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清脆的鳥叫聲將我從旖旎的睡夢中喚醒,一旁的篝火已然只剩下灰燼,地上留有焦黑的痕跡,微風拂過,吹起那殘末,飛向空中,飄舞……
身側已然空蕩蕩,贏……
猛然坐起身,張望四周,卻看到他正在不遠處,撥弄着一堆樹葉,看不見火焰,只見濃濃青煙竄上雲霄。
不知爲何,他的背影竟是那麼的寂寥。彷彿觸手難及,試問我真的走進他的心中了嗎?對他又瞭解多少?爲什麼總覺得還有很多我所不知道的事……
整理好衣物,隨意理順烏黑的髮絲,我踮起腳尖,輕輕來到了他的身後,出其不意的摟住他,嬌俏的附在他的耳邊,輕聲說道:“這麼早就起來,也不叫醒我。”耳鬢的廝磨,溫情許許。
“藍兒爲什麼不多睡會?我採了些果子,與你裹裹腹。”他向後探出一手,撫上我的下巴,柔聲道。
“贏,你生這煙,是爲了讓他們尋到我們嗎?”我問道。
“嗯!”他頷首。
“其實,這裡真的挺美的,就這樣回去還真有些不捨!”我幽幽嘆道。既然他都允諾了我日後閒雲野鶴的生活,我自現在就開始紡織起了自己的美夢,幻想着有一天,我能與他比翼雙飛,共嘯藍天。
溫馨與寧靜總是那麼的短暫,未到正午朱雀便已帶人尋來。
絢爛金色的沙石之上,一抹俊影駕馭着馬兒向這裡疾馳而來,身後揚起三尺高的沙浪。漸行漸遠,隱約可見他一臉的焦急,未及綠洲已是足尖一躍,飛離坐下之馬,瞬間翩然而至,快到我尚未來得及眨眼,他已然置身我跟前,從不知他的武功造詣竟然如此出神入化。後來,問他,我方知原來他亦是天下五高手之一,身手並不在寒冰之下。
“你們沒事吧?皇上人呢?”張望了下四周,沒見着司慕贏的身影,他上前抓住我的胳膊,竟是有些顫抖的問道:“夢雪,你怎樣,有沒有受傷?第二日大獲全勝之後,沒有見到你們回來,當下我便預感到情況不好,我想你們一定去觀戰了,怕是出了意外,是以我帶人尋到了那處土坡,到處是打鬥的痕跡,一地的血跡,嚇壞我了。跟尋着那些血跡尋找,當發現你們進了沙漠之後,我心都涼了……”
“我沒事,是皇上他受傷了。”我一臉愧意道。司慕贏畢竟失血過多,臉色還不是很好,還要照顧着我,眼下又去弄吃食了。
“朱雀,你也未免緊張過頭了!”低沉的聲音傳來,司慕贏不知何時已站在了朱雀的身後,手中提着一隻兔子,神情不悅道。
慌忙放開我,朱雀麥色的臉上有着幾分尷尬與不自然,解釋道:“皇上,微臣逾矩了。皇上您的傷勢如何了,微臣帶了軍醫一同前來,要不現在替您看看。”
“朕無礙,你有心了!來了就好,即刻啓程。”他鬆開了手中的那一隻兔子,因爲再也不需要了。獲得自由,那抹灰色是一溜煙就逃得無影無蹤。
“藍兒,過來!”他向我招手道,語氣和緩。
緩步越過朱雀的身邊,我竟能感到他有着一分失落。
與司慕贏相攜上馬,由一個穿着怪異,布條鈴鐺掛滿了身,一手拄着一根木杖這人在前方帶路,一隊人馬緩緩離開了綠洲,看樣子這個便是所謂的沙漠引路人了。
就這樣,我們順利的回到了樓蘭城。
乾淨清爽的街道已然反覆沖洗過,如果不是那些經年的白牆之上隱隱有着火燒的焦黑痕跡,誰又能看的出來,這裡曾經歷經了一場血腥的殺戮呢?
原本應是熱門的新年景象,街上的卻人寥寥,也不見哪家的孩子出門玩耍那新年的小炮竹,也不見那些賣糖葫蘆的,賣撥浪鼓的小販們沿街吆喝,異常冷清。
相來,樓蘭城中的百姓尚未從那一夜的噩夢中驚醒吧,至今心有餘悸。這仗,不知何時纔是盡頭。
……
太守府中,司慕贏一回來,堆積如山的大小事務都等着他處理,這一忙,又是忙至深夜……
府中已經爲我們備下了廂房,不過,只需住上兩晚而已,很快我們便會啓程返回龍城。樓雲這一片疆土已然安全,葉赫御敏是決計沒有實力再次跨越沙漠作戰。況且,此役之後,駱城之中必將加強城防與戒備,想要故伎重演,再次得手,已難如登天。
是夜,皓月當空,靜謐安和,連冬日的冷風似都停止了,一切都是那麼的安閒。只有太守府中來回穿梭進出的官員服飾模樣之人,才稍顯有些繁忙。
我坐在太守府書房之外的涼亭中等候司慕贏,方纔我已向軍醫確認,我確實懷有一個多月的身孕。雀躍的心,我真想立即告訴他,只是他一直在忙。
約莫已在這裡候上有半柱香之時了,我想等他忙完了公務,空閒了再親自告訴他這個好消息。心中期待着,想象着,他會有什麼樣的表情呢?會有多高興呢?不知他希望是男孩還是女孩呢?
贏……
依稀傳來了“吱嘎”一聲,書房的門是陡然打開,頓時泄出了一室的光亮,出來之人是朱雀。緊跟着又進去一人,眯起眼看仔細,我驚訝的發現那人竟是玄武,他不是一直在龍城的嗎?什麼時候來的樓蘭城。
朱雀的那雙丹鳳眼,是灼亮有神,風采奕奕,此時正望向我這邊。我向他揮揮手,示意讓他過來,片刻驚訝後,他提起袍擺,緩步來到我的身邊,在我對面的石凳之上坐下。
“娘娘找我?”他略有些疑惑的問道。
莞爾一笑,我略略挑眉道:“皇上又不在此,何必那麼生疏。”
“禮不可廢!”他淡淡的說道,眼角瞟向一邊,臉色有些不自然。
“呵呵!”我輕笑,又道:“對了,朱雀,此次你還是留在樓蘭城或是駱城之中嗎?”
“不,我與你們一起回龍城!”他答道。
“哦?換防了?那誰能接替你的位置?”我眉頭輕蹙,疑問道。朱雀不是一向鎮守邊關的嗎?以前定城也是他留下。
“玄武!你尚在駱城之時,皇上便派人快馬加急傳信喚他前來了,今日剛到!方纔進去書房!據說有要事要稟。”他簡短的回答道。
玄武接替,那就難怪了。那司慕贏與他怕是還要詳談,看來我還得等上好一會。
“那真是可惜了你這個三品將軍。”我打趣道。
“呵呵,皇上方纔吩咐了,從今日起我便是你的貼身護衛,殿前承受候,寸步不離!”朱雀突然話鋒一轉,說道。
貼身侍衛?我一愣。司慕贏竟然將他指派給了我,在沙漠之中,朱雀的過分緊張他明明不是很高興,有些介意的,現在卻又……
突然,我豁然!也許是因爲我頻頻出狀況,而贏他又不能一直守着我。所以,他想派一個值得依賴的人時時刻刻跟着我,保護我。而那個人,非朱雀莫屬,他不但武藝高強,忠心不二,最重要的是他對我還有着淡淡的愛慕之意,想來必定會誓死全心全意的守護着我。不得不承認,防人不若用人,司慕贏真的精於此道,善於抓住旁人的心理。
“對了,朱雀,我有一事相求!”我沒有忘記與葉赫那美的約定。
“相求?你客氣了,但說無妨!”他淺笑道,俊眉微揚。
我從懷中掏出一方半壁白色絹帕,遞給朱雀道:“駱城之中,我與一女子相約,收復駱城之後,便派人去接她前往龍城,與她的姐姐‘團聚’。”說道‘團聚’之時,我脣角上揚,露出一抹邪氣的笑容。
“何人?”朱雀追問道。
“葉赫那美,葉赫那依的妹妹。”對於朱雀,我不會隱瞞。
朱雀一手撫上了下巴,俊眉微皺,眼中有着明瞭,勾脣道:“你的事,終於有眉目了嗎?”
“嗯!”我頷首。
“好!此事容易,告訴我的相貌特徵,我親自去辦。”他答道。
“身形比我嬌小,芙蓉面,瓜子臉,剪水大眼,柳葉眉,最明顯的特徵便是耳上有九孔,耳飾突兀。只要她還在駱城之中,應當不難尋找!”
我娓娓闡述,他仔細聆聽。
“好!我這就去辦!”他欲站起身,我卻輕輕拉住他的衣襬。
“朱雀,派個可靠的人送她至龍城近郊安置。要留神,別……別讓皇上知道。”我有些窘迫的說道。
“我心中自是有數。你儘管放心!”他不以爲意的笑道。
那一抹會心的笑容吹散了我心中所胡的窘,所有的澀然。
“爲什麼要幫我?”這個問題,其實很早我就想問了,爲什麼他願意替我隱瞞真相,又一直默默相助呢?他不是一直追隨司慕贏左右的嗎?
“因爲你值得!”
豪氣離去,留下一抹修長硬朗的背影。值得!因爲值得!
書房之中的燭火燃亮,玄武已在裡面待了那麼久,怎麼會還不出來?也不知何事需要奏稟那麼久,就是天大的事也早該說完了。久到我手中的銀質暖手爐中 炭火都已燃盡,漸漸冰冷,再無一絲溫度……
焦急,有一絲煩躁!
終於,等到門再次被推開,卻見玄武一臉凝重的自內走出,反手帶上了門,將那一室的光亮又再次合上。我頗爲疑惑的站起身,心下着實不解,不過懷孕的欣喜讓我迫不及待的疾步走上前。
輕輕的將門拉開一條縫,心中盤算着,究竟要如何說才更能給他驚喜呢?
然而,眼前的景象卻讓我驚呆……
司慕贏此時正頹然的斜靠着椅背,一手撐着額頭,另一手垂蕩在了騰空的圈椅側,一臉的茫然,一臉的鬱色,狹長的鳳眼神色黯然,目無焦距,不知望向何方。
輕提裙襬,我小心翼翼的靠向了他的身側,而他卻絲毫沒有覺察。
調皮的伸出五指,在他的眼前晃了晃,他竟也看不見。
我還從未見過他如此失神,彷彿周遭的一切全都消失殆盡,他完全凝神沉靜在了他的世界中,旁人無法進入……
從未有過如此!
我輕撫上他,他絲毫無感覺……
我喚他,他亦聽不見……
漸漸的,我似也能感受到來自他心中那股強烈的悲涼之意,毀天滅地,愈發的真切,渲染的四周一切都似已然死寂。
靜,只剩下他的呼吸聲,聲聲都那麼沉重。
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纔會讓他如此反常。
久……
久到燭火即將熄滅,我慌忙從案几邊取過一支新的接續上,雖然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但此時我能做的,就是陪着他。
“藍兒,你什麼時候來的。”低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他終於回過神了。
我一臉激動的轉過身,嬌笑盈盈道:“不久,一會而已。”
司慕贏扯出一抹笑容,不知爲何看上去是那麼勉強。
“過來。”他向我招手道。我立即乖巧坐至他的懷中,任他緊緊的摟着我。
拉過我的手腕,他的視線停留在了那一道參差不齊的疤痕之上,新生的肌膚尚未與原來的肌膚相結合,猙獰依舊。
輕輕的摩挲着,他凝眉開口,聲音有着一絲怨涼道:“是誰這麼殘忍,如此待你,這傷口像是用碎石亦或是碎玉割裂。”
碎玉……
心中一驚,他怎麼會突然問起這個,也不知是何意。
容不得我多想,他已然執起我的手腕,在那傷口之上反覆親吻着,細又綿密,那眷戀的痛心,竟是觸的我一陣心酸。
“贏,我們有孩子了。”我在他的耳邊輕聲說道,語調溫柔甜蜜。
他似全身一怔,震驚的擡起頭,愣愣的望着我,一臉茫然,久久不語。
“怎麼?難道你不高興嗎?”我小心的求證道。
他似終於回神,將我摟入懷中,喃喃道:“怎麼會呢?我只是過於驚訝罷了。”
真的是這樣的嗎?望入他的眼中,我找不出一絲破綻,他的眸底,只有綿亙的柔情。
“藍兒,你……很喜歡孩子?”他柔聲問道,卻稍稍頓了下。
“嗯,當然,我們多要幾個好不好?”
“好……”他的脣湊至我的髮絲邊,輕輕吻着我的臉側,卻有些微涼。
“贏,取個名字吧。”
“還早呢……”
“不早,你說叫司慕什麼呢?女孩就叫司慕御霞?不好不好,太俗了……”我冥思苦想,又立即搖頭否定道。
“藍兒……”
“嗯,怎麼了?”
“沒什麼,我想吻你……”
“……”
相擁,一室暖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