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熙元年五月二十七日,天氣晴朗。
京城城南的官道上,一身便裝的李雲天揹着手立在路旁的樹蔭處,擡頭望着京城方向,像是在等什麼人,幾名護衛‘摸’樣的大漢一臉警惕地分佈在四周。
不久後,一輛馬車從京城方向疾駛而來,李雲天見狀起身迎了上去。
“老爺,前方有人攔路。”坐在馬車車幫上的車伕見一名器宇不凡的年輕人擋住了去路,連忙一拉馬的繮繩停了下來,轉身掀開車簾向坐在車廂裡閉目養神的李清正說道。
“噢?”李清正微微皺了一下眉頭,感覺有些意外,隨後緩緩睜開了雙目,神情憔悴,兩眼裡佈滿了血絲,很顯然是一夜未眠。
就在昨天下午,吏部派人來給他送公文,讓他次日啓程,前去‘交’趾上任,擔任‘交’趾宣化府知府。
“爹,不會是皇上反悔了吧?”李清正的對面坐着一名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聞言頓時緊張了起來,以爲是洪熙帝派人來抓李清正。
這名年輕人是李清正的次子李瑜,監生出身,現在在工部擔任一名從八品的主事,送李清正去通州碼頭登船南下。
“天子金口‘玉’言,豈會成爲兒戲?”李清正不滿地瞅了李瑜一眼,認爲李瑜純屬杞人憂天,沒有絲毫的定力。
說着,李清正掀開車簾,當看清了站在車前不遠處的李雲天時,眉頭微微一皺,冷哼了一聲後放下了車簾,臉上流‘露’出了厭惡的神‘色’,他覺得李雲天是一個鑽營取巧的無恥之徒,爲了想要博得洪熙帝的歡心,故意在大殿上憑藉着犀利的口才攻擊他,使得他顏面盡失。
“爹,此人是誰?”李瑜見狀覺得李清正的反應有些奇怪,於是掀開車簾的一角向外看了看,狐疑地問道。
“李學士,下官知道學士不想見下官,可下官有話不得不對學士講。”
李雲天已經注意到李清正的舉動,於是來到車前,衝着車廂一拱手,沉聲說道,“學士的才德下官深爲欽佩,下官之所以向陛下建議讓學士去‘交’趾任職,是因爲‘交’趾乃新歸附之地,局勢不穩,正需要學士這樣的人來治理地方。”
“學士,下官以爲,不出三年‘交’趾必有大事發生,屆時下官定會與學士在‘交’趾相會,共保我大明邊疆。”
說着,李雲天向車身深深地一躬身,“宣化府就‘交’給學士,學士儘管大刀闊斧地革新,下官在京城一定鼎力相助!”
“走!”李清正聞言冷笑了一聲,面無表情地衝着車伕說了一句,他覺得李雲天不僅惺惺作態,更是在危言聳聽。
‘交’趾不過一隅之地而已,自從英國公張輔十幾年前平定了‘交’趾叛‘亂’後就在大明的統轄中,一直風平‘浪’靜,會有何大事發生?
況且,大明有雄師百萬,‘交’趾人口也纔不過數百萬而已,一旦‘交’趾有異,大明的軍隊立馬就能將其給踏平,小小的邊野之民豈能與大明相抗?
“祝學士一路順風!”馬車從李雲天身旁駛過,李雲天衝着馬車一躬身,高聲說道。
“哼!虛情假意,笑裡藏刀!”李清正聞言,禁不住冷哼了一聲。
在他看來李雲天把他一腳踢去了‘交’趾就是爲了討洪熙帝的歡心,別看李雲天現在說得好,讓他大刀闊斧地在宣化府革新,要是真出了什麼事的話,恐怕李雲天會第一個蹦出來攻擊他,怎麼可能會好心幫他?
至於李雲天說的三年之內‘交’趾有大事發生,李清正則不屑一顧,更不會相信李雲天會捨棄繁華的內陸去偏僻的邊疆。
車裡的李瑜已經聽明白了,臉上流‘露’出詫異的神‘色’,原來攔車的這位年輕人就是京城大名鼎鼎的都察院湖廣道監察御史李雲天,洪熙帝面前的紅人,昨天就是他在大殿上彈劾了李清正,使得李清正被髮配到了宣化府那種蠻荒之地。
不過,李瑜心裡並不恨李雲天,李雲天確實是彈劾了李清正,可是也給李清正說了不少好話,態度公正,不偏不倚,完全就是以事論事,並無借題發揮之意。
況且要不是李雲天‘挺’身而出,以當時的情形李清正肯定要被當場‘亂’錘打死,他和家人也會受到牽連被充軍塞外,遇赦不赦,子子孫孫都要留在邊疆的苦寒之地受罪。
因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李雲天是李家的救命恩人,李清正雖然想以進諫忠臣的身份慷慨赴死,可李瑜卻不想去邊疆受苦。
“希望他能治理好宣化府。”望着消失在大道盡頭的馬車,李雲天喃喃自語了一句,臉上的神情顯得頗爲凝重,一副心事重重的‘摸’樣,好像擔心‘交’趾時局會在接下來的
兩三年裡風雲突變。
隨着《明新報》刊載了李雲天與李清正的殿前‘激’辯,以及兩派文人圍繞此事的‘交’鋒,京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去。
對於那些批評李雲天的文章,齊福開始還有些顧忌,認爲發表了之後對李雲天的名聲不好,不過李雲天特意派人來叮囑他,只要不涉及到大逆不道之言,皆可在《明新報》上發表。
這無形中就奠定了《明新報》在京城民衆心中的權威地位,同時也吸引了更多的文人在上面發表文章,不僅談經論史,而且對大明當前的時政發表看法和見解。
洪熙元年五月二十八日,也就是李清正離開京城的第二天,李雲天在御‘花’園的欽安殿當值,給洪熙帝擬寫了幾道諭旨。
原本,乾清宮是大明皇帝的寢宮,不過洪熙帝登基後並沒有住在乾清宮,而是在欽安殿裡留宿。
洪熙帝的‘精’神很好,召見了不少文武大臣,談論了朝廷當前的諸多大事,晚上與數名衆臣共進晚膳。
李雲天回到家裡的時候夜‘色’已深,由於明天文淵閣的庶吉士休沐“放假”,故而晚上他好好地與鄭婉柔溫存了一番,巫山雲雨後摟着鄭婉柔呼呼大睡,第二天可以睡個懶覺。
鄭婉柔和陳凝凝自從來到京城後並沒有在家閒着,而是着手佈置九州商會打入北直隸商界的事宜,近來在忙着接手由於京通倉一案李雲天拿到了糧食和食鹽市場份額,取得了非常顯著的成效。
“老爺,老爺,宮裡來人了!”凌晨時分,就在李雲天睡意正濃時,‘門’外忽然傳來了一個急促的聲音。
李雲天被吵醒,打了一個哈欠後,一邊‘揉’着眼睛一邊下‘牀’開了房‘門’:這麼晚了宮裡來人肯定是急事,萬萬怠慢不得。
“李御史,請跟雜家進宮一趟,不要告訴任何人。”‘門’外,一名跟在家丁身後穿着便裝的中年男子低聲向李雲天說道,此人白面無鬚,是宮裡的內‘侍’。
“吳總管!”見到中年男子,李雲天雙目流‘露’出驚愕的神‘色’,有些‘迷’糊的腦子剎那間就清醒了過來,他一眼就認出中年男子是坤寧宮的內‘侍’總管。
很顯然,吳總管肯定不會無緣無故地來這裡找他,原因很簡單,吳總管是皇后的人,皇后豈會三更半夜傳他入宮?
如此看來,傳李雲天進宮的人十有八九會是洪熙帝,可洪熙帝爲何不派他手下的內‘侍’來,要讓吳總管代勞?莫非出了什麼大事?
由於事態嚴重,李雲天來不及多想,穿上便服就跟着吳總管氣匆匆地走了,上了停在府‘門’前的一輛馬車很快就消失在了黑幕中。
此時,皇城和宮城的城‘門’已經關閉,吳總管憑藉着皇后的令牌,有條不紊地領着李雲天進了紫禁城,在夜幕的掩護下快步去了御‘花’園,進入了一間不起眼的廂房
“皇后娘娘!”廂房裡亮着燈,張皇后神情哀傷地坐在椅子上,‘精’神看起來有些恍惚,臉‘色’似乎有着淚痕,李雲天見狀頓時大吃了一驚,心中立刻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連忙跪了下去,向張皇后行禮。
“皇上賓天了。”張皇后回過神來,瞅了一眼跪在那裡的李雲天,語氣哀婉地說道,“李御史,皇上生前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你說說看,接下來該如何做?”
“皇上!”李雲天聞言心中頓時一聲嘆息,他已經料到洪熙帝會在洪熙元年駕崩,只是沒有想到會在五月份,隨即一臉悲傷地伏在了地上,以頭觸地,失聲痛哭了起來。
說實話,與永樂帝相比,李雲天對洪熙帝的感情更爲深厚,畢竟他時常在洪熙帝身邊照顧,又目睹了洪熙帝勤政愛民之舉,尤其是給方孝孺等人平反,沉汰兩千餘名冗官,着實令他感到欽佩。
想到不久前洪熙帝還安然無恙地召見衆臣,一轉眼間就駕崩了,他的心中也着實不好受,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不知不覺間,李雲天的身份也隨之發生了變化,一躍成爲了大明的三朝元老。
“李御史,現在不是悲傷之時,太子遠在南京,得想辦法讓他來繼承大統。”見李雲天哭得傷心,張皇后也不由得跟着掉眼淚,開口安慰着李雲天。
洪熙帝的死太過突然,遠在南京的太子朱瞻基根本就沒有得到絲毫的信息,現在京城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流洶涌,一旦讓漢王得知洪熙帝駕崩的事情,那麼後果可就不堪設想。
要知道漢王朱高煦所在的樂安州就在山東,距離京城可謂咫尺之遙,而南京距離京城則要遠上數倍,漢王肯定可以比太子先抵達京城,而國不可一日無君,漢王又在靖難時立下赫赫戰功,保不準就在京城勳貴的
擁護下龍袍加身,登基爲帝。
以前,朝中的文臣支持洪熙帝,可是自從洪熙帝加強內閣的權威,以六部堂官爲代表的文官與洪熙帝之間就有了間隙,再加上漢王又讓五府中的勳貴暗助六部堂官對抗內閣,緩和了與朝堂之上文臣之間的關係。
如果屆時朝堂之上的文官默許了漢王登基,那麼張皇后一介‘女’流一點兒辦法也沒有,雖然內閣首輔楊士奇和京畿都督府都督周徵會幫她說話,但雙拳難敵四手,屆時要是絕大多數朝臣都贊同漢王一承大統,兩人也將無能爲力。
要是漢王在朱瞻基來的路上痛下殺手,將朱瞻基在路上暗害的話,那麼到時候漢王的皇帝寶座就十拿九穩了,朱瞻基的那些兄弟又不是太子,沒有大義之名,再加上資歷尚淺,拿什麼跟漢王爭?
故而,張皇后現在是心急如焚,這才緊急招李雲天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