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揚先走了,鬱大爲簡單告別也走了。
顧翕如委屈巴巴的低着頭,聲音越來越小:“……我不知道他要帶我來這個餐廳,不好推辭……”
謝正軒輕輕舒出一口氣,拉着她的手走進電梯。電梯裡每層都停,總有人擠上擠下。謝正軒背對着其他人,把她護在懷裡。
顧翕如不想讓他誤會,做錯事一樣把頭抵在他的胸前。慢慢地,手摟上他的腰。雖然似乎隔着千山萬壑,她依然留戀,他的溫暖。
下了電梯,謝正軒拉起她的手,兩人像初戀時一樣慢慢的在街上閒逛。
……
夏日的晚風輕柔微涼,京水河畔霓虹閃爍。顧翕如稍稍用力,拉着正軒停下腳步。
好半天才撒嬌般的開口:“我們就這樣在一起,不結婚好不好?”
“不好。”謝正軒想都沒想。低頭捧起她的小臉,蜻蜓點水般的吻上她潤潤的脣,“爲什麼不想結婚?”
顧翕如不說話,想了想又喃喃的問:“如果一直不結婚,你會不會娶別人?”
“胡說。沒有別人。”
顧翕如眼睛一酸,澀澀的淚留在他的舌尖。
…… ……
突然電話響了,是媽媽。媽媽聲音有點發顫:“馬上回科裡,你爸心臟發病可能馬上手術。”
媽媽說的很急,還沒說完,電話就掛斷了。這麼多年,這樣慌亂還從沒有過。
謝正軒不敢耽擱,伸手叫了一輛出租車,直奔京大二院。
……
這個時間路上車不多,司機風馳電掣。顧翕如手腳冰冰涼,一句話都不說。
到了醫院,爸爸已經推進急診CT室。顧翕如在屏幕上掃一眼就知道,主動脈夾層A型。必須第一時間手術。
主動脈夾層幾乎是心外科最兇險的情況,手術難度相當高。歷來都是楊主任或者兩位副主任主刀,大師兄、鬱大爲擔任助手。
京大的主管院領導、生科院的院長,二院的院領導悉數到齊。大師兄最快速度做好手術準備,楊主任從家裡匆匆趕來。
全家緊緊跟着顧爸爸去了手術室。顧翕如被攔在手術室門外,不能給至親的親人手術,是不成文的規矩。
門吱嘎開了,鬱大爲滿頭大汗快步進門,一進來就看見手術室門口,謝正軒扶着顧翕如,支撐着她幾乎癱倒的身體。謝正軒見他,正色頷首:“謝謝師兄。”
鬱大爲點點頭,匆匆走進手術室。
手術開始。
……
陳敏硬撐着向各位領導的關心表示感謝,夜深了,勸大家回去休息。
這類手術時間時間動輒七八個小時,領導們逐漸離去。手術室外只剩下幾位家人。
陳敏終於堅持不住,癱坐在椅子上,掩面而泣。“這些年咱們家太難了,太難了……你哥不也在……”
人們都說醫生看得病例多了,遇事沉穩冷靜。殊不知手術室外,他們也只是可能失去至親的普通人。
顧翕如半跪在媽媽面前,趴在媽媽膝上哭得不能自已。
見她已經沒了力氣,謝正軒扶她坐到媽媽身邊,母女倆相互依偎。時間還久,就是漫長的等待。
不一會兒有護士過來,讓病人家屬去辦理住院手續和交費。陳敏一愣,剛剛忙着急救又準備手術,沒有人催,這些基本的程序她竟然忘記了。
謝正軒站起來,“我去。”
陳敏從包裡取出顧爸爸的證件,遞給正軒,手有點抖。銀行卡卻是沒帶,出發時匆忙覈對了幾次,終究還是忘了東西。
“一切交給我,”謝正軒握住她的手,“您不要操心。”
……
待樓上樓下辦完手續回來,顧翕如已經平靜了一些,呆呆的盯着手術室。
陳敏冷靜了很多,反倒勸慰女兒,憑這麼多年的瞭解,她信楊毅。
手術時間還久,謝正軒讓陳敏回辦公室休息,自己陪着顧翕如在手術室門口等。即便手術中需要徵求家屬意見,顧翕如作爲專業人士,客觀拿主意沒有問題。
陳敏斟酌了一下,雖是放心不下,但身心俱疲,還是聽了正軒的話。看看女兒,到底還是年輕,情緒不穩。
“翕如她……”
“有我。阿姨放心。”
……
已是凌晨兩點,手術一直在進行。顧翕如完全沒有睡意,眼睛緊緊的盯着手術室的狀態指示燈。
夜色微涼,謝正軒讓翕如自己坐一會兒,自己去她辦公室取了一件外衣,給她披上,讓她躺在自己懷裡閉目養神休息。
顧翕如知道現在自己確實幫不上忙,乖乖的躺下。不一會兒,謝正軒感到胸前一片洇溼。
…… ……
無論顧伯伯是不是有事,這都是她最需要支撐的時刻。
好在,他回來了。
就像媽媽去世那年,她一直在他身邊。
……
那年一模後,華大物理系的保送通知來了,老師們都鬆了一口氣,他那時狀態不好,總算不用爲他再擔心。
可他卻想去京大學習生命科學,世界上有太多未知的病毒威脅着人類的生命。他總覺得自己似乎應該做點什麼,爲媽媽,也爲和媽媽一樣的很多人。
老師們極力勸阻。他有些迷茫,一邊是唾手可得的華大,一邊是前途未卜的高考。
向她傾訴心事,她給出建議:選擇自己最想要的,不要有太多顧慮。支持他那樣選擇的,只有她一個人吧。
於是跌跌撞撞走過來了,京都市2005年理科狀元,那個光環陪伴了他很多年。
他生命中的那些年,都是有她支持陪伴着的。
她的未來,也會有他在。
…… ……
凌晨五點左右,陳敏放心不下,過來看看。顧翕如一直沒有睡着,情緒平靜了很多,靠在正軒懷裡閉着眼睛,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着話。
不一會兒,手術室的燈暗了,楊毅主任出來,讓陳敏放心。
昨晚顧常恩胸背劇痛發病,陳敏儘管一時擔心慌亂,但是憑藉她多年的職業素養,教科書般的急救處理,到了醫院又一分鐘都沒有耽擱。冷靜下來回憶,確實不會有太大問題。
顧翕如卻又紅了眼圈,眼睛腫得像兩個小核桃。
……
手術後轉入ICU,顧翕如忙換好衣服跟了進去。
謝正軒按照護士要求,下樓買可能會用到的毛巾溼巾捲紙,回家取王嫂早早準備好的稀飯,又按照要求去預存ICU的費用。
能想到的事情都辦好了。雖是緊急,好在有驚無險。
…… ……
顧爸爸只在ICU住了5天,預後良好,轉入普通病房。
普通病房是需要24小時陪護的。陳敏破天荒申請休了年假,白天她親自照看;王嫂按照囑咐給搭配各種營養。
晚上就都是謝正軒陪夜,不眠不休,一分鐘都不敢閉眼。喂水喂藥,翻身大小便,整整兩週時間。
之後陳敏回憶起來,不得不承認,心裡的芥蒂大約就是從那時起慢慢放下的。
對於翕如來說,沒有什麼比這樣的踏踏實實歲月靜好更重要。
……
顧爸爸的主管醫生是鬱大爲,這些天看着謝正軒沒日沒夜住在了科裡,自問如果換作是自己,確實很難做得一樣好。
有一日他晚上十點下手術回來,看到走廊的暗處,顧翕如小小的身影籠罩在謝正軒寬寬的懷裡,似是累了,找個依靠在休息。
鬱大爲突然懂了孟揚說的那句“就是十年也值得”。
累了怕了都有他分擔,想來確實是值得的。
…… ……
這段時間,謝正軒在醫院也見到過姑姑。顧常恩發病時,表弟還沒有出院。
姑姑以爲他來看錶弟,立刻有了精神,又提起來缺錢。“你弟ICU一天就一萬多,住了10天了,家裡實在是沒錢了。”
謝正軒很不解,價值900萬的房子已經過戶到爺爺名下,完全可以賣掉回老家,或者換一個在郊區便宜一些的地段,生活品質不會降低,手裡也能有幾百萬餘錢。
姑姑吞吞吐吐,架不住謝正軒一再追問,只能坦白……那房子早就賣了,姑父出去賭博輸了錢。
謝正軒一陣眩暈,爸爸這輩子所有的錢都填補了他們,最後只剩下這麼一個房子,竟然也沒有保住。大約上輩子是欠了他們吧。
“那你們現在住在哪裡?”
“……租房……在城中村。”
謝正軒心中有氣,“我也沒錢,我剛畢業還沒上班。”
姑姑本來滿懷期待,一聽這話,立馬泄了氣。
……
突然姑姑看着謝正軒,眼睛一亮。“你爸當年死在手術檯上,大夫賠的太少了,你去再要點!”
“賠錢?”
完了……說漏了。
姑姑一下子捂住了嘴,眼睛直往邊上瞟,轉身要走。
謝正軒一把拉住她,緊追不放:“你說,找誰賠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