牀上飛又笑了,喝碗酒才說,“有何不可?反正也不是我喜歡的人,跟誰不都是一樣。”
他說完又在大口喝酒,大聲咳嗽,口吐鮮血,連苦水一併擦掉才接着喝酒。
白壁沉看見他喝酒有個毛病,喝酒時很用心很努力很誠懇,卻也很淒涼,因爲他喝酒時除了握劍的手沒有顫抖,別的地方顫抖個不停,特別是嘴,嘴脣抖的不忍直視,臉頰嫣紅就像殘陽的最後一抹餘暉,雖然美卻令人心生憐惜,忍不住恨老天的種種不公和殘忍。
這不是喝酒,這明明在喝命。
白壁沉沒有阻止牀上飛喝酒,仔仔細細咀嚼着愛而不得的意境。
他沒有阻止牀上飛是因爲人家有理由自甘墮落、自暴自棄。
他慢慢喝一口酒,放下就在嘆息,也在憐惜牀上飛。
命運對他實在太隨便了,把他害的這麼殘!
一對情人此刻在車上,一定會修行咬嘴神功,而且勤加練習刻苦鑽研,絲毫不會懈怠,爲了下一代跟自己的幸福,就算走火入魔、天昏地暗也在所不惜,這也許是修行咬嘴神功的執念,似乎需要博大的胸襟和百折不饒的毅力跟斗志,一對酒鬼此刻在車上,一定是修行喝酒之道,就算喝到海枯石爛、地老天荒也樂此不疲的。
所以天好像是被他們喝黑的,天黑沒有酒就去了一家酒鋪,這老闆心似乎很黑,手更黑。
去打酒這老闆說要出十倍,白壁沉欣然接受,他覺得當老闆就應該這樣,時刻都想着錢,錢纔是最重要的,別的都是狗屁。
可搬上車卻發現酒裡兌水了,白壁沉沒喝聞一下便知,一開始問老闆還死活不說實話,白壁沉見狀怒火中燒,雖然捏碎老闆屁股,兩邊都捏碎了,又一把火燒了酒鋪,可他似乎覺得一點也不解氣。
看着老闆面對多年經營的酒鋪灰飛煙滅痛哭流涕,白壁沉多看了會,他很喜歡看這落魄模樣。
他們去了另一家酒鋪,酒打滿夜色已深。
下玄月,繁星點點,涼風習習,好不寂寞。
白壁沉抓住一罈酒躍下車跟牀上飛辭行,牀上飛吃驚住了。
“壁君何故要走?”
白壁沉淡淡的說了一句,“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們江湖再見。”
他說完縱身掠了出去,遠遠聽到牀上飛的嘶叫。
“明日酉時我跟草上飛決鬥,壁君務必過來。”
“來就是不來,不來就是來。”
白壁沉摟着酒穿梭在林子裡,這種感受很少有過,那種邊喝酒邊穿梭的刺激也許很少人能知道,更不用說享受了。
經過河邊時,他停下洗洗臉才離開,殊不知被一雙眼睛死死的盯上了,目光裡滿是怨毒和寂寞。
白壁沉掠起沒多久就看見一個人在下面挖坑,是男人,一身如雪,細看才知道是披麻戴孝。
白壁沉覺得這人好可憐,大半夜的還挖坑葬人,難道有人比他更可憐的?白壁沉只看了一眼嘆口氣就走了,因爲他不願自己粘上一點點晦氣,可走了很遠低頭一看,他傻眼了,那個男人還在挖坑,什麼都無法影響他挖坑,白壁沉腳下加快,又飛行了很遠,他低頭一看,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升起。
白壁沉落下指着這人腦瓜蓋大叫,“何方神聖,快快現出真名?”
這男人沒看他,笑了笑,笑意裡滿是譏誚,“萬花池,白衣坑花。”
白壁沉呼吸不由急促,“萬花池又要殺我了?”
白衣坑花搖頭又解釋,“萬花池沒殺你,但我接了殺你生意。”
“多少錢?我十倍給你。”
白衣坑花譏笑,“你弄錯了,我接了殺你生意,就是要殺你,不能爲你一人破壞我在殺手界的規矩,希望你能識大體,別弄不清情況。”
“我明白,你既然殺我了,能不能告訴誰花錢殺我的?”
“你多想了,我只管殺人,不透露買命人名字。”
白壁沉眨眨眼,似已明白了一些問題,“那你總應該說一下是男是女吧?”
白衣坑花搖頭,“不行,無論你是活是死都不能知道,不是我小氣,而這是殺手界的規矩。”
白壁沉不再說話。
白衣坑花說話了,他說話跟孝子一樣,問問快死的人臨行前是不是有爲了的心願,還有什麼特別的事非做不可。
白壁沉笑了,譏笑,“我要說現在不想死,你能放過我嗎?”
“不能。”
“那我現在能有什麼未了的心願?”
白衣坑花嘆息,他彷彿在感嘆世態炎涼,“我是個殺手,但不是一個無情的殺手,所以你有什麼未了的心願大可說出來,不必藏着掖着。”
“這麼說來,你還是有良心的殺手?死在你手裡好像很幸福?”
白衣坑花臉色下沉,“你質疑我的人品?”
“不敢,只是不相信殺手也談人品?”
“你們只知道殺手不配談人品,可你們永遠不會明白殺手也是人,是人都有情感,俗話說人非草木豈能無情,所以這只是世人對殺手的偏見而已。”
白壁沉長長吐出口氣,彷彿被這說法震的醍醐灌頂,又重新認識一下殺手,“看來我真的不瞭解你們,可我看不慣你們殺人還殺的理所當然。”
白衣坑花沉默許久才說話,“你的確不瞭解殺手,因爲你不是殺手,我不怪你,但你要明白一件事,人活着都有迫不得已的苦衷,爲了活着,我已經給出最大的讓步,你死在我手裡,一定好過死在別的殺手手裡。”
“這麼說來,能死在你手裡也是一種造化?”
這一次白衣坑花想都沒想直接說了出來,“不錯,能死在我手裡的確是一種造化,殺手跟站街女本質上一樣,都不擇手段活着,所以沒有錯。”
白壁沉怔住,因爲他覺得白衣坑花說的很有道理,人爲了活着,有很多事都迫不得已的,無論做什麼傷天害理都值得原諒,因爲他們沒有別的想法,只是想繼續活着而已。
白衣坑花笑了,“所以你死在我手裡真的不錯,至少我能替你挖坑埋掉,這是很多殺手做不到的。”
“有一點你好像沒弄明白,你可能殺不了我,可能要死在我劍下。”
“這個不用你考慮,我們殺手早已將生死看透,你殺了我,然後拋屍荒野也可以,我不會怨你的。”
“你很識大體,識大體的人大多都不貪,換成死的是你,我也會埋掉的。”
“你是我殺過的人中最善解人意的。”
“那你還等什麼,過來殺我吧,也讓我殺你。”
白衣坑花又是沉默許久,“我很懶,你過來讓我殺。”
白壁沉忍不住笑了,“很巧,我也很懶,殺人也不想走路,希望對方過來讓我殺。”
白衣坑花咬牙,眼睛直勾勾盯着白壁沉,好像站街女盯着男人的錢袋一樣,“你別不知好歹,我已經很讓步了,你不要得寸進尺。”
白壁沉甚至看見白衣坑花因嘴角用力而肌肉繃緊,他笑了笑,“是不是沒殺過像我這麼懶的人,比你居然還要懶的人。”
“不錯,我從未殺過如此懶的人,我簡直不敢相信有這樣的人存在。”
白壁沉假笑,“那怎麼辦?你不過來殺我,我又不過去殺你,我們就這樣耗着?”
“你真是厚顏無恥之人,殺你簡直是我的恥辱。”
白壁沉大笑,因爲他忍不住了,“我不過去給你殺就是厚顏無恥之人?那你爲何不過來給我殺呢?我說你罪惡滔天合不合適呀?”
“我答應過你,等你死了我會料理後事的,你應該知足了,別不上路子。”
“爲那幾個臭錢就想殺我,還仁至義盡說自己高大尚,你怎麼不撒泡尿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是什麼德行,腦子有沒有被豬拱廢了,才這般神經病。”
“看來你不是懶,是懶的出奇,你過來讓我殺了,對你有什麼損失嗎?你這般無理取鬧休怪我不講武德,不料理後事。”
“我很有錢,你死了,那後事我會請一大堆哭婆來哭,還會多燒幾個紙人,我會多燒幾個母紙人。”
說到最後的時候白壁沉乾脆眨眨眼,似乎想用眼睛告訴白衣坑花什麼。
這時一羣人騎馬狂奔而至,馬上人都英俊瀟灑,看起來都挺自命不凡,都是那種喜歡尋釁滋事的主,白壁沉知道這些人除了好事都感興趣。
其中一人下馬指着白衣坑花腦瓜蓋大叫,“就是這廝,他睡了壓寨夫人還口出狂言說不好看,屁股太小又不圓,跟猴屁股一樣,讓人嘔心,下次再也不來了,丫鬟氣不過上前理論,卻被這廝打倒在地。”
十幾人齊刷刷都已下馬,惡狠狠怒視,彷彿跟白衣坑花有不共戴天之仇。
白衣坑花卻面不改色看着白壁沉,“你想不想乘機偷襲?弄死我的勝算要大點。”
白壁沉搖頭,“我雖然不是正人君子,但也不是背後一刀那種陰險狡詐之徒。”
“大好機會呀,你就這樣白白葬送。”白衣坑花不再看白壁沉,目光鐵鍬般看着十幾個人,他看這十幾個人好像是看着即將被他活埋的人種。
江湖上人都知道白衣坑花喜歡埋種子,卻很少人知道種子其實就是人種,農民埋下種子是爲了豐收,使自己活的更好點,而他不是的,他埋下種子就好像埋下爹孃一樣,極度傷心極度痛苦的,所以他跟農民有很大區別。
十幾人之中最英俊最強壯就屬握劍男人了,他此刻興沖沖停在白衣坑花七尺處,眼睛銅鈴般看着,“你這廝實在惡貫滿盈,我們要殺你,替天行道,要爲江湖除害,你現在有什麼話說?”
“垃圾。”
這人怒火中燒,咬牙嘶叫,“你說我是垃圾?”
白衣坑花搖頭,看了看其他人又笑了,笑的很奸詐,“我是說你們都是垃圾。”
這男人大怒,所有人都大怒,男人拔劍橫於身前,“能死在我的劍下,你也不虛此生了,你還有什麼話說?”
白衣坑花懶得看他,“神經病。”
這男人咬牙,劍刺出。
劍熱流一下就到了白衣坑花眉睫,看來這握劍的有兩把刷子,可他遇到的是白衣坑花。
所以完蛋了,他握劍在坑裡掙扎,彷彿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事實上所有人都不相信是真的。
每個人都以爲劍刺過去十拿九穩,白衣坑花死定了,殊不知就在劍刺到的時候,然後握劍的人就掉進坑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