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大郎點頭。
白壁沉笑了,“願聞君對此見解,可告知一二?”
病大郎視酒而愣久久,沒有作答。
“你我皆共事過,皆知己彼,不必羞色。”
病大郎也笑了,笑的極酸楚極寂寞,“四處漂泊本無根,天涯此處屬草根,何必戀擊紅塵夢,令彼飽受心酸楚。”
他們喝了很多,說的不多。
病大郎就地而眠,白壁沉笑笑走出帳外小解,遇一人點頭哈腰。
“我家軍師許久未露如此興致,你用何種手段?”
“你想學學?”
“是的。”
“你底細說於我聽聽。”
“我叫祥至,從小在軍營生活,現居軍師帳下一上將軍也,不足掛齒。”
白壁沉酒醒了一半,着實吃了一驚,“法子是有,不知上將軍肯學否?”
祥至笑着點頭,“當然肯學。”
白壁沉笑了,“你快拿地形圖與我一觀,我施一妙計可令你家軍師興致十餘日,可好?”
祥至點頭,高興至極。
白壁沉嘆息,無論誰有此愛將輸贏無憾也,很快祥至拿來一張地形圖,上面密密麻麻標註敵我雙方戰力分佈,山水林木分佈,乃至河溪嶺攤,細至山野村夫人數分佈,就連敵方軟肋也在,都已一一可點,白壁沉看完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這出至何人之手?”
“軍師自己。”
“厲害,是我平生幾見之手筆,詳細之計較,也許很難有第二人了。”
祥至點頭,“還望先生施於妙計。”
白壁沉細啄地形圖久久,其間還喝了一杯茶,才慢慢說,“着人把軍師戰旗通通放下,着一萬弓弩手于軍師大帳兩翼,待敵軍前來再行射殺,着一千人馬去把糧草運至軍師大帳周圍,着一千人馬尋鐵鍋一千具,裡面俱滿油,燒至滾燙,待敵軍過來澆之,着一千兵馬前去叫陣,越會罵人越好,只能敗不能贏,敗的丟盔卸甲而慢回,全軍拔營移至敵軍大營附近僅留軍師大帳跟糧草,待敵軍傾巢而出,取而代之,着一千人馬偷襲敵軍糧草,偷不成立刻毀之。”
祥至擦擦汗,額角汗水直冒,“你慢點說,我有點聽不懂。”
白壁沉雙眼怒瞪慢慢又笑了,他忽然發現沒必要生氣,特別是用兵時。
“你先把軍師戰旗通通放下,這叫臨時換帥,以勢騙之,着一萬弓弩手埋伏大帳兩翼,是等敵軍前來,再行屠殺。”
“如果不來如何?”
“不用擔心,會來的,大帳在這,糧草在這,兩大命脈皆在此,不怕敵軍不上鉤。”
“敵軍不上鉤該如何?”
白壁沉笑了,“餌太香,敵軍沒有不上鉤的理由,你去辦吧,別忘了兵貴神速,不可拖延遲緩。”
祥至點頭卻還是沒走。
“你還有什麼事嗎?”
“我不敢。”
白壁沉安慰,“行軍打仗跟過家家一樣,只是代價不同,別的都一樣。”
這次祥至鼓起勇氣,“那你把全部說清楚。”
白壁沉點頭,忽然覺得很無奈,“把軍師戰旗取下,是讓敵軍知道我們臨時換帥了,這叫欺騙,把糧草運到這裡,是讓敵軍看的,也是欺騙,敵軍過來有弓弩手射殺,不用擔心出披露,去叫陣是假的,真實意圖是告訴敵軍趕緊過來攻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去叫陣的人所以只能敗,而且是慘敗,慢慢退回,是想引敵軍大舉進攻,用一千口裝滿油的鍋去澆,是想讓敵軍剎住進攻步伐,殺殺敵軍銳氣,敵軍發現大帳在前,糧草在前,沒有不上鉤的可能,敵軍一旦拔營,我軍立刻霸佔,搶了糧草,記得搶不到毫不猶豫毀掉,現在你知道怎麼辦了吧。”
“知道,但是……。”
“還有什麼事?”
“你們是不是很危險?”
白壁沉又笑了,心想這上將軍還真可愛,“你不必擔心我們,你們軍師跟我在任何地方都一樣安全。”
“我憑什麼相信你?”
“我是千年老二,劍法自然不會差,一般人跟我過招,根本不會放在眼裡。”
祥至目光從那口劍移開,雖然有點害怕,卻還是慢慢退出去了。
白壁沉繼續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看着病大郎打呼嚕,他笑着搖搖頭,自言自語,“這般貪睡實屬造化,至少不用像我這般還要喝,關鍵是還不一定能醉倒,我喝酒目的就是想醉,現在卻是羨慕。”
他說的沒錯,外面天打雷劈的事他都不會聽見,別人流血拼命自然也不用放心上。
外面有了聲音,是取下戰旗的聲音。
白壁沉腦瓜蓋直髮冷,兩軍還未交鋒,拼命時特有的那股深入骨髓寒意已襲來。
戰旗已被取下,白壁沉坐在帳前喝酒,很多士兵不明白這是爲何?白壁沉真想過去摑他們幾巴掌,告訴他們,這叫藏鋒,無論再能打的軍隊,如果不知道這道理是很可怕的,讓敵人聞風而逃不是上策,讓敵軍不知情況發展,還沒反應過來就徹底消磨殆盡纔是上策,這樣才能消滅敵軍,而非讓敵軍多活一刻,自己卻想法子多花時間去應付,這對軍隊來說是兵家大忌,所以別以爲在後面追殺敵軍是上策,這道理簡直愚蠢至極,愚不可言。
“戰旗已經全部取下。”祥至還是心存疑慮。
白壁沉並不在乎,他用兵不喜歡任何人都贊同,任何人都贊同的計謀一定不是好計謀,失敗的至少有五成,如果自己人都不敢相信,那計謀才屬上品,成功機會纔是最大的,這叫廝殺先藏,這不是每個將領都明白的道理,所以他們註定都偉大不起來。
白壁沉點點頭,“做的不錯,記得要快,越快越好。”
祥至點頭。
白壁沉使勁踹了他一下屁股,小聲咒罵,“小兔崽子,如果快不起來,我打飛你屁股上肉,兩邊都打飛。”
祥至又點頭,瘋子似的跑了。
這纔像軍隊的樣子,白壁沉喝一口酒慢慢笑了。
運糧草一點也不慢,快的讓人覺得不像是運糧草,就像運草。
祥至被拉過來幾巴掌,“弓弩手準備好沒有。”
“正在準備。”
“慢了,再快點。”白壁沉又踹了一腳,“別傻不愣登的打仗,帶腦子打仗,明白了嗎?”
祥至點頭跑走了。
他看樣子累的不輕,忙活的連汗都沒空擦,所以擦汗正對着白壁沉,所以又是幾巴掌,“你怎麼當上將軍的,是買的嗎?還是靠拍馬屁?連兵貴神速都不知道,擦汗不要時間嗎,現在多浪費一點時間就是給敵軍多喘口氣機會,現在做到哪一步了。”
“去叫陣的人已準備好?”祥至看着大地,不敢直視。
“什麼,剛準備好,還沒去嗎?”白壁沉惡狠狠怒視祥至,就跟怒視不爭氣的兒子一樣,“油鍋準備的怎麼樣了?”
“油鍋正在準備,去叫陣的人現在出發。”
白壁沉踹了一腳,“快點,記得叫陣是失敗的,要慢慢敗走,不要讓敵軍發現端倪,我的意思是騙人要真一點,油鍋現在就可以燒了。”
祥至點頭。
白壁沉又追問一句,“你打算用什麼燒?”
祥至想了很久,“當然是木頭了。”
“這上將軍位置果然是買來的。”白壁沉索性不喝酒去抽打,看着祥至鼻青臉腫,自己好像很舒服。
“絕不是。”
“那一定是拍馬屁拍的,一點上將軍腦子都沒有。”白壁沉毫不猶豫摑了一巴掌。
祥至悶了,“爲何?”
“不要去找木頭,浪費時間浪費人力,直接把戰旗燒了。”
祥至嚇了一跳,臉頰上汗水更多,“軍師會宰了我的。”
“所以你那個上將軍是買來的。”白壁沉解釋,“都打贏了,還要戰旗幹什麼?你耳朵豎起來聽好了,我只說一次。”
祥至聚精會神聽着,像小沙彌傾聽主持方丈的教誨。
白壁沉又把他耳朵擰的高高才說,“軍隊打仗就是爲了勝利,犧牲什麼都是應該的,就算要了你小命換來勝利也在所不惜,何況別的,區區戰旗又算得了什麼。”
祥至還在思索卻被白壁沉踹了幾下,“快點,動起來,別跟一潭死水似的,僵硬的沒法誇獎,做事麻利點,做事時收起上將軍架子,記得當自己是孫子,敵人才是爺,明白嗎?”
有沒有明白沒人知道,祥至的的確確是孫子了,此時也許連孫子都不算。
白壁沉看見祥至離去,又用力吐一口唾沫,“真不好指揮,什麼破隊伍,什麼破上將軍。”
這上將軍終於走了,白壁沉又在喝酒,一口接着一口,然後就怔住不動了,像是被魚骨卡到了,他擡頭仰視冰冷、無情、陰暝的蒼穹深深喘口氣,天色慢慢變了,沒有陽光,沒有風,一切都靜悄悄的,靜的足以令將士嘔吐,白壁沉伸出手來,然後就笑了。
那隻手也許不是第一個觸摸到雪,卻最明白的一個,他知道一旦計謀突破極限就會觸發上天,就會降下暴雪來淹沒計謀,這也許是上天對大地的憐惜。
這不是下雪的天氣。
風早住,只有漫天雪花慢慢搖曳輕輕着落,宛如成千上萬寡婦在跟上蒼訴說自己的哀怨跟寂寞。
雪亦血,說明附近即將有很多人慘死,是慘不忍睹的那種,天象如此,大地只有受之,這道理知道的人更少,白壁沉是其中一個。
“這叫計謀驚天,敵軍焉有不敗之理,天命所歸,有不亡乎?”
未進夜色,依然白茫茫一片,白壁沉擡起頭就看見祥至,過來很小心,走每一步都極爲謹慎,他發現面前男人帶來的壓力簡直不是自己所能忍受的。
“什麼事?”
“敵軍不出來,叫陣的人都快瘋了,把敵軍所有將領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可沒用。”
“無妨,去鄉野抓幾個漂亮女人壓到哪裡幫忙一起罵,叫她們把罵街的本事使出來,說有重賞,先給點甜頭,等敵軍開門迎戰就殺了所有女人,一個不留。”
祥至傻了。
白壁沉看他傻住,惡狠狠摑了一巴掌,“記得女人叫陣時把大腿露出來,胳膊也露出來。”
“是。”
祥至點頭慢慢退出去,剛退兩步被白壁沉抓住,“告訴那些飯桶們,做事麻利點,特別是燒油鍋飯桶們,別傻不愣登的不知道掩蓋。”
祥至點頭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