的最後怎麼會直到叛軍入城,坤乾軍隊浴血奮戰,陳桓洛喪命沙場時沒有出現呢。
邵堰收緊手臂,眼底星火幽暗,冷笑道,“煜王的陰謀沒有得逞,不過卻有無數人爲之喪命,他在我府上居住有一年之久你以爲皇帝不知曉他嗎。況且,皇子他都能帶出來,還有什麼不敢做的。”
陳桓洛心口猛地一抽,如同被千萬針扎般從頭到腳密密麻麻疼起來,擁抱他的身體突然好像冷風刺骨,讓他一時間忍不住顫抖。
陳煥默默道,“你想要做什麼。”
邵堰收手抱緊懷裡的人,“放他走我不放心,自然是留在我身邊永遠待着才最爲妥當。”
陳煥驚訝,毛團伸出爪爪氣憤的指着邵堰,這個壞蛋,又欺負麻麻,雖然聽不懂,也覺得你壞!
“以什麼身份?階下囚嗎”
邵堰冷笑,眼底卻無意流轉一抹長久溫柔,“自然是邵堰之妻。”
陳煥頷首,“哦,那不成,我家洛洛是男孩子。”
“哥——”,陳桓洛低低的叫了一聲,抿起下脣,手輕輕覆蓋在小腹上,目光幾分難堪。
陳煥擺手,無奈道,“我是怕你是男孩子,卻以男兒之身孕子,違背天倫,難受的卻還是你自己,也不見得有人心疼。”
邵堰眨眨眼,哦,他哥真的伶牙俐齒,明明看着是一個鄉間樵夫粗漢子,怎麼懂得倒是不少。
哦。
以男兒之身孕子?
邵堰猛地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