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鎮。
青陽鎮有柳樹近百株,沿着一條蜿蜒的小河星羅棋佈。平日柳蔭下,是老人納涼喝茶,孩童嬉戲打鬧的好地方。但此時正值四月天,柳絮如飄雪一般,揮揮灑灑,幾名頑劣小童,甩着柳枝,追着漫天飛舞的柳絮,樂此不疲。
街上的少女則掩面疾走,怕那柳絮落在臉上,壞了那剛剛擦好的胭脂水粉。
村口的古井,打水的老張頭一邊搖着軲轆,一邊揮手驅散將要飄進井裡的飛絮。
一個面目黝黑的少年擔着一根木擔子,兩邊捆着與他幾乎同樣高的兩捆柴,自那條貫穿整個青陽鎮的百姓街緩步走來。百姓街由青石板鋪成,是五年前年鎮上週家出錢鋪的。
這石板路雖不精緻,卻可免去雨天一腳泥的窘況,百姓街是這個不算大的小鎮的主街,街道兩邊林立着各式各樣的鋪子,早點、醬貨、皮貨、酒肆,不一而足。
少年走的並不快,但極穩,兩捆柴過百斤,少年擔起來卻並不吃力,呼吸如常,只是額上已見細密的汗珠。
少年剛出現在百家姓街,街口賣滷貨的張家鋪子老闆娘火急火燎的跑出自家鋪子。
“這柴我要了,幫我送鋪子裡去。”說完轉身,扭着她那並不纖細的腰肢在前面引路,走了兩步卻見少年並未跟上,回頭望向那粗布麻衣的少年,“愣着幹什麼”,伸手從懷裡摸出兩文錢,“錢給你,快點,我這着急滷鴨頭呢。”
“這柴是賣給劉家豆腐店的。”少年語氣不冷不熱,“昨天已經定好了。”說完便不再理會那婦人,繼續向前走。
這張家滷貨店的老闆娘名喚李月娥,是個潑辣娘們,在青陽鎮上衆多婦人中,論吵架她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平時在這百姓街橫行霸道慣了,此刻見這呆頭少年竟敢武忤逆自己的意思,心頭火起,伸手便去扯那少年的粗布衣衫,“怎麼着,老孃的錢不是錢啊”,手上用力,那少年卻紋絲不動。李月娥更惱,“小崽子還挺硬,”雖保養得宜,但已見皺紋的臉上散出一抹紅暈,這青陽鎮慣看熱鬧的閒漢都知道,每當劉家滷貨店的老闆娘臉上盪出這少女嬌羞般的光彩時,便是有好戲看了。
被李月娥抓着,少年不好發力掙脫,便回身說:“這柴是豆腐店劉掌櫃昨日與我定下的,我若賣給你,怎的和劉掌櫃交差。”
“我不管,這柴我是要定了,你趕緊給我送進去”,李月娥卻是不依不饒,“你一個臭賣柴的,在這矯情什麼,還真當自己是白家少爺啊。”
這話屬實刻薄。
青陽鎮隸屬青州,是天衍王朝九州之一。天衍王朝,延續已過千年。在這天衍王朝中,修行之人分三種,武、道、佛,武者修身煉體,道家講究機緣,佛門看重慧根,三者各有不同,但殊途同歸,皆爲證得那通天大道。
千年前,白家出了一位絕世天才,此人姓白,單名一個起字,武道學修爲已跨過陸地神仙境界,到達那傳說中的飛昇境界。
白起一生殺人無算,爲天衍王朝立下赫赫戰功,以至於白起的家鄉益州,有一座城池以他命名——白帝城。那時的白家在天衍王朝中當真翻手爲雲覆手爲雨,權傾一時。
但這數百年來,道佛兩門興起,佛門五百年間已有不下三人肉身成佛,成爲傳說中的菩薩。道門更是單單一個龍虎山,五百年見便有五人證的那天仙之位。而武者之中,五百年見卻再無人取得突破,即使是天賦最好的白家,最高也不過是到達宗師境界,始終無法踏入地仙一境。
長此以往,這武學一門,已是衰落,白家也是跟着遭殃,地位一落千丈。除了益州嫡傳白家,其他分支子弟多已棄武從道,或是皈依佛門,即使不能證得大道,也可找個依附,在這惶惶亂世,有個依靠。
這黑臉少年也姓白,名喚白鳳鳴,只是白家旁得不能再旁的旁支。祖上不知何時來到青陽鎮,落地生根。雖也是習武修行,但奈何天賦有限,未能有什麼大的成就。
直到少年父親這一輩,許是上天眷顧,時來運轉,出了一個習武的好坯子。
少年父親名喚白庶農,年少時也是名動一時。二十五歲那年,便已踏入周天境,當時有修行前輩斷言,“此子三十年內,必入宗師境。如若得了機緣,地仙境亦可期。”
彼時白庶農豪情萬丈,妻子又懷有身孕,當真是春風得意。
也就是那一年,白庶農收到白帝城白家的邀請,邀其前往益州修行,家族將重點培養,助其早日達到宗師境。白庶農覺得這是一個天大的機緣,迫不及待的想要前往益州白帝城。結果不知何故,回來時卻是身受重傷,修爲盡毀。
白庶農歸家之時,恰逢其妻生產,雖是生下了一個男嬰孩,自己卻因難產而亡。白庶農傷勢本就極重,加上妻子亡故的刺激,一病不起,苟延殘喘,在白鳳鳴七歲之時同樣病故。
七歲的白鳳鳴沒有如衆人預想的那樣,淪爲一個沿街乞討的乞兒,或是進入豪門氏族做一個門童書伴,瘦小的白鳳鳴獨自撐起了青陽鎮白家。
白鳳鳴從七歲便進山打柴,初時,一天只能打二十斤柴,連拖帶拽好不容易弄到鎮上,有那好心的婦人、商賈照顧這七歲的少年,買柴的時候會多給一兩個銅板,少年總是深深作揖,默默記下曾幫助過他的人。
豆腐店的劉掌櫃在白鳳鳴年幼時多有照應,不僅經常買白鳳鳴少的可憐的柴火,還經常給白鳳鳴拿些家裡吃不了的飯菜,白鳳鳴深感其恩,所以長大之後每次賣柴給劉掌櫃,都會特意多砍一些,這次也是如此,不曾想卻被愛佔便宜的李月娥盯上。
李月娥刻薄的話語並未激怒白鳳鳴,他只是輕笑一聲,“放手”。
一股威嚴自少年身上散發出來,時值正午,李月娥卻覺得身上發冷,如墜冰窟。不知爲何,李月娥對這砍柴少年產生了恐懼,但平日的跋扈仍撐着她兀自嘴硬,“怎麼着,還要打人啊,來來,你打呀”。說着向前挺起那傲人的胸脯。
“張家嫂子這無限風光在險峰啊”一個略顯輕浮的聲音在兩人身旁響起,李月娥回頭便看到一張讓她頭疼的臉,如果說李月娥在青陽鎮還有所忌憚,那便是此人。說實話,這張臉長得不錯,劍眉朗目,儒雅俊朗,一副富家公子的模樣。說話間這公子的眼神肆無忌憚的盯着李月娥胸前的風光,“幾天沒見,怎麼還發育了呢?”
李月娥趕緊收了手,捂住胸前,“看什麼看,回家看你老孃的去。”說着也不再與白鳳鳴糾纏,扭着水蛇腰就往鋪子走去。
“再聊會啊,嫂子”,少年仍是聒噪,“給我準備二斤滷好的熟牛肉,對了,加根牛鞭。”
這少年是鎮上最大富戶周慶華的獨子——周逸軒,這百姓街的青石板便是他家出錢修的,傳聞說這百姓街兩邊的商鋪全都是他家的,做生意的一衆商賈全部是租的周家房子。
有好事之徒問過周逸軒,說這整條百姓街都是你家的,這事是真的嗎?少年擺手“不是不是,街口那口古井,可不是我家的”。
周逸軒目送李月娥進了滷貨店,“嘖嘖,這娘們越來越有味,”收回目光,周逸軒對黑瘦少年說道:“不是我說你,你跟她叫什麼勁,兩擔柴火的事,賣給她又能怎麼樣”。
白鳳鳴並不答話,反而問道:“你不是在紫陽觀修行,怎麼下山了?”
“哎呦,差點忘了,我這還有正事呢”。說完轉身向鎮子外面跑去。
看着慌慌張張跑遠的周逸軒,白鳳鳴無奈的搖搖頭,挑起兩擔柴,繼續順着百姓街向西走去,步伐依舊沉穩。
此時如果有習武之人見到白鳳鳴,便會發現少年每一步都是三尺一的距離,不差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