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正軒是什麼反應,第二天晚上就知道了。
花小蕊雷厲風行,一大早就搞定了碩士小師弟,代價是引薦他去考花媽媽的博士。花媽媽是京大附屬中西醫結合醫院院長,這樣的機會是小師弟想都不敢想的。立正敬禮下軍令狀保證一定圓滿完成任務。
…… ……
等不到顧翕如回家吃飯,謝正軒就來接她。心外科醫生很少有正常時間下班的,手術少說兩三個小時,七八個小時都算正常,手術過程中可能出現各種問題耽擱時間,誰也不敢說幾點下班。年輕醫生爲了評職稱還有各類科研任務,半夜回家都是常事。
謝正軒從晚上五點半開始,就把車停在住院部門口的停車場等。一直等到了九點半,纔看見翕如從門口走出來,一起出來的還有一個年輕的男醫生,穿着白大褂,離得遠,看不清楚臉。
男醫生狀似無意的往謝正軒車這邊撇了一眼,然後誇張的把手裡的衣服展開,披在顧翕如的身上。倆人邊說話邊並肩往門口走。
…… ……
“師姐,小蕊姐說你前男友是空手道專業選手,我不會捱揍吧?”
“不會。我也練過幾年,萬一有事我罩着你。”
“師姐,小蕊姐答應引薦我考花院長的博士,不會騙我吧?”
“不會。她要是說話不算話,我引薦你考我媽的博士,心內科比婦產科熱門多了。”
“師姐,你說他看見咱們了嗎,咋沒動靜?”
“肯定看見了,別說咱們這麼大張旗鼓的,我就算化妝成個老太太他也能認出來。”
“那你這還折騰啥,有這樣的男人,趕緊嫁了得了。”小師弟邊走邊翻白眼。
…… ……
一直送到大門口,看見顧翕如出門了,男醫生才轉身回來。好像有什麼急事似的,一路小跑進了樓。
進了樓才喘着停下來,趴窗戶往外看看,那車還停着呢。想想就一陣陣後怕,剛纔這要是空手道哥哥出來訓話了,是不是馬上招供才比較現實?
謝正軒呆呆坐在車裡,看着他們走到面前,又從車旁走到醫院門口,直至消失不見。
……
京大的家屬宿舍,是正軒9歲那年建好的,與京大一牆之隔,好大一片住宅區,都是六層的小樓,一梯兩戶。顧家和謝家也都是那一年搬來這裡住的。
到現在,18年了吧。
那時顧伯伯剛從國外回國時間還不長,破格評院士還是八九年之後的事情。
那時媽媽和陳敏阿姨還都在爲了高級職稱努力,加班就是家常便飯。
那時他和翕如還都在讀京大附小讀三年級。
爸爸常年不回國;顧伯伯沒有節假日,每天工作到半夜纔回家;兩個媽媽經常值大夜班,完全照顧不了家。家裡經常只剩下他和翕如兩個孩子作伴,一起上學,一起放學,一起寫作業。晚上大人都不在家,倆人商量着做飯吃。不過基本都是他掌勺,怕翕如切菜傷着,炒菜燙着。不過經常是菜炒焦了,把糖當成鹽了。翕如一邊嫌棄,一邊捏着鼻子往下嚥。
王嫂是初中之後纔來到謝家的。那時候他倆學習都忙了,沒時間做飯。爸爸媽媽們更忙,更沒時間做飯。正趕上王嫂家裡出了變故,顧伯伯就把她接來照顧翕如,順便也照顧着鄰居家的正軒。
那時候還小,沒想過什麼情啊愛啊的,就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小時候不用避嫌,稍大了還有王嫂天天陪着。倆人就像一起長大的兄妹,從早到晚在一起,熟悉到翕如一擡眼,正軒就知道她在想什麼。有時候學習累了,翕如倒在正軒家的牀上就睡,大人們也沒覺得大驚小怪。
後來上了高中,按成績排座位,又坐了整整三年的同桌。那時真的是你笑我也笑,你高興我也高興,你沒考好我也跟着難過。向左看是你,向右看是你,生活中全是你。
……
一切是在高三那年不一樣的。
高三第一學期的期末,一場突如其來的疫情席捲京城,媽媽是京城第一位犧牲在抗疫崗位上的醫生。媽媽走了,沒有時間留下一句話。爸爸來了,大鬧追掉會又走了。只留下支離破碎的家。
媽媽頭七那天是除夕。外公外婆受不了女兒突然去世的打擊雙雙住院,舅舅兩邊照顧忙得不可開交。想着追掉會上正軒的表現,大抵是可以放心的,於是同意讓他自己在家。
後來才知道,大年三十的團圓飯,晚上五點翕如就來敲正軒的家門,沒人開門,想着也許是去了外公家。可是十點多舅舅突然來了,敲門也沒人開,於是來問翕如。大家這才知道,正軒自己出去了。
安撫好焦急的正軒舅舅,讓他回去等消息。翕如沒有理會爸爸媽媽的勸阻,自己出了門。外面下着雪,一步一滑走了很久,纔在京大的鏡湖邊上看到正軒。
假期的鏡湖邊上,路燈都沒有亮。翕如遠遠看見,他的身影在雪地裡蕭索無助。
走到面前,他只穿着短短的棉衣,沒有戴帽子圍巾手套,臉和耳朵全都凍得通紅,呆呆的望着湖心的塔,不知道在想什麼。
翕如摘下手套,拉起他的手。手已經凍得麻木,手指也幾乎不能活動。
“幾點鐘來的?怎麼不多穿件衣服?手這麼涼。”
手套小,翕如只好把他凍僵的手插到自己的羽絨服口袋裡取暖。又摘下自己長長的圍巾,圍到他的脖子上,向上拉了拉,蓋住了紅通通的耳朵。
那圍巾帶着她的體溫。
頓時,暖了。
眼淚不自覺的就流了下來。
得知媽媽去世那天,他也只是呆呆的坐着,痛得不會流淚。後來追掉會,爸爸那樣一鬧,在那麼多人面前,都是媽媽領導同事還有軍隊大院裡的童年玩伴,他只能假裝堅強,不能讓人看了笑話。
這一刻,全部所謂的堅強都卸下僞裝的面具。
“我想媽媽。”男孩的眼淚止也止不住,所有的軟弱一瞬間全部爆發。
翕如用手給他擦眼淚,可是怎樣都擦不完。
“我不能讓他們看見我哭,我不想讓他們可憐我。”
“我不讓他們笑話我,我不讓他們笑話我媽。”
“我沒有媽媽了,沒人陪我了。”
“有我。”
翕如慢慢的,踮腳用雙手摟過他的脖子,把臉貼在他的耳邊,溫熱的氣息暖着他冰冷的肌膚。
不知翕如當時怎麼想。謝正軒就是知道,一切不一樣了。
是那一刻愛上的吧。
在你面前,不用刻意僞裝堅強,可以想媽媽,可以軟弱,可以無助。可以發泄自己所有情緒,不用怕你笑話。
……
謝正軒在車裡坐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上班,翕如發現,正軒的車還在那裡。
是一晚上沒睡嗎?身體還受得了嗎?昨天的晚飯吃了嗎?一時間腦子裡閃過無數的問題,腳步卻不能停下。
那些冷靜幹練固執都是在別人面前的,只要一見到謝正軒,好不容易穿上的盔甲瞬間就會散落滿地。
看着她走進樓門,謝正軒輕輕嘆了口氣,開車離開。
翕如,現在這個男朋友,你爸爸媽媽一定不滿意吧,不然怎麼會允許我又出現在你的身邊?
…… ……
當天晚上,五點半準時,謝正軒的車又停在原地。看着那男醫生送着翕如出來,又匆匆跑回去。
第三天晚上,五點半準時,謝正軒的車又停在原地。看着那男醫生送着翕如出來,又匆匆跑回去。
第四天晚上,五點半準時,謝正軒的車又停在原地。晚10點,翕如出來了,身邊還是一位男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