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正軒是被電話吵醒的。昨晚醉得難受,怎麼上樓進到房間的,都已經不大記得了。
腦子暈暈沉沉,被鈴聲吵得煩了,掛斷,又響,又掛斷,繼續響,再掛斷。終於被吵得清醒了,迷迷糊糊接起電話。
是姑姑。
……
姑姑一口純正的家鄉話,“正軒啊,你弟出事了,你快過來看看。”
謝正軒頭還暈,“怎麼了?”
奶奶很早就去世了,這些年對於謝正軒來說,爺爺和姑姑真的很陌生。爸爸媽媽感情生疏,連帶着爺爺家與他們也都少有來往。
記得高三那年媽媽去世,追悼會只有爸爸來鬧了一場。爺爺家沒有一個人露面,哪怕安慰一下他的電話都沒有。
謝正軒好像又要睡了過去。聽話筒那邊沒了聲音,姑姑又開口,好像還很着急的樣子:“你快說話,你弟手術了!”
……
謝正軒這纔好像有點清醒。“你說什麼?出什麼事了?”
“你弟讓人捅了,在醫院手術呢!你趕快過來看看。”
聽姑姑這麼說,任是感情再淡薄,也是要去關心一下的。“哪個醫院?什麼科?”
“京大二院,心外。”
謝正軒一下就清醒了。心外?
…… ……
謝正軒趕到醫院的時候,手術已經結束了,在ICU觀察。
姑姑一看他出電梯,趕忙迎了過來。“帶錢了嗎,趕快去交住院費,先存3萬。”
謝正軒有點懵。爲什麼讓我交錢?
這麼多年,謝正軒對姑姑所有的印象就是要錢。爸爸結婚後,單位分了一套小房子,房改時候又拿到了產權,於是把爺爺奶奶接過來享福,姑姑一家也厚顏跟來了,一住就是十幾年。爸爸的工資從來沒有拿回家裡,全都貼補了他們一家。
三年前爸爸去世,謝正軒把市中心那套價值700萬的小房子改到爺爺名下,算是遺產分割完畢。
從此沒有了錢的牽扯,慢慢也就斷了聯繫。
……
於是淡淡回答:“沒帶錢,誰能帶那麼多錢出門?”
“不是有手機嗎,刷卡也行。”
謝正軒忍不住,反問:“你只讓我來就是交錢的嗎?你兒子手術爲什麼我拿錢?”
一聽謝正軒不出錢,姑姑立即變了臉色。“謝正軒,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你要眼睜睜看着你弟弟死在醫院嗎?”
一邊說一邊一屁股坐到地上,捶着地嚎啕大哭:“大哥啊,你死的早啊……你兒子見死不救啊!”
醫院裡沒人有心思看別人的熱鬧,護士站的小護士嫌吵,一個電話叫了保安上樓。
看見保安來了,姑姑也不鬧了,拍拍屁股站了起來,死死拉着謝正軒不讓他走。
一大早被她拉拉扯扯,謝正軒好不惱火,可畢竟是長輩,偏偏打不得罵不得。
……
正在這個時候,顧翕如從值班室出來,精神萎靡不振,兩個大大的黑眼圈。
姑姑一看到顧翕如,瞬間白了臉,動作一滯。“你……你……?”
謝正軒被姑姑拽得生疼,t恤都打了褶子。趁機甩開姑姑的手,眉頭擰成川字,“你怎麼認識翕如?”
這些年很少與姑姑聯繫,更是沒把翕如帶到他們家裡。
姑姑不敢看翕如,只能望着地面,眼睛滴溜溜的轉。
翕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手裡的查房日誌往實習醫生懷裡一塞,轉身進了辦公室。門砰的一聲關上。
……
謝正軒捏住姑姑的手腕追問:“你怎麼認識顧翕如?”
姑姑掙不脫,無奈又扯開嗓門開嚎:“大哥啊,你看你兒子啊,要逼死我啊……”
謝正軒狠狠甩開姑姑的手,快步跟過去,推顧翕如辦公室的門。
門從裡面鎖上了,擔心走廊裡人來人往影響不好,只好先離開。
謝正軒目不斜視走過姑姑身邊,又停住,回頭一字一句的告訴她:“我不是我爸,不會再養你們全家。如果只是要錢,以後不要來找我了。”
說完,頭也不回的離開。
…… ……
辦公室裡,顧翕如手腳冰涼。門外那女人和他ICU裡的兒子,就是顧家的噩夢。
這些年,明明知道謝正軒與他們沒有聯繫沒有感情,可他身上畢竟流着謝家的血,一想到如果與他在一起就躲不開這些人,顧翕如一陣陣發冷。
整整一上午的時間,顧翕如不接電話不看微信,只是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
也許靜一靜,就好了。
…… ……
可是,這一天註定是心外科不平靜的一天。
上午八點楊主任帶着鬱師兄上手術,整整7個小時,一直到下午三點才結束。脫下手術服還沒來得及吃飯,就見到從心外科大門氣勢洶洶闖進來幾個紋着身的男人,金鍊子,大墨鏡,有一個人手裡還拎着大木棍。
一進病區,就衝到值班室,見人就打,桌上的資料掀得滿地都是。幾個實習醫生跑得快,轉身就跑進開水房,從裡面把門死死鎖緊。護士長想阻止卻攔不住,被一把推到桌角,血順着額頭往下淌。
拎着大木棍的男人一邊砸辦公室,隔斷玻璃碎的滿地。一邊砸一邊喊,“鬱大爲,你他媽給老子滾出來!”
鬱大爲在自己辦公室正打開已經涼透的盒飯,聽見外面一陣騷亂,似乎還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忙跑出去看。
幾個男人看見鬱大爲出來,歪着腦袋圍了過來,領頭的男人一把扯住鬱大爲的衣領:“X你媽的,我爹死在你手裡,今天不整死你我是你孫子!”
楊主任本來已經要回去休息,聽說樓上出事了,馬上折返回來,站在門口中氣十足:“你放開他,有什麼事找我說。”
領頭的男人鬆開鬱大爲,斜叼着牙籤,一邊往門口走一邊把木棍往地上狠狠一摔:“我呸,你算老幾啊?你能替鬱大爲給我爹賠條命?”
鬱大爲實在想不起來這是哪個病人家屬。就聽楊主任說:“如果是醫院的錯,醫院肯定賠,你們是誰的家屬,到我辦公室談,別影響其他病人休息。”
“誰他媽的跟你談!王金貴,前天死的,鬱大爲今天我就讓你償命!”一邊說一邊從衣服裡抽出一個明晃晃的砍刀。
周邊的醫生全都嚇得不敢亂動,顧翕如站在不遠處,彷彿三年前的情景再現,讓她感到一陣眩暈,心口冰冷得無法呼吸。
……
五十多歲的老護士長捂着流血的額頭,衝着提刀的男人就迎了上去:“我在醫院三十年,這場面見得多了,你嚇唬誰啊,要砍你砍啊,來啊!”
“王金貴是吧?你是他兒子嗎?在1205住了兩個月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啊?別說醫院沒有責任,就是有責任也要醫療鑑定委員會說了算。醫院天天死人,病人死了就殺醫生償命,這是哪來的道理!”
那男人不聽老護士長囉嗦,一腳把她踹得老遠。“500萬,不然信不信我卸了你這條胳膊?”
鬱大爲喊:“你敢!”
“老子在監獄裡混的,我特麼有什麼不敢?”說着舉刀就砍向他的右側胳膊。
眼看刀起刀落,顧翕如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拎起身邊的摺疊椅就砸了過去。
“啪”一聲刀掉到地上。男人惱羞成怒,幾個人衝過來要把顧翕如圍住。
好在還沒近身,就見電梯開了,警察到了。
大家終於鬆了口氣,手忙腳亂的扶起護士長起身處理傷口。
……
鬱大爲想起剛纔的一幕,一陣後怕。這一羣亡命之徒,如果沒有翕如,後果不堪設想。
無論是同門,是師生,還是普通的男人女人,他們之間本應該是他來保護她的。這個溫溫柔柔的小女人,究竟哪裡來的勇氣,竟然可以給他帶來這麼多的驚喜。
王金貴那病人原本吸毒,手術後併發症去世,的確與他沒有關係。
想對翕如說聲謝謝,卻見她似乎有很重的心事,轉身走回辦公室裡。
……
心外科這驚險一幕很快在全院傳開,監控視頻裡護士長和顧翕如兩個女漢子的英勇舉動在院內新聞滾動播放。
花小蕊擔心顧翕如,急急忙忙跑上樓。
相對無語。
半晌,才聽見翕如緩緩開口:“我知道剛纔很危險。但是我知道手對於外科醫生多麼重要。他那麼優秀,我不想他像我哥那樣黯然離場。”
花小蕊神情落寞。
如果沒有三年前的那次變故。憑着花小蕊那撒嬌賣萌不屈不撓勇往直前的虎勁,應該早就讓哥哥繳械投降了吧。
憑她這樣的家庭背景個人條件,追求者十個手指頭都數不過來,可這些年一直單身一人。
5今年27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