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非兒深深吸一口氣,臉上似笑非笑,眸光閃閃,顫着手指着錦葵:“我說,錦葵,你就不能提前向你們將軍申請,端着晚飯來給我加油?那樣我肯定早早完成任務,現在倒好,你家公子都快累不行了,虧你小崽子還笑得出來?真沒良心。”
幾日相處下來,她跟這兩人已混熟,平時也經常開開玩笑。
“不是不是,我們沒有取笑你,下回,下回我一定試着跟浮雲將軍說,看看他同不同意?”錦葵臉上飛上一絲內疚,連連擺手。
八角一步跨過來扶白非兒,神情恭敬:“凌公子,我先扶你回去,錦葵去找膳房找東西也很快的。”
他個子稍微比白非兒高一些,扶起她想盡量讓她靠着自己。
才站起來,白非兒眼冒金星,兩腿一軟,又癱坐了下來,差點把八角拽到了地上,她嘆了嘆氣:“錦葵,把飯送來這裡吧,我走不動,要死了。”
“好咧,你等着,很快。”錦葵應了聲一溜煙就不見人影。
水缸邊上又是水又是泥,白非兒也顧不得髒,索性坐着就不動,齜牙咧嘴,肩頭的血已乾,衣物已經是沾着肩頭,一動就疼。
院子裡靜悄悄的,偶有幾聲蟲鳴,風颯颯吹來,帶着樹葉清爽的氣味。
白非兒瞥一眼八角,見那清秀的臉龐,帶着幾分認真幾分沉重,她心裡嘆氣,自己不該讓他受了那二十大板的,這還是個孩子啊。
她輕咳一聲,抿抿嘴:“那個,八角,上次害你無緣無顧被打,實在不好意思啊。”
“無礙,公子無需自責,八角本就是奴才,捱打是很正常的事,我沒有本事,在這裡,也無人看得起,我已習慣。”八角輕聲細說,他也認命了,進來得早,還不如錦葵這來纔來一年的小子混得好,人家錦葵可是四爺貼身太監馬藍的徒弟,在他們這一茬人當中可是拔尖的。
“八角,不許這麼想,人人平等,沒有誰天生就低人一等的,要想別人看起,自己得先看得起自己,相信自己,無需如此自己貶低自己,懂嗎?”白非兒眉心微攏,在這個年代,人活得都沒有自信。
她不知道八角能否聽明白,但是她不希望他活得那麼低聲下氣,她也知道現實很殘酷,可總是不忍心看到這些孩子活得那麼悲哀,完全沒有了自我。
“平等?”八角側頭冥想。
“什麼平等亂七八糟的,水可挑好?要是沒挑好,今夜你別想睡。”清公公揹着手從走廊轉過來。
八角忙施禮:“清領班好。”
清公公一把拽開八角,差點把他甩到一旁的大水缸,這院裡幾十個大水缸,稍不注意就會撞上。
八角自是不敢聲張,只是退後幾步低頭站好。
白非兒輕皺眉,撇嘴冷眼看清公公,真是個勢利的傢伙。
那清公公俯身瞟了一眼大水缸,眼裡閃過一絲不可置信,錦葵跑來告訴他水已挑滿,要求去取晚飯,他還不敢相信,他還以爲這小子在山腰上暈了呢,沒想到還真完成了。
他冷笑,臉上的肌肉輕抖:“既然小凌子那麼能幹,那明天就挑滿兩個大水缸吧,幹不完沒飯吃,聽着啊,八角和錦葵只許看,不許幫忙,要是被我發現有作弊,哼,別怪我不講情面。”說完拂袖而去。
白非兒輕咬脣,看他遠去的背影,幽深的眸裡盡是冷意,這姓的巫的真養了一羣聽話的狗。
“公子,公子,飯來了。”錦葵疾步進來,手裡拿着一個食盒,揭開蓋,一陣飯菜的香
味撲鼻而來:“公子,快吃,飯雖然有點冷了,但是還是不錯的。”
一碟時蔬炒肉,一碗米飯,做爲奴才的飯菜,還真是不錯,白非兒嘲諷的笑笑,哆嗦着手拿起筷子。
“公子,來了這裡便是這樣,要吃得苦,忍耐些便好。”一旁的八角輕聲說,他也不明白他的身份,總之浮雲將軍讓他來侍候着,他就得要把事做好,比起以前受苦捱餓已經好多了。
錦葵輪番瞧瞧二人,丈二摸不着頭腦:“發生什麼了?”
“沒什麼。”白非兒無味的把飯吃完,活動一下手臂,頓時一陣疼痛:“走吧,扶我回去。”
三人走後,走廊暗處走出兩個人。
馬藍瞥見自己的主子如寒潭般的臉,揣摩不到他的想法,自是不敢吭聲,只小心奕奕的跟在後面。
巫驚魂緩步走到剛纔白非兒靠着的大水缸,在淡淡的月色下,一張鐵青的臉倒映在水缸中,他用手撩撥一下水,猛的轉身向外走。
才走幾步,看都沒看,伸手向後就是一掌,嘩啦一聲,水缸四分五裂,水嘩的流了滿地。
“四爺。”跟在他身後的馬藍嚇得一大跳,一臉的疑惑,飛快的拉着巫驚魂閃向一邊。
爺這會兒怎麼了?從山上下來雖然看起來心情不太好,可怎麼對一水缸發什麼怒?
“奶奶的,小凌子,你有完沒完,又鬧什麼……”聞聲趕來的清公公一進內院就罵罵咧咧起來。
“小清子。”馬藍一聲冷喝。
清公公看清楚眼前的人,嚇得撲通跪倒,臉上一陣發白,顫聲道:“四爺,不知道您在這,小清子打擾了您,甘願受罰。”心想這下完了,罵了主子,可要命了。
巫驚魂沒看他,低垂着眸,只輕拂衣袖上的水,冷冷的開口:“這水缸的水都沒滿,怎麼叫做完成了任務呢?去,把人叫來,重新挑。”
什麼?清公公圓眼滴溜轉轉,原來有心要整那小凌子的是四爺,他還以爲是浮雲將軍呢,嘿嘿,小凌子,你得罪的人太大條了,寧願得罪皇帝也千萬別得罪眼前這位啊。
“四爺,我馬上去馬上去,您先歇着。”說完擡腳就往外走。
走了幾步斜眼看四爺沒有走的打算,更是嚇得臉色慘白,馬上飛奔向那非魚閣。
白非兒剛和周公接觸上,就被人從被窩裡拎了起來,睜眼看清來人,頓時嚇了一身冷汗,阿彌陀佛,還好,由於太累了,沒有把裡面的束帶解開,倒頭便睡,正好避過了這一下。
被八角和錦葵架着到浣水房,她還是睡眼朦朧,並沒有注意一旁那位白麪神。
清公公揪着她看向眼前,這壯觀的景象讓她的睡蟲跑得個一乾二淨:“怎麼可能?走的時候大水缸明明是好好的,這怎麼成這樣了?”她努力的眨巴一下眼睛,眼前這四分五裂的碎片是真的,古有司馬光砸缸,這又是什麼砸缸?誰幹的?
“你看清楚了,你的任務完成了嗎?”清公公陰陽怪調的說,心想做老大的真是爽,明目張膽的想捉弄誰就捉弄誰,玩死人也不用償命:“你這一大缸突然碎了,差點就砸到四爺,這該當何罪?你可懂?”
四爺?
白非兒趕緊的轉首四處瞄,正對上那森冷的眸,如盯着口中食的獵豹,閃亮肅殺。
哎喲,她晃了晃,差點站不穩,眼疾手快的錦葵扶住了她,錦葵嘴角直抽抽,本想向四爺行禮問安,是馬藍眼神示意他們不要作聲,公子你也太遲鈍了點吧,四爺那麼英明神武的
坐在那,你居然還無視於他?等着被修理吧。
這會兒白非兒靈臺一片清明,心思一轉,敢情這是巫四爺砸缸,她纔不信這好端端結實的陶瓷水缸還能自裂?扯淡,想整她就明說唄,何必安個莫須有的名堂,幼稚。
“不服?”那人陰惻惻的開口。
“就算不服又能怎麼樣?四爺您可能不罰我嗎?”白非兒嘴角彎起嘲諷的弧度,冷笑若有若無。
明知是整她,自己沒必要裝單純。
巫驚魂放下茶盞至一旁的小几,拂袖站起來,噙着讓人無法揣測的笑,緩步走到白非兒面前,伸手輕按她肩頭:“你知道我那琴價值是多少嗎?你說你一個長得又不俊的男人,身材呢?一陣風都能吹跑,能值什麼錢?要是長得俊培養一下,倒還可以有個價值,這只是讓你挑個水,心裡就不樂意了?”
他居高臨下的俯視她,深邃的眸似乎要把她看穿,她這才發現他身材很魁梧,自己已有一米六五的身高,也纔到他的肩,太監也有身材那麼高大的嗎?被那個了,不影響身體發育嗎?
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飄入她的鼻腔,太監,人妖,斷袖,她嫌惡的後退一步,肩膀一陣刺疼,輕蹙眉,撇嘴:“不敢不樂意,那琴自然是無價之寶,那是對於惜琴懂琴的來說……”想着再說下去,被他的利眸生生切斷,把剩下的話咽在喉中:“我去挑水,四爺請自便。”
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面對這個滅門仇人,她總有想衝上前殺他的衝動,可只怕沒靠近他身邊就會先被他劈死,只能是忍。
那一邊,清公公已經差人七手八腳的擡來了一個空的大水缸,正安靜的等着她的水填充呢。
“你們都回去歇着吧。”白非兒挑起空水桶往後山走,掃一眼八角和錦葵。
兩人只能無奈的離開,四爺不會同意讓他們幫他的。
“你們兩個留下來監督,要是你們幫他,後果你們知道的。”巫驚魂冷冷的開口,大步離開,一時間只留下空氣中淡淡的檀香味。
馬藍快步跟上,末了轉頭清淡的對清公公說:“小清子,你也回去歇着吧,這有他們倆看着就好,讓凌公子把水挑滿就好,別的事你別自做主張,凡事找我說,浮雲將軍也沒那功夫管這些小事。”
馬藍是天涯宮的內務掌班,這些事本就歸他管,可浮雲好像和那小子有氣似的,總在想法子捉弄他。
清公公心裡咯噔一下,這是在警告及提醒他呢。
浣水房的後院終於又歸於寧靜,只剩下八角和錦葵在月下那長長的影子。
從浣水房的後門一直到山腰的井,每隔一百米都有護衛站崗,雖是在夜晚,白非兒也不覺得害怕,只是兩腳如灌了鉛似的越來越重,每邁一步腿都在抖,裝到水桶裡的水越來越少,原來裝大半桶,到後面都變成裝小半桶了。
幾個來回下來,嘩嘩的把水倒大水缸裡,水缸如沒有動靜似的,白非兒心裡一陣氣餒,擡頭看天上的明月,笑吧,笑吧,你也在笑我。
錦葵趴着水缸邊嘆氣:“凌公子,這得挑到什麼時候才能滿?唉。”
“你們在這找個地方先睡吧,總之不用擔心,我會把這水缸裝滿水。”白非兒幽幽的看着缸裡的水,裡面的月亮潺潺的閃着。
八角在不遠的走廊靠着,老成的抿嘴:“我們要是睡覺一樣也會被罰。”他在猜測着是否是剛纔和凌公子說的那一番話惹惱了四爺,纔會被這樣罰,可相對比受一頓鞭子,這算好的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