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早上8點下手術檯，到半夜12點，足足睡了16個小時。儘管還是腰痠腿疼腳發腫，終究是睡不着了。
回憶起上午在車上，由着他拉着手。有他在身邊，心裡竟是那般踏實。
原本是可以一輩子都那樣吧。可偏偏又有那許多的無奈。
緣深緣淺，又怎能是自己可以決定的。
…… ……
顧翕如睡不着，想起前天先心病手術的五歲的患兒，術後在ICU觀察。福利院送來的孩子，大約是從小就缺少安全感，小小的一團縮在牀上，不知道會不會害怕。
顧翕如不放心，起身和王嫂說了一聲就開車去醫院。
那孩子的情況還算穩定，如果沒有意外，再過一天應該可以轉到普通病房了。
剛想躺下再休息一會兒，白天還有幾臺擇期手術要做。即使睡不着也要強制自己休息，不然身體受不了。
突然手機響了。急診科苗楊，高中同學，碩士畢業後留院。
“顧翕如，肖老師心梗。”
…… ……
心梗搶救歸心內科負責。顧翕如明白，苗楊的意思是想讓媽媽陳敏過來。
其實心梗介入手術普通醫生就可以處理，並非一定要陳敏主任。只是肖老師是他們高中三年的班主任，對她和謝正軒照顧頗多，這麼危急的時候，無論如何都不好推辭。
陳敏是凌晨三點接到女兒電話的。
“車停在院裡了，昨天沒開回來。”京醫二院到家裡走路其實只要20分鐘，陳敏下班常常散步回家。
“你一個人走夜路不安全，叫正軒送你。”顧爸爸翻了個身，開口建議。
陳敏遲疑了一下，終是應了。
…… ……
肖老師的介入手術不是陳敏做的。今天的值班醫生是陳敏的大弟子，完全可以信任。
只不過陳主任在身邊，大家心裡都踏實。
從凌晨三點，一直折騰到上午十點多。
……
肖老師已經退休三年了。好在老伴懂點急救常識，到醫院搶救及時，術後效果不錯。雖然醫院牀位緊張，陳敏還是建議在醫院觀察一週再出院。
肖老師的老伴今年71了，女兒女婿都在美國。
別看平時老兩口跳舞畫畫旅遊玩得不亦樂乎，真要是病了住院，兒女不在身邊確實麻煩。老伴身體也不好，不能熬夜陪着，也不能來回折騰送飯。
謝正軒自告奮勇：“我這段時間沒事，我照顧肖老師就行。”
肖老師早就醒了，術後自我感覺一切良好。躺在牀上有一搭沒一搭的和謝正軒聊天。
一輩子教了那麼多學生，在肖老師心裡，謝正軒終究是不一樣的。
聽說昨天是他送翕如媽媽來醫院的，看來這倆孩子終究是走到一起了吧。
……
記得，高三那年春節過後就是一模。考試結束第二天統計分數。
“三年了，狀元終於換人了啊。”年級教學秘書突然擡頭，“喲，榜眼怎麼也換了。”
本來靜悄悄的教研室突然熱鬧起來。
“謝正軒家裡出來那麼大的事，這孩子可惜了。”
“不過他一模考得好不好大概都沒有關係，物理奧賽那個金牌擺在那呢，估計這幾天華大物理系的保送通知也該到了。”
“那顧翕如怎麼回事？怎麼落到300多名了？”
如果謝正軒保送華大，萬年不變的榜眼顧翕如就是高考最熱門的狀元人選。
年級主任坐不住了。無論學校的整體成績如何，無法否認尖子生纔是能爲學校爭光揚名的第一利器。
顧翕如，沒有任何一門學科能達到參加奧賽的水平，卻科科均衡，即便是語文也能穩定在135分左右，三年來從未失手。
這麼關鍵的時候，哪裡出了問題？
教學秘書查了查單科成績。英語，45分。
所有的目光都看向高三（4）班班主任肖冉，英語是她教的。
肖冉猶豫了一下，從文件夾裡取出一張紙，遞給教學秘書：“用這個答案，再算一下英語分數。”
教學秘書一邊對照答案一邊發愣。這明明就是標準答案好嗎？
肖冉微微一笑。那，顧翕如的英語成績加上客觀題100分吧。咱們心裡有數就行了，不用公佈。
年級主任雖仍是不解，但終究還是放心了。
“我們按名次排座位，謝正軒現在這個狀態，肯定是要調到後面去的，不然其他同學會有意見。顧翕如提前和我說過了，擔心他，要陪他一起過去。英語客觀題沒有塗答題卡。”
數學老師搖頭嘆氣，“這都什麼時候了，簡直是胡鬧，坐在後面影響成績怎麼辦。”
年級主任無奈抿抿嘴，“他倆坐在後面估計不習慣，大家課上照顧一下吧。”
物理老師倒是不覺得是大問題，大咧咧地往椅背上一靠。 “主任，您真覺得他倆需要照顧嗎？”
化學老師也笑，“是啊，二模就調回來了。”
年級主任與肖冉是二十幾年的老搭檔，對視一眼，輕輕嘆氣。
謝正軒的成績，依賴的，又怎會只是那支答題的筆。顧翕如在用自己高考前最寶貴的爭分奪秒，陪伴他走過人生中最灰暗的一段時光。那個文文靜靜的乖乖女，需要怎樣勇氣，纔會做出那樣選擇。
好在都考上了京大，終究是走過來了。十年後想起來那段時光，肖老師仍是無限感慨。
…… ……
謝正軒不敢讓肖老師多說話，一下午都是自己說，讓老師聽着。似乎把自己在美國的經歷都彙報個遍。老太太聽得津津有味，偶爾還插嘴問幾句。
晚飯自然是謝正軒回家去取。兩個飯盒，老師和翕如各一份。
心外科與肖老師的病房在同一樓層，總能看見外賣小哥來給醫生送餐，想來是手術時間總是錯過飯點，只能點外賣將就吧。
…… ……
顧翕如是將近8點才下手術的。這個時間食堂早關了，護士會讓食堂幫忙留盒飯，只是過了飯點早就涼透了，實在難以下嚥。
“顧姐姐老實交代，什麼時候有男朋友了？”幾個小護士湊過來，七嘴八舌。
“是車禍那天救你回來的帥哥吧？過命的交情啊！”
顧翕如瞪大眼睛，這幾個小丫頭怎麼問起這個了。
“肯定是人家看上你了，正追你呢。”
“顧姐，你可得端着點，別一下子就答應了，輕易得到的，男人都不珍惜。”
“時間還太短，可得好好考察一下！”
這都哪跟哪啊，顧翕如越聽越糊塗。
“人家給你送飯來了，在你桌上呢。”小護士一臉羨慕，“咱們科裡這還是頭一份男家屬給來送飯呢，顧姐你最好命了。”
…… ……
顧翕如三步並作兩步回到辦公室，桌子上半舊的保溫飯盒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那是大學時候自己給謝正軒買的。
剛上大學，謝正軒心思就全在學習和實驗上。2003年網上購物剛剛興起，他把信用卡綁定了她的購物賬號，從此吃喝用度都是她去置辦。看着他球鞋舊了，牀單破了，暖水瓶碎了，襪子漏洞了，不用他說，她就都給買來了。雖然兩人還沒有確定戀人關係，可是他身上從裡到外，包括內衣褲都是她在打理。
……
他的飯盒。
當然是他送來的。
自從他回國，就算不是每天見面，聽的看的想的，事事都離不開他的影子。
既然躲不開，那就隨緣吧。
一邊手術一邊想明白了。有什麼可糾結的？等有一天他知道那一件一件亂七八糟的事，說不準不用躲不用勸，他自己就離開了呢。
想開了就好了，即使要難過，也等到那時候再說。
顧翕如餓急了，打開飯盒大口吃。孜然羊肉，這麼好吃的菜，忍着不吃多矯情？
吃完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水，才感覺整個人緩過來了。
……
又有精神了，去心內病房看看肖老師。
病房是四人間，每個病人只允許一個家屬陪護。即便是這樣，每張病牀邊放一個陪護椅，八個人也把小屋子擠得滿滿當當。
肖老師喝了點小米粥，已經睡着了。
看見顧翕如進來，謝正軒擺擺手，示意她出去說話。
…… ……
“飯吃了？”
“吃了。”
顧翕如想了想，還是加了一句：“別給我送飯了，真不用，點外賣也挺方便。”
“外賣吃多了不好，你當醫生自己不知道嗎？”
顧翕如有點鬱悶，撇嘴：“那又不能一直送飯，少一天多一天沒區別。”
這個時間，病人大多已經休息，走廊裡靜悄悄的沒有人。
顧翕如靠在牆邊，謝正軒站在面前，雙手撐着牆面：“你如果不攔着，只要能走的開，我肯定來。”
兩人離得太近，顧翕如覺得已經被他包圍得喘不過氣。只能低着頭，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鞋尖。
半響，才說：“正軒，我們已經分開了。”
……
“擡頭，看着我。”
顧翕如從來不敢不聽他的話。聽他的，好像是從小的習慣。
只好不情不願委委屈屈慢慢吞吞的擡起頭，嘴撅得老高。
後來回想起那個畫面，顧翕如覺得自己當時簡直是瘋了。那幅小怨婦似的表情要是讓小護士看見，讀博士以來這幾年冷靜幹練*的人設全毀了。
明明早就不一樣了，怎麼一到他身邊就全都變回去了呢？
“結婚了嗎？”
“沒有。”回答得乾乾脆脆。
“有男朋友嗎？”
想起前幾天花小蕊擺的那道烏龍，顧翕如恨得牙根癢癢，不敢直視謝正軒，一咬牙:“沒有。”
“我是你什麼人？”
這次顧翕如真的不知道怎麼答了。
——未婚夫？婚戒還戴着呢，可是已經不是了吧？
——男朋友？三年了連電話都沒打過，這還不算分手？
——同學？那肯定是的，從小學到大學，十幾年呢。不過，只是同學嗎？
——最貼切的應該是青梅竹馬吧？可是，這個詞爲啥越聽越曖昧呢。
見她不說話，謝正軒嘆氣：“就算只是青梅竹馬，在你還沒結婚嫁人之前，我照顧你也無可非議吧？”
…… ……
顧翕如見了鬼一樣，緊緊盯着謝正軒，眼睛一眨不眨越睜越大。
青梅竹馬……你是怎麼也想到這個詞的？
連我在想什麼你都知道，真逃不出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