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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家一派寧靜。
夜籠罩在這座府第的上方,在各處燈火的照耀下,亭臺樓閣都透着富貴之氣,人流川行,夾雜着不時的笑語,也透露着祥和的氣氛。
陳夫人笑意盈盈的撫着陳雲正的肩,且喜且嗔:“總算沒什麼大事,你算躲過一劫,要我說,你還是老實在家吧,別出去了,外頭有什麼好的?到處都是居心不良的人,看你有錢便想着要敲詐,總有些說不盡的稀奇古怪的法子,讓人防不勝防……”
陳雲正不復從前的乖巧可愛,再不肯像從前一樣撒嬌撒癡。自從上次他被軟禁,一家子人合着夥的給他飯菜、茶水裡下藥,那點親情就被磨光了。
但他並不直接忤逆陳夫人,只是淡淡的、目光沉靜的坐在那裡,並不拒絕陳夫人的愛子之意。
陳雲端坐在一邊,對母親的話很是不以爲然。
誰會不會害六弟,他並不敢打包票說一定沒有,但能不能害到,那可就兩說了。小六兒從小就機靈古怪,長到這麼大,沒聽說他吃過什麼虧,倒是比他大的,比他強壯的,比他兇狠的,沒少背地裡吃虧。
母親這是被矇蔽了眼睛,還當他是弱不禁風的小孩兒呢。他不害人就不錯了。至於讓他留在家裡,怎麼可能?從前還以爲蘇曼曼是牽制他的因素,現在看來……
陳雲端一擡眼,正看見陳雲正似笑非笑的望過來,還煞有介事的朝自己舉了舉杯。陳雲端動了動嘴角,也朝他舉了舉杯,心裡卻是突的一跳。
小六兒是個記仇的,蘇曼曼的事,自己也算是“居功甚偉”,這次怕是被他記恨上了。唉,自己也是被逼的啊。
陳雲方垂頭坐在一旁,滿心都是憤恨。母親最愛說的一句話就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哪一個都疼。可說到底,五個手指伸出來還不一般長呢,她總是有最先看到的那個。
小六兒惹了這麼大禍事,丟了他自己的臉面,丟了陳家的臉面,換成誰,都是一頓家法了,只怕就是落在大哥頭上也沒那麼容易脫身。可是現下瞧瞧,父親裝聾作啞,母親息事寧人,小六兒都那麼大了還得哄着他,好像生怕哪句話說錯他就又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一樣。
自己的一番心思,全白費了,真是可恨可惱啊。
祁氏這個沒用的女人,不僅幫不上忙,還只會添亂,事到如今,說不得只好把她推出去頂罪了。橫豎她一死,那些嫁妝也就名正言順的落到了自己手裡……
他是這麼想的,也就惡狠狠的握了握拳頭,狠狠的出了口長氣。祁氏沒在,否則他肯定又是一頓痛打和羞辱。
但他習慣了忍而不發。
不論父親母親兄弟們說什麼,他都不會輕易發表意見,所以旁人看他,也就是個沉默而內斂的溫文三公子。
陳夫人說完了,陳雲正才懶洋洋的道:“娘,你說的都對,兒子也願意做個孝順的兒子,只要你高興,我做什麼都成。”
陳夫人忍不住滿臉的笑意,嗔怪道:“你這油嘴滑舌的孩子,就知道說好話哄你娘。”也就只有他能夠隨隨便便就把這些貼心的舒心的話說的這麼誠摯和認真,明知道他不過是敷衍,可還是覺得滿心高興。
陳夫人也知道,自己是留不住他的。他長大了,瞧他那長腿長胳膊,隔着衣服摸着,都覺得鼓梆梆的,蘊藏了無盡的力量。
大概是出門在外歷練的緣故,他的身上有一種歷經風雨、繁華落定的沉靜氣質,不同於陳雲端的市儈謀算,更是陳雲方的木訥陰沉所比不上的。
陳夫人雖是內宅婦人,但三個兒子她時常關注,這點細微的差別很容易就分辨得出來。她知道,不管是從整個陳家的未來考慮,還是從陳雲正自己的前途考慮,她都沒有理由把他拴在家裡。
陳夫人嘆了口氣,道:“你也該到了說親的年紀啦——娘再操幾年心,等你也成家立業了,隨你到哪呢,娘都可以撒手不管了。”
一提到說親,陳雲正渾身肌肉都是僵硬的,試探的道:“娘心中有人選了?”這麼快就又開始打主意,父親母親還真是不遺餘力的要急着給自己添堵啊。
陳夫人笑道:“還沒有,你急什麼?怎麼也要提前打聽着,再考量個一年半載,再準備個三五個月……你放心,娘一定會給你挑個你中意的姑娘。”
不愧是最小最寵的兒子。這話一出,連陳雲端都有點不是滋味了。婚姻大事,一向都是父母做主,就算是知道是誰家的姑娘,也很少有當事人自己去打聽的,甚至不到揭開蓋頭那一刻,都不知道這位未來的妻子長的是什麼模樣。
可是到了六弟這,娘就敢承諾給他挑一箇中意的姑娘,莫不是娘還打算提前讓六弟相看不成?
陳雲正卻一點都不領情,撇了撇嘴,道:“是娘你太心急了吧,我現在有什麼?和咱家門當戶對的,自然是巴不得的跟咱們家結親,可我瞧着都不順眼,各個市儈狡詐,精於算計,除了在後宅爭風吃醋,掀起風雨就再沒別的本事。若是尋些門第高的,誰瞧得上我這個白衣秀才?要我說,娘你還是歇了這個心吧,沒的耽誤了人家姑娘。”
他這話意有所指。
若他沒有考中秀才,就是普普通通的陳家六爺,婚事上極容易,也不過訂個門第差不多的就行了,比如先前的那位祁氏。
可就因爲他中了秀才,又馬上要參加會試,若真的中了進士,身價可就翻了幾十倍不只。話本小說裡不都有中了狀元,就有無數丞相上趕着要嫁女兒的嗎?還有皇帝也湊熱鬧,主動要招駙馬的。
所以說,現在給他訂了親事,因他變數太大,將來還真說不好會耽誤了人家姑娘。
陳夫人也明白這個理兒,可她一片慈母之心,有時候思維是完全跟着感情走的,無關理智,因此也只寵溺的一笑,道:“竟說孩子氣的話,這些事不要你操心。你只說你喜歡什麼樣的姑娘就是……”
母子說着閒話,丫頭們已經擺好了酒菜。因是家宴,就設了兩桌,陳老爺帶着兄弟三個在外間,陳夫人帶着女兒、媳婦們在屋裡一桌。
陳夫人溜一眼桌上,見李氏、遲氏都在,只不見祁氏,便問:“祁氏怎麼沒來?”
蓮媽媽纔要上前回稟,遲氏已經開口:“祁妹妹說是心口不舒服,我就和三爺說了,叫她好好將養。家宴什麼時候沒有,也免得她不得已來了卻掃了大家的興致。”
她是個圓臉愛笑的少女,雖然已經成親多日,早盤了婦人的髮髻,可是活潑靈動的大眼還是睜的大大的,總顯現着一副驚奇的模樣,一開口兩頰就是兩個明顯的小酒渦。
她倒是個爽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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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夫人不喜歡陳雲方的陰沉,問十句答不了一句,說句俗話就是八腳踢不出一個屁來。可這遲氏卻愛說愛笑。但又不是粗蠢不懂心計的人,很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而且問什麼答什麼,就是你的話外之間,她也能聽懂,很識時務的就把話接上來了。
雖然不喜她從前就和老三有那份舊情在,但做爲兒媳婦,陳夫人實在是無可挑剔。
祁氏的事,陳老爺雖然沒來得及跟陳夫人細說,但做爲陳家的女主人,流言蜚語早就第一時間傳到了陳夫人耳裡。
聽聞祁氏如此小家子氣,她就一皺眉。越是風口浪尖,越是要沉得住氣,像她這樣一遇到事不當縮頭烏龜,是鬧哪樣啊?
李氏身爲長嫂,卻不知道原來三弟妹病了,忙關切的問遲氏:“祁氏三弟妹現下如何了?病的重不重?可請了大夫過來瞧?”
她做事端穩,生怕自己做的不到位,會讓婆婆不高興,讓弟媳婦不滿意。
遲氏抿嘴輕笑道:“我倒是知道的不太詳細,是三爺親自去瞧過的,說是不妨事。”當然是不妨事的,鬧的動靜那麼大,叫的那麼大聲,那不能言說的氣氛滿清涼居的人都感受到了。
知道的是他們夫妻兩個在行敦倫之禮,不知道的還以爲哪家惡霸在欺負良家女子呢。
遲氏心裡怨念,卻並不表現出來,只在眼角眉稍露出了一點輕蔑和不屑。
李氏也聽出來了這話裡的意味。有三弟親自關心過問了,又直言沒什麼大礙,卻又心口不舒服以至於連家宴都不能參加,這其中要麼就是有夫妻閨房隱秘不能言說,要麼就是有更說不得的理由。
李氏便訕訕的道:“那就好,那就好,若是三弟妹需要請大夫,只管和母親或是和我說。”
遲氏笑意盈然的道:“好啊,我不會跟大嫂客氣,等閒了我去找大嫂說話,也有些日子沒看見瑞姐兒了,她可真是招人疼……”
提到自己的孩子,李氏便眉目朗然。
陳夫人見遲氏輕巧巧就把妯娌間尷尬的話題揭過,倒是對這個遲氏更加滿意,只是一想到先時的流言蜚語以及這個不讓人省心的祁氏,她的心頭掠過一抹陰影。
正這會兒,聽得外間啪一聲脆響,接着又是怦一聲,就聽陳老爺怒聲喝斥道:“孽子,你以爲我對你無計可施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