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在這些驚心動魄中緩緩揭過去了,新學期挾着清新的朝氣撲面而來。
只是在這個學期,宋晏沒有嚮往日一樣迅速搬到學校,而是選擇暫且住在家裡。
現在宋家一片愁雲慘淡,宋朵出了院已經能去學校上課了,只是受到很大刺激,加上她敏感的感覺到了母親的怪責之意,越發寡言。
宋海由於吸入性肺炎、急性呼吸窘迫綜合徵和腦水腫,身體到現在還不是很好。雖然大部分時候意識是清醒的,但家人已經能明顯覺察出他行爲的異常。
頭痛、睡眠障礙,記憶力下降,性子也越發暴躁容易動怒,宋晏偶爾能見到他丟開宋朵送去的書,拼命捶着自己的頭……以前那個聰明乖巧的孩子,似乎就像是一個假象,再也回不來了。
而宋佩婷自從受了那個巴掌後,一氣之下投奔程澤芳去了,多少日都沒有回來。孔珍華被宋海的情況折磨的焦頭爛額,一時之間也分不出精力去安慰。只隱隱知道孫女是和繼母鬧了矛盾,心裡對倪蔚藍越發的不喜。
只是現在她不知道,日後她想起這次的不聞不問,是多麼捶胸頓足,痛悔不已……
剛開學,課程很輕鬆,宋晏可以早早就回家。
廚房裡,李嫂笑眯眯擇菜切肉,給她打着下手。
宋晏先取出新鮮的被李嫂預先處理好的豬排,切成大片。
熟練的將切好的豬排劃上十字花刀,加鹽、醬油、白糖、黑胡椒拌勻,最後放在盤子裡,淋上香油醃漬。
豌豆澱粉已經被李嫂浸泡好了,宋晏直接拿過來取用。清水放入鍋中大火燒開,將浸泡好的豌豆澱粉倒進去慢慢攪拌。稍微過一會兒就換成小火。手裡攪拌速度也開始加快,直至澱粉水出現糊化。
順時針繼續攪拌,鍋裡的白色糊糊漸漸淡了顏色,越發透明,也越發粘稠……宋晏試了試粘稠程度,將煮好的粉糊倒入準備好的長方體容器中,放入冷水中降溫。
李嫂看着宋晏熟練的在廚下忙前忙後,幾道菜同時進行,卻有條不紊,不見絲毫忙亂。不由感嘆,“小姐這麼好的手藝,之後嫁了人。婆家不知道多喜歡喏。”
現在女孩子哦,一個個的只顧着往外竄,滿世界飛接受各種稀奇古怪的教育,十指不沾陽春水,還以不會做飯爲嬌貴。爲有福氣……她一把年紀看得多了,十分不以爲然。
有錢了不起哦,做飯請大廚師,家務買菜打掃請傭人,照顧父母公婆有保姆,接送孩子有秘書和司機……在家裡有她沒她都一樣。丈夫孩子都認爲她可有可無,那纔是一個女人真正的悲哀。
就像是二小姐宋佩婷,從小到大學那麼多東西。爲的不過是找一個上等人做丈夫,生下兒子做繼承人,收拾收拾外頭的野花鶯燕,再拉攏拉攏孃家和夫家的關係,自己就可以做個整天無所事事的闊太。至多在慈善基金會掛個職。
哪裡得有三小姐這樣的可人疼,除了那些要靠妻子打拼的軟腳蝦。男人們中意的還是老祖宗那會兒就喜歡說道的賢妻良母……李嫂感覺到手下的粉糊已經不燙了,便蓋上蓋子放進冰箱冷藏,嘴裡笑着,“今兒小姐親自下廚,先生肯定要多吃幾碗!”
宋晏正在給泡好的紫晶藻控水分,聞言回頭一笑,“做的不好吃,恐怕爸爸也不會買賬吧。不過我有信心,一定讓爸爸食慾大開。”
宋立業這次受到的打擊不可謂不大,事發後再也沒去公司,整個人都渾渾噩噩沒有精神氣,送上去的東西也動不了幾筷子,宋晏無奈只好自己親自動手了。
刀工是她一直苦練的,切起彩椒黃瓜來毫不費力,一根根細絲勻稱又美觀,跟發好的紫晶藻差不多粗細。香油、生抽、醋、少許白糖、胡椒粉、蒜末調成汁拌進去,很容易入味。宋晏很喜歡這種調味遊戲,現代有足夠豐富的調料,可以搭配出更好的口感。
算算時間豬排也醃漬好了,取出來用燒烤夾放在木炭小爐上,烤至兩面焦黃,吱吱冒油,再放到一邊控幹餘油,裝飾進盤。
涼粉從冰箱中取出梭絲,用蒜泥、生抽、麻油、鹽、糖、醋、芝麻、辣椒油拌勻,用榨菜丁和香菜點綴,一股酸辣清爽之氣直衝心頭,令人垂涎欲滴。
不知什麼時候,宋侑已經從客廳裡竄進了廚房,盯着茶盤裡的一碗二碟不肯動,眼裡亮晶晶的,“姐……我也餓了……姐,姐。”
宋晏不理會他的耍寶,但看他可憐巴巴的樣子實在好笑,只得往他嘴裡塞了一塊淋好醬汁的豬排,這才端起托盤上樓。
門一開,就是嗆鼻的煙味,宋晏皺眉,將門開到最大,試探性的喊了句,“爸,我進來了。”
沒有人應答,她進去一看,只見宋立業正躺在那組純黑色的意大利MENOIR沙發上,臉上搭着一件皺巴巴的襯衫,就像是睡着了一樣。
宋晏嘆氣,放下手裡的托盤,小心將他臉上的襯衫取下來,卻在看到他臉的瞬間驚訝出聲,“爸,你沒睡啊。”
“……晏晏。”宋立業一直都睜着眼睛,只是腦子裡迷糊着,臉上沒了遮蓋,他才漸漸清醒過來,撐着沙發直起身子,“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宋晏看着他下巴上冒出來的青色和眼底淡淡的黑暈,有些不忍心,“吃點東西吧,吃完飯就去睡一覺,醒來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到底是親生的父女,看他這樣自己折磨自己,宋晏實在是不忍心,“這件事情不怪你,真的,哪怕媽媽知道了也不會責怪你的。她會欣慰,這麼多年,你一直記掛着她。”
……雖然找了個替代品,宋晏心底默默掐掉最後一句話。
“我不是個好爸爸,晏晏,你恨不恨我……”宋立業看着面前亭亭玉立的次女,狹長的眸子中頭次流露出濃稠的悵惘之色,自從妻子去世後,他下意識的忽略孩子們失去母親,對父親的雙重需要,只顧自己逃避,以至於一再錯過他們的成長。
這次錯的更離譜,放在身邊的一個情感寄託,居然買兇要害女兒的性命!還巧舌如簧,哄騙自己讓女兒出面找關係!
現在他每回想一次,心裡就像被刀狠狠割過,悔恨滅頂!
以前江雲琵在身邊的時候,他總是幻想成妻子還在,下意識不願意打破這種陷落。如今江母自首,江雲琵被在機場被捕……他再也無法自欺欺人,對三個兒女,他虧欠良多。
宋晏對父親的羞慚彷彿渾然不覺,脆生生道,“爲什麼要恨啊,爸爸只是被那個女人矇蔽了而已,您肯定也不願意發生發生這種事……既然壞人已經受到了懲罰,那就讓這事過去吧,以後我們好好過日子。”
小女兒的嬌憨單純顯露無疑。
之所以這樣容易原諒,應該是感情其實還不深吧,就像人們對點頭之交的要求總是比知己好友低很多一樣……
宋立業看着托盤中的三樣菜色,無不色彩清亮,亮麗透明:開胃爽口的小菜,風味濃郁的豬排,酸辣剔透的涼皮,他一樣樣吃過去。
菜色考慮周到,味道拿捏得當,在這悶熱的夏末吃起來格外適宜。
“好吃不?是不是比李嫂的手藝還要好?”宋晏看着父親挽起袖子,大口大口將食物吃得一點不剩,臉上漾起了笑容。
窗簾剛纔就被宋晏拉了開來,滿屋的煙味從窗口飄出去,新進來的是帶着水汽的暖風。陽光投射進來,在落地窗邊的茶几上留下了斑駁的光影。望着女兒嬌粉瑩白的一張笑靨,宋立業忽然感到這些日的種種負面情緒都變得無足輕重起來。
比起窩囊廢一般龜縮在房間裡抽菸,醉生夢死,他還有更重要的好事情去做,錯過的已經錯過,該彌補的卻還有機會彌補!哪怕是用整個餘生……
孔珍華仍然不願意死心,四處打聽腦科名醫。也難怪她不好受,本來好好的一對龍鳳胎,聰明討喜,打扮起來像是菩薩座下的金童龍女一樣,吉祥旺家又有面子。忽然間金童就變成了癡童,沒了龍,單一個鳳也沒了意義,現在不知道有多少老姊妹在幸災樂禍呢。
可惜,天不從人願,一直折騰到宋海能夠出院,也沒能治好,想到好好一個孫子就變成了這樣,孔珍華就一肚子火。
這時候,一個讓她更加窩火的消息登上了報紙——她的前大兒媳程澤芳要再婚了,對方還是一個非常有錢的出色男人。
那男人是本市一個頗具重量級的投資者,報紙花了不少篇幅報道這次即將到來的世紀婚禮,其中有一篇那男人的訪談,言談中流露出對未過門的妻子很深的感情,還玩笑:圓了年少時候的一段癡戀。
頭版頭條上的大幅照片,片中兩人正要上車,男人親自伸手拉開車門,側頭衝身邊的女士微笑,極親密默契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