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時辰了?”覓塵自行換着衣服,問着沐陽宮的一個小侍女。
“回郡主的話,亥時正點。”
“啊?那豈不是還要半個時辰宮宴才能結束……”覓塵一聽雙肩一跨,一臉哀慼,那小宮女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覓塵看過去,那宮女似乎嚇了一跳,神色侷促不安。覓塵輕嘆,皇宮真不是人住的地方啊,瞧這還是個孩子就整日如此的戰戰兢兢。
“你是一直都在這沐陽宮當值嗎?母親已經不在了,這裡爲什麼一直空置着?”
“回郡主的話,太后曾有旨意讓奴婢們好好打理沐陽宮,不可疏忽。奴婢是五年前來這裡的。”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覓塵輕嘆。擡眼見那小宮女一臉地小心翼翼,許是這沐陽宮已經太久沒有主子的緣故吧。
“你把那舞衣收拾好,就下去吧。”
覓塵見她退了出去,四下打量着,但覺宮閣空曠,燈光在屋中暈開,一切都似蒙在霧中,在這靜寂的夜晚發着寂寞的光,輕紗幔帳隨風輕揚,訴說着幽幽深宮不休的哀慼……
覓塵突然竟一個冷顫,今日殿上的一幕幕在腦中驀然像放映機一樣閃個不停,最後定格在他握着的右手上。複雜的眼眸中清晰的歉意,堅定的手中無奈的嘆息……
歉意和無奈是因爲不得不拒婚嗎?她又豈會不知,今日她怕是做了那海清帝拋石問路的石了,只是不知皇帝是在試探他呢,抑或是戴相?倘若真試探的是他,她倒真要擔憂了,在異族皇帝面前暴露海天君臣異心可不是什麼好事,倘若海清帝已經連場合都不再顧慮了,忌憚之深可想而知。
其實何必抱歉,從她回握他的手起就已經決定了誓要風雨同行的。也是從她回握他的那一刻清晰地知道自己原來已在這海天的權利風波之中了,今日殿上,那五皇子歸海莫湛,居然第一個站出來叱責南洛帝,他爲什麼這麼做?鄒家與戴家不是一直都勢如水火的嗎?還有那太子,他又是爲何?
這就是宮廷嗎?步步驚心,步步險機!可既然喜歡了,那就不容退卻,她甘之如飴。只要能攜手一生又有何懼?可是終點呢?終點會在哪裡?會是這幽幽深宮嗎?倘若真是這裡,自己將怎麼辦?她不願!她不願啊!這裡不該是她的歸宿!
覓塵懵然擡頭看向這高高的殿閣,突然心裡一陣煩躁,一刻都不想呆在這裡,猛地站起來起身快步就往外走,就似有什麼東西在身後追趕着一般。
覓塵一路慌慌張張地往前殿跑,待到太宣殿的燈火閃爍眼前卻又愣在了當場,不明白自己在跑什麼,腦中紛紛擾擾自己又在怕什麼?
前方傳來腳步聲,覓塵擡頭才發現已經原地愣了半晌。
蓮妃常圓圓帶着侍女正迎面而來,覓塵心道反正也是得罪光了的人,再差也差不到哪裡去,懶得理她,轉身就往右邊的小徑走。
“呦,這不是傾國傾城的清塵郡主嘛,怎麼獨自呆在這裡啊。”
柔媚的聲音響起成功地令心裡本就不爽的覓塵停了腳步,撇撇嘴回頭看向已在面前的蓮妃。
“好奇怪哦,娘娘今日怎麼沒有和陛下一起回宮?塵兒雖是極少出席宮宴,可在閨中就聽聞娘娘寵冠後宮,每有盛宴隨駕左右無一例外呢。塵兒欽慕已久,心想娘娘您定是年輕貌美,今日一見果然如此呢。”
今日海清帝當衆封那南翼妖女爲嬪妃,喜歡之意溢於言表,蓮妃風光一時不再,她本就正爲這事惱怒,覓塵卻偏又拿這事刺激與她。還說她年輕貌美,年輕?她今年都二十三了,這在宮裡算什麼年輕?!分明就是刻意諷刺。
“你!”常圓圓上前兩步,舉手就要打向覓塵,腦中卻閃過殿上覓塵放倒那南翼武士的一幕,憤憤然又放下了手。
“清塵郡主見了本宮爲何不請安?宮裡的規矩不懂嗎?哦,不過也情有可原,那南洛帝可是明年就要下國書來求親呢,蠻夷之妾能有什麼規矩,哎,蠻夷女子最是妖嬈,不知郡主可曾聽說?那南洛帝還風流成性,不過清塵郡主不必擔心,那南洛帝當衆稱郡主傾國傾城想是一定會善待郡主的。”
“塵兒失禮了,塵兒給蓮妃娘娘請安,塵兒回娘娘的話,那南翼女子妖嬈想必今日娘娘應該比塵兒更有體會纔對啊,怎麼卻來問塵兒呢?宮宴快要結束了呢,娘娘一定還要回宮沐浴更衣準備侍駕吧,塵兒就不打擾娘娘了,塵兒告退。”
那蓮妃剛一靠近,覓塵就聞到了一股似有若無的香味,微微蹙眉。恭恭敬敬地行禮,轉身往小徑而去,滿意地聽到身後粗重的喘氣聲。
覓塵沿着小徑走着,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小徑的盡頭該是有個被常青藤包圍着的小亭子纔對,上次太后生辰她還在那裡跟南洛賞過月呢。
果然沒走幾步,四角小亭上掛着的大紅宮燈已是在影影重重的綠葉中顯露了出來,竟是和五年前沒什麼變化呢。覓塵快走幾步,繞過一彎兒,小亭和亭中卓然而立的淡青色身影便一起映入了眼眸。
那是……慕王爺歸海莫湛?
覓塵詫異地眨眨眼,沒想到如此重要的場合這人還有閒情逸致在這裡消磨時間。
他許是聽到了動靜,回頭看向覓塵,略微一愣,擡手把什麼東西放入了懷中,亮光一閃似乎是個小金牌。
“郡主好興致,怎麼逛到這裡來了。”依舊是那溫朗如玉的聲音在夜色中滑過,帶着清風順爽。
覓塵看向他,紅色的宮燈下,那淡青色的長衫顯得有些蕭素,仿似將這整個黑夜的涼意都盡收一身,長身玉立,一身清華。臉上仍是那溫和的笑,覓塵卻莫名覺得他眉眼疏淡,似有淡漠棲息。
“不及王爺,捷足先登呢。”覓塵輕笑,緩步上了臺階,進得小亭倚欄而坐。
歸海莫湛輕聲笑笑,轉身在覓塵的對面坐了下來,淡青色的長衫劃過清波,挺直的坐姿竟和歸海莫燼如出一轍。
“剛剛謝謝你!”覓塵誠心地道。
歸海莫湛似有瞬間的愣然,轉而一笑,那笑映在覓塵眼中卻總覺帶了一絲的苦澀。
“不必謝我,我也只是爲了實現自己的一個諾言罷了,並非刻意幫你。何況今日就算我不開口,也不會有另一種結局。”
“諾言?呵呵,不管怎樣還是要謝謝的。”覓塵輕笑,在那南洛帝抓着自己手時,他也幫了自己呢。
“是啊,諾言,哥哥對妹妹的諾言。”歸海莫湛輕道,錯目望向覓塵身後的寥寥夜空,神色難辨。
“妹妹?”覓塵詫異,從來沒聽說過敏妃娘娘有個女兒啊,難道是其它宮妃的女兒?
“我有個小一歲的妹妹怡雅,很美麗可愛。”歸海莫湛轉目看向覓塵,脣邊的笑帶着暖意,眸中似有追憶。
比他小一歲,那該是已經嫁人多年了呢,嫁地很遠嗎?可怎麼從沒聽說過有個怡雅公主呢,覓塵想着便也問了出來。
“她嫁得很遠嗎?王爺的諾言跟幫我有什麼關係啊?”
“恩,嫁得很遠很遠,怡雅她和親去了北紇。我曾許諾過她,會盡自己所能不讓海天的女子再遠嫁他國,背井離鄉。所以今日的事,郡主不必放在心上。”歸海莫湛輕笑,看向覓塵的眼中似乎有清晰的痛楚劃過,轉瞬即逝。溫和的聲音中似乎略帶清漠,說不出的疏離。
“呵呵,她不能偶爾回來看看嗎?這兩年海天跟北紇的關係不是還算太平麼?”覓塵見歸海莫湛的表情似有憂傷,心道,這人還是個好哥哥呢。
“她,回不來了,死了……”歸海莫湛沉默半晌,看着覓塵晶晶亮亮的眼眸。怡雅她出嫁時也是這般年紀啊,尚未及笄。
覓塵心裡一突,覺得那淡青的身影竟是說不出的憂傷和哀切,眼中的痛楚和懊悔竟讓她不敢直視。她也從不知這一向淡雅如水,溫潤如玉,沉穩內斂的人竟也有感情如此外放的一刻。
“有些人只能緬懷,有些事只能回憶。生命中已經過去的歲月誰都無能爲力,無論是愛過,恨過,快樂過,悲傷過,最終還是會被歲月翻過那一頁。王爺還是節哀吧,相信怡雅公主也不希望自己的哥哥因爲自己而不快樂。塵兒唱歌給你聽吧?就當是今天你幫我的回報。”覓塵輕笑。
“是我失態了,郡主的歌千金難求,莫湛洗耳恭聽。”歸海莫湛其實也就是一瞬間的不可抑制,溫朗的面上已是平和。
“你說你最愛丁香花
因爲你的名字就是它
多麼憂鬱的花
多愁善感的人啊
花兒枯萎的時候
當畫面定格的時候
多麼嬌嫩的花
卻躲不過風吹雨打
飄啊搖啊的一生
多少美麗變成的夢啊
就這樣匆匆的走來
留給我一生牽掛
那墳前開滿鮮花是你多麼渴望的美啊
你看那滿山遍野,你還覺得孤單嗎
你聽那有人在唱那首你最愛的歌謠啊
城市間多少煩惱,從此不必再牽掛日子裡栽滿丁香花開滿紫色美麗的鮮花
我在這裡陪着她一生一世保護她。”
憂傷的歌聲迴盪在夜色中,似乎在訴說着不盡的思念和哀傷。歌盡,兩人久久不語,覓塵擡眼看向歸海莫湛,但見他的頭微微側向亭外,俊逸的側臉上有着淺淺的追思,緊抿的脣邊激起一道幾不可查的苦澀觳紋。天邊滿月之下,宮燈繁華之處照不亮一身的黯然清寂。
“謝謝你。歌,很美!”歸海莫湛回首看向覓塵,溫雅的面上有着和暖的笑。
“呵呵,那是,也不看是誰唱的?送給你,希望你快樂每一天,我要回大殿了,不然哥哥走的時候該找不到我了。”覓塵歡快一笑,伸手拔下頭上的那支孔雀毛起身跳至歸海莫湛身前遞給他,見他接過也不多說轉身向大殿的方向跑去。
“那南洛帝生性狂傲,囂張跋扈,你最近小心些,要是有什麼事可以找我。”
聽到身後清朗明淨的聲音響起,覓塵回頭,歸海莫湛笑似朗月溫潤,立如蘭芝玉樹,已是不見了剛剛的蕭素,俊逸雅然的身影無處不帶着叫人心曠神怡的清和,覓塵開心一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