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中,氣氛安靜的有些詭異,只能聽見女子的笑聲抽泣聲。
還沒有走進來,就能聽見邵堰的爽朗的笑聲,陳桓洛坐在廳前默然看着院中青綠的翠竹在微風中搖擺。
邵堰的笑聲在進入廳堂前戛然而止,沉聲問站在一邊攤手的管家,“這是怎麼回事?”
管家還沒開口,地上的燕婉姑娘就先哭了起來。“大人,民女在府中住了些許日子,大人如果看厭了燕婉,就把燕婉打發出府,或者就是再賣入那歌舞樓,燕婉也絕無二言。燕婉雖出身卑微,但也是靠自己才能在都城立足,從未遭過如此侮辱。”
那女子哭起來甚是可憐,跪坐在地上,一手遮臉,眼若桃花,粉淚依依。
邵堰再看陳桓洛,從燕婉開口,就輕蹙眉宇,三分冷漠,三分不屑,三分不耐,他微微低頭沒看邵堰。
邵堰聽見女人哭頭都大了,坐在一邊,接住管家遞過來的茶,飲下一口,才緩緩問,“燕婉姑娘,你先起來吧。管家,將燕婉扶起來。”
燕婉用手遮臉,邵堰仔細看了下,低聲問,“誰來給我解釋解釋她的臉是怎麼回事”
女子用手遮蓋的半張臉微微露出的皮肉上長滿了紅疹,密密麻麻的一片,在原本細滑的臉龐上留下凹凸不平的紅疙瘩,看着甚是嚇人。
管家看看哭着的燕婉,又看看冷着臉根本不打算開口的陳桓洛,心下無奈,只好說道,“大人,應該是燕婉姑娘進了青嵐院,不小心碰了陳公子的藥材,然後就成這了”
邵堰點頭,道,“青嵐院是府上我的院子,平日不允許其他人隨意進出”,不過嘛,陳桓洛當然要安排進他的院子了。
燕婉立刻小聲抽噎起來,“大人,民女折了些桃花,想給大人送去些,擺在起居室裡好看,我我,只是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藥材,他便給我下了藥,要毒害民女,大人,你要爲我做主”
邵堰以爲這女子應是聰慧的,起碼如果想要在她府上長久留下來,最起碼要知道主人最討厭的是什麼,莽然出手,實在不明智。
邵堰一直晾着她,從來沒有有意接近過,想來也是狗急跳牆了,纔出此下策。
邵堰碰碰陳桓洛,得到那人的瞪視,摸摸鼻子,湊過去小聲說,“長得挺好的一姑娘,你說臉上弄成這樣,還不是讓人家沒臉見人嗎。桓洛不要和她置氣了,將解藥給她吧”
陳桓洛冷聲道,“不給。”
就不給,她私自進來,將他晾曬在院子中的藥材平白弄撒一地,那地上剛好有一攤水,好好曬乾的藥材都弄髒了,不能用了。那藥材是山間很少見的尾花草晾曬的,毒性奇特,他辛辛苦苦在山裡就摘了這麼多,這回因爲那女人,一多半都不能用了,能不生氣嗎。
燕婉捂着臉嚶嚶嚶的哭。
陳桓洛看起來明顯的不高興,冷着的臉都黑了三分,低着頭,不想搭理邵堰。
邵堰低聲說,“你想要的,明日我便喚人幫你再找,比現在的還要多,好嗎”
“哼”,陳桓洛甩袖子就走了,邵堰在身後給老管家比劃,沒事了,讓他先帶燕婉回自己的院子,順便將晚膳送進房中,他家洛兒肯定又不願意吃飯了。
上輩子邵堰就知道陳桓洛有多寶貴他的藥材,家中的僕人,誰都不能碰,就是從旁邊過,都要離得遠遠的,當然也包括笨手笨腳的邵堰。
前世有一次,午後下了大雨,邵堰被皇帝招進宮中,陳桓洛爲了將自己的藥材全部移到屋中,在雨中來回的跑,誰都不準動手碰他的藥材。
把藥材移到屋裡之後,穿着溼衣裳直接蹲在地上用棉花將藥材細細擦乾淨,不能溼的要立刻在爐子上烤乾,絲毫都耽誤不得。
等到天黑邵堰回來的時候,那人一邊發抖,一邊心疼的舉起來被淋壞的藥材給邵堰看,“就是這種的,明日派人去山裡給我採摘,就是這個樣子,都淋壞了。”
溼成一縷一縷的頭髮粘在鬢旁,臉色發白,雙脣青紫,身上熱的嚇人,身體卻冷的止不住的發抖,當即就生病了。
邵堰氣的勃然大怒,在屋外就能聽見他的罵聲,罵他,不要命了,什麼事都這麼重要,有沒有心眼,能不能不要那麼犟,一開始的怒罵聲到了後來變成了驚慌失策的焦急,罵聲沒停,人就昏倒在他懷裡了。
等下人將飯菜擺好,他拉着悶聲不吭的陳桓洛坐下來,將粥給他盛好,筷子放他手裡,“別生氣,我明天就讓人去幫你採摘。先吃飯,彆氣壞了自己”
陳桓洛緩緩道,“你不生氣?我傷了你的燕婉姑娘”
“沒事沒事,你也不是故意的,而且她也不是我的”
陳桓洛擡眼,看他,“我就是故意的。”
邵堰心裡發笑,“我知道,但是也是事出有因,本大人是有原則的。”
疼媳婦的原則!
陳桓洛不知道邵堰的貓膩,點頭,扔給他一瓶冰涼的小罐,邵堰笑嘻嘻的接住,塞到身上,與他一同用膳。
都城的百姓得的瘧疾已經好了大半了,天氣也越越熱了起來,街口那棵粗壯的柳樹枝葉越發的濃密起來。
邵堰腳傷已好,也該上朝了。
管家和絳月正在幫他梳洗換衣,窗戶下發出細微的聲音。
“絳月你去後廚看看飯做好了沒有,要是看見陳公子,就攔住他讓留下來用膳”邵堰吩咐道。
管家笑着說,“大人,陳公子不用去醫診,現在是不會起來的,現在還早,等您上朝回來,就能和他一同用膳了。”
“行,那絳月去書房把奏摺整理一下拿過來把”絳月點點頭,聽話的跑走了。
管家去將門關上,那邊的窗戶鑽進來一個人,是瞿路的兄弟,叫瞿賀,這人瘦的像一根棍,身體極其的靈活,從半大的窗戶邊就鑽了進來。
“大人,上鉤了。”瞿賀回稟道。
邵堰點點頭,滿意的一笑,接着讓管家替自己整理官袍,扭頭看見瞿賀一副遲疑的表情,就問,“還不走?被人發現了,你就等着捱揍吧”
瞿賀撅嘴,一大男人做出這樣的表情,邵堰從面上就表現出厭惡,瞿賀委屈的撲過去,他那瘦根身材像魚一樣盤上邵堰的胳膊,“大人,爲什麼每次大哥來都有點心吃,我就沒有”
邵堰拍拍他的臉,“你要是吃胖了,那犄角旮旯你還能鑽進去嗎”
“可是那我也需要吃東西啊”
邵堰無奈,看見旁邊笑眯眯的管家,指着他道,“以後你想吃什麼就問他要。不過我要是發現你吃胖了,動作不靈活了,你就乖乖捱打吧”
瞿賀這才滿意的吱溜一聲從半開的窗戶縫鑽走了。
邵堰坐在鏡子前,看着鏡中的人,露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扭頭說,“去讓燕婉過來替我束髮”
老管家將邵堰上朝要帶的東西準備好,出去叫人去了。
燕婉一身粉嫩的長裙款款而來,這女子很是美麗,眉眼之間極富風情,腰身柔軟,只不過邵堰向來就不喜歡這種像一碰就能折了一眼的柔軟女子。
她拿起牙白的玉梳給邵堰束髮,邵堰的頭髮像他的人一樣,硬,黑,細密順滑,燕婉姑娘熟練的將他的長髮束起來,帶上紅木冠。
朝鏡中盯着她的男人莞爾一笑。
邵堰勾脣問,“燕婉,你在府中待了多久了?”
“從大人就燕婉出歌舞樓,已經有兩個月了。”她回道。
邵堰點頭,“兩個月了,時間夠長了。”
燕婉一頓,蹙起柳葉眉,眉眼含淚,“大人是嫌燕婉煩了,不要燕婉了嗎。燕婉什麼都願意幹,只是求大人不要將燕婉趕出府門。”她說着就要跪下想邵堰磕頭。
邵堰看不得女人哭,扶起她,“你誤會了,我不會趕你走的,你起來吧。”他起身,伸手將她的臉擡起來,將她的眼淚擦乾,輕聲說,“這麼美的人兒,可別哭了”
言罷便轉身朝門外走去,管家看見邵堰出來,立刻迎上馬車來離開了。
燕婉站在邵堰的屋中,怔住了,望着邵堰離開的方向久久會不過神,那柔聲安慰和抹淚的溫柔在她耳邊心口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