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一到,傳侍太監清亮的聲音響起。
“吉時到!太子,太子側妃祭拜花神,祈福康泰!”
覓塵見那太子攜着喬素潔往牡丹園中搭建的祭祀高臺而去,九階臺階上二人依次淨手,焚香,太子讀祭文。
覓塵開始還覺好奇,看了一會兒但覺得一點意思都沒有,那太子讀着長長的祭文就像唸經念得人頭懵,心裡盤算着大概還有一個多時辰那喬素潔身上的斷顏散才能起反應,覓塵心想等一會兒場面亂起來就早早回去看青黛。
本來昨晚就沒休息好,現在陽光一照更是昏昏欲睡,用廣袖掩嘴打了個大哈欠,覓塵乾脆垂頭眯了起來,沒一會兒就陷入了黑暗。
突然衣袖被扯,覓塵一個激靈醒了起來,卻是雲諾正好笑地看着自己,覓塵四望原來是那太子已經誦完了祭文,衆人跟着叩拜花神,覓塵無奈對雲諾笑笑也跪了下來。
太子側妃敬獻百花衣,獻祭品,敬百花酒,祭祀這纔算結束,此時已是巳時三刻。
接下來在覓塵看來就是如同現代相親宴上的男女互動活動。宮娥拿了托盤,上面放着花籤,每人隨意地抽取一張。花簽上會標註花名和花目。
所謂花目就是詩、書、畫等要表演的技藝,男方和女方同時抽取花籤,拿到同一種花名的二人配合完成一個節目,而女方花簽上的花目則是男方要展示的技能,同理男方的也一樣。這樣的遊戲比之現代豐富多彩的各種互動要寡味的多,但在這海天卻是相當有趣味了。
宮娥來到覓塵座前,她隨意地抽取了一支籤,展開一看,上面赫然寫着“珊瑚紅”三字,暗紋的一枝紅色小花上寫着“樂”。覓塵不甚在意地放在了桌上,沒一會兒衆人就拿到了花籤。
這時候宮娥們挽着花籃走向了太子,花籃中各種各樣的花開得爭相鬥豔,覓塵見太子笑着指了一籃,那宮娥上前跪地把籃子託到了他的面前。太子從籃中抽出來一支火紅的杜鵑花來,交給傳侍太監,那太監捧着紅綢上的杜鵑上前兩步大喊:“杜鵑花開,吉樂綿綿。”
傳侍太監的話落,那鄒苑曦便站了起來,將手中的花籤遞給了隨侍在側的宮娥,覓塵她們這邊也站起一個女子來,淡藍色的抹胸,腰束白色羅裙,細細用銀線繡上了梅枝虯結,婉若滿樹含苞的花蕾,婷婷玉立,面上輕紗飄拂,衣袂飛展,覓塵輕嘆美女啊。
宮娥取了她手中的花籤,靚聲到:“顧小姐作畫,鄒少爺賦詩。”
覓塵聽得那宮娥先說小姐,再說少爺倒是一樂,這還是第一次在這海天聽到女子的名字放在男子之前呢。
宮侍擡來桌案,那顧小姐上前思索了一會兒才伏案執筆畫了起來,沒一會兒紙上已是紅豔豔的杜鵑花開,鳥鳴山澗,相映成趣。覓塵驚歎這古代的女子就是有才,隨便拉出了一個都是一身才學。
那鄒苑曦執筆揮墨在旁邊洋洋灑灑頃刻一首《杜鵑花語》便賦在了一旁。覓塵看那字,墨色瑩潤,點畫流暢,結體奇絕,濃淡潤枯恰到好處,遠觀近睹都無可挑剔,心裡暗讚一聲好字。
“閒折二枝持在手,細看不似人間有,花中此物是西施,鞭蓉芍藥皆嫫母。呵呵,好!殿下,這顧小姐的畫好,這鄒少爺的詩作也好,真是相映成趣,相得益彰啊。”喬素潔嬌笑着依向太子。
覓塵擡頭輕撇她一眼,眸中閃過冷然。
“哈哈,早聞顧小姐多才多藝,今日一試果然如此。苑曦的詩就不用說了,一代文豪鄒伯鸞的詩豈能差了?”
太子說着,對那捧着杜鵑花的侍從示意,那侍從走下臺階將托盤捧到了鄒苑曦的面前,覓塵但見他拿了那杜鵑花雙手送至那小姐面前,那顧小姐含羞接過,羞怯行禮,二人再對太子一拜才退了下去。
接下來,又有幾對男女表演,但卻沒他二人那般出彩,才藝皆是平平,覓塵看得無聊,輕撇那喬素潔,見她正滿臉笑意地跟太子說着什麼,覓塵輕哼一聲,心道再一個時辰看你還怎麼樂得起來。
這時太子選取了一株木棉花,覓塵見旁邊的雲諾站了起來,英姿颯爽的樣子倒是一點也不忸怩。覓塵一下子就來了精神,趕緊看向對面,但見卻是歸海莫凌一臉苦相地站了起來。
“哈哈,你們姨侄同花倒是奇事一件。”太子笑着示意那宮娥念花目。
“黎小姐獻舞,八殿下和舞。”
竟是一樣的!覓塵一愣,有些好笑地看向二人。心道自己那大哥這麼重要的日子也不知去了那裡,竟是不在,白白浪費了這麼好的機會。
此時雲諾已是站在了場中朗朗道:“雲諾看那木棉花樹形高大,雄壯魁梧,枝幹舒展,花紅如血,是先開花後長葉,花朵怒放時,滿樹紅似火,豔麗如霞,遠觀就似一團團在枝頭盡情燃燒、歡快跳躍的火苗,極有氣勢,爲這氣勢雲諾願舞劍以配之。”
“哈哈,莫凌也以爲木棉乃是花中女丈夫!取劍來!爲此花中丈夫莫凌當願與小姨母和此一舞。塵兒可願爲我二人箏樂助興?”歸海莫凌爽朗一笑,吩咐那侍從去取來劍,回身含笑看向覓塵。
覓塵不料他會邀自己來伴奏倒是一愣,繼而一笑。
“好,爲女中丈夫!”
宮娥把覓塵席案的我器物撤下,一把上好的檀木質地,琴身雕龍紋鳳的古箏便置在了面前。覓塵取下手套,心道幸虧自己吃了解藥,又過了這麼長的時間,那斷顏散的藥力已經被壓制了下去,雙手倒是纖細白皙不見異樣,要是早一刻怕這手還紅腫一片滿是瘡痍呢。
手指輕揚,撫上琴面,感覺琴絃緊若遊絲,雖與她的“和絃”相比尚有不及,倒也是把好琴了。
擡頭見歸海莫凌和黎雲諾已經舉劍,覓塵對他二人輕輕點頭,玉手輕佻,芊芊玉指在琴絃上風快的彈起,琴聲悠揚而起,覓塵輕輕唱了起來。
“春的木棉,
散落一地的思念,
冷冷的風吃走了紅顏,
可是木棉木棉不曾兌現……”
手指一挑,琴音高昂了起來,尖銳但卻不顯突兀。
“一劍拔
二劍殺
叄劍留傳說斬乾坤
剖日月
生死未了脫
刀如寒霜白雪雪
俠骨柔情已斷絕
心似愁雲黑密密
紅顏一笑花亦缺,花亦缺
一劍拔
二劍決
叄劍白了發
斬虛名
剖心結
不知道不值歲月蒸華髮
寶劍依舊亮
熱血洗沙場
江河回故鄉,百年殘夢
戰爭的廢墟綠苔蒙罩
百遭磨難掙出屈辱泥沼
撕破愚昧,蟠龍仰天長嘯
貞操已被野獸殘踏
田園大火熊熊燃燒
看木棉又紅遍滿山。”
錚錚的曲音和盎然的歌聲響起,歸海莫凌和黎雲諾先是凝神靜聽了一會兒才動作了起來,劍起先是和緩,繼而也隨着樂聲而激起。
二人配合而舞,劍光繞身的黑衣少年如展翅凌霄的游龍,舒羽旋舞,層層玄衣被劍風激起,凜冽迷濛,似那木棉的挺拔枝幹,昂揚激闊。
紅衣少女劍起飄舞,劍法巧妙之極,劍光如夢似幻,幾瓣落花悠悠零落進那片夢境,瞬即化爲如煙迷霧,將那紅衣襯得如許清絕出塵,雲諾笑顏燦如初起的朝陽,眉宇間盡添傲氣,婉如木棉紅花似火,豔麗如霞。
覓塵的琴音落,歸海莫燼和雲諾的雙劍合於一處,舞出一個炫目的劍花來也歸於靜寂。覓塵含笑看向雲諾,但覺也就她能舞出那般的英姿颯爽,怨不得戈陽會有“裘羣走馬如卷篷,左射右獵必疊雙。”的民謠。
“一劍九旋奔紫電,飛天翔鳳舞輕雲。”
乾淨清亮的掌聲響起,覓塵扭頭看去,但見歸海莫湛白衣竣立,衣帶飄飛,眸中激昂閃過,看向歸海莫凌的眼中竟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不知怎地覓塵竟突然想起了大哥的話,大哥曾言這溫文爾雅的五皇子曾經的性格和八皇子有些相像,看來倒似真的。想起哥哥說他論雅緻似竹露清風,看風姿是明珠玉潤。本是胸才韜略、正氣凜然,可他的詼諧、機智,現在只能用於周旋與朝堂之間,覓塵心裡竟莫名升起一些悲憫來,不免暗歎。
“好曲!好歌!好舞!能讓五弟稱快的歌舞可不多啊,確實是人間不得幾回聞。八弟和雲姿羣主舞得暢快淋漓,塵兒的歌聲更是動人心絃啊,此乃何歌?如此蕩氣迴腸卻又不失柔美。”太子也跟着拍手稱好,一臉驚歎地看向覓塵。
“興致所致,並無歌名,殿下擡愛了。”覓塵頷首低語,輕撇那喬素潔,見她正咬牙切齒地盯着自己,心裡有些無辜,這次可不是她故意找岔兒。
慕王爺和太子一稱好衆人自是競相稱讚,侍從走下臺階,把花盤託至歸海莫凌面前,他還沒擡手,雲諾就自行搶了那上面的木棉花向覓塵走來。
“木棉酬知己。”朗聲說着,雲諾把那花枝遞到了覓塵面前,目中晶亮有神,眉眼神采飛揚。
覓塵笑着接過,衝歸海莫凌得意地揚揚手,見他一臉地哭笑不得。覓塵輕跨兩步自席案上斟了兩杯酒。
“美酒待知音。”
把一杯酒遞與雲諾,覓塵一個示意痛快飲盡,雲諾哈哈一笑也一乾而盡,兩人相視而笑,都覺心情無比地舒暢。
“兩位郡主倒是一見如故,都是巾幗不讓鬚眉啊,知己難求,令我們都好羨慕啊。”太子笑道。
“是啊殿下,臣妾聽說雲姿郡主在戈陽還經常到軍營與將士們切磋武藝呢,真是咱們這些只知相夫教子,整日大門不出二門不入的京中閨秀汗顏了。臣妾原道也就那離近南翼邊關之地民風開化才能造就雲姿郡主這般巾幗不讓鬚眉的人物,海天國再沒女子能有云姿郡主這般風采呢,卻不想清塵郡主雖是長在京都卻也是風采不讓啊。”
喬素潔嬌聲道,話語雖是滿含稱讚,可只要細品但知她這分明就是在說覓塵和雲諾不守婦道,與那南翼荒蠻之地女子無異。
覓塵見雲諾冷哼就要上前,伸手攔住了她,眨巴了兩下眼睛,看向那喬素潔。
“奇怪了啊,今日參加繁花宴的不都是雲英未嫁的小姐嗎?何來相夫教子一說啊……啊,對了,側妃娘娘定是在說自己了,瞧我笨的,可是塵兒看側妃娘娘一點都不像是當孃的人呢,身段還是這麼好,連塵兒都羨慕呢,弘旦小世子真是好福氣啊,有這麼漂亮的孃親。”
喬素潔已聽覓塵的話,氣得渾身發抖,雙手緊握纔沒拍案而起。誰不知道她嫁入東宮已經五年了,雖說恩寵也還可以但五年卻未得一兒半女,儼然已經成了京中衆人的笑柄!要是她有兒子,憑着爹爹在朝中的地位,只怕現在也不必擔心太子妃一位被她人搶得。
“塵兒可能有所不知,弘旦是本宮侍妾所出,不過素潔一向視如親出,關愛有佳。呵呵,好,開始下一個花籤吧,就那珊瑚紅吧。”太子見氣氛凝滯插言道。
雲諾看那喬素潔被氣得渾身顫抖,心裡好笑,面上還真帶了笑,衝覓塵幸災樂禍地眨巴了兩下眼睛。覓塵也對她笑笑,心裡正美,卻聽那太子提到珊瑚紅,傳侍太監一聲高呼“珊瑚紅開,芬芳恣肆。”
覓塵愣了一下才想起來拿到珊瑚紅花籤的不正是自己嗎。趕緊扭頭看向對面,正瞧見歸海莫湛一甩袍角,瀟灑起身,緩帶輕衫的清雋模樣映着身後的繁花招展,幾分飄逸,幾分灑脫,幾分清淨舒緩。
覓塵看他已將手中的花籤遞給宮娥,也趕緊走至自己的席案拿起那花籤送上。回頭見歸海莫湛幽黑的眸中似有一抹光亮微微浮現,星眸瀲灩,對自己舒緩一笑,那笑與清俊溫雅中帶着幾許的歡悅。
“戴小姐獻歌,慕王爺伴樂。”宮娥高聲報道。
覓塵略一思索走到了場中:“久聞王爺彈得箜篌海天無人可及,今日塵兒請王爺箜篌相和不知可否?”
歸海莫湛輕笑:“榮幸之至。”
沒一會兒宮人就在場中置起了豎式箜篌和席墊,歸海莫湛衣袂輕揚已在席案上灑然而坐,對覓塵含笑示意。
覓塵看向他,那立式豎箜篌跟西洋豎琴比較接近,但不同的是它有兩排琴絃,每排有三十六根弦,每根弦都由人字形的弦柱支撐在共鳴箱上,形狀看起來倒像天上飛的大雁的隊形。
覓塵以前總覺男子彈箜篌有些矯揉,不夠陽剛。但見他一身白衣座與琴前,身影俊挺,手撫琴絃,淡然神定,彷彿塵世的一切喧囂都顯得那麼遙遠。那姿態隨意而大氣,說不出的瀟灑俊雅,動作間只見閒雅卻並無一絲的嬌柔。
覓塵輕笑,輕啓薄脣唱了起來。
“河水見清幽桑樹見消瘦
南來又南去的燕子帶走相思豆
人約黃昏後是種懶散的自由
想起紅豆放下思愁面容會依舊
誰到鵲橋東望眼越重樓
幾步徘徊是種情願的等候
誰在鵲橋東望眼看不夠
四步一停三步一走兩步一擡頭
背起行裝忘記重量挽起了衣袖
相思紅豆依舊
能否再住一宿
放下竹簍端起水酒醉了的溫柔
別把紅豆帶走
怕你遠走遲遲不願回首
娟秀的雲鬢舊澀的長裙
物是人遷不過幾年誰在此留名
修葺的屋頂是片閉的白雲
可以往我不能忘情夢寐的風景”
覓塵恬恬、悠然的歌聲響起,歸海莫湛卻是不急,只精心地聆聽着,覓塵清唱一段,歌聲漸消,忽而他的手指隨意自弦上拂過,玲瓏音起,空靈悠遠,配合着覓塵的歌聲箜篌柔美清澈,而音域寬廣的樂聲也顯現了出來。
覓塵的歌聲就在這琴音飄出時迴轉又起,歸海莫湛也手指輕動細挑琴絃,每一個音符竟都那麼完美的追隨着歌聲的起落,歌聲悠揚,琴音婉轉。歌聲揚起高潮,歸海莫湛左右手同時在箜篌音色最美的中音區揉弦、滑弦奏出旋律和伴奏。
覓塵看向歸海莫湛,心道不枉莫燼誇他彈得好箜篌,確實稱得上無人可及了。她這個是現代的唱調,與海天的樂曲極爲不同,可他竟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和的如此完美,真可謂是天才了。
覓塵嘴邊露出一絲淺笑,正好歸海莫湛目光自琴上帶過劃了過來,含笑的眸中,有一點星光在那溫波暖湖中悄然綻放,指尖輕挑,指下隨他峻峭,琴聲如玉,清澈的低韻在這繁花蝶舞中迎風流轉,蹁躚起舞。歌聲絕,而琴聲止,歌聲琴音融合一處,低吟淺唱,似歌而又非歌,若琴而已不是琴。
一曲終了,歸海莫湛久久地看着覓塵,目光浸染着笑意,半響才從那席墊甩袍起身,跨步行到了覓塵身側與她並肩而立。
見他看過來,覓塵不甚在意地笑笑,心裡盤算着那斷顏散大概還一刻鐘就該發作了吧,看向喬素潔。但見她也正看過來,眸光一閃咯咯一笑。
“殿下,你看這慕王爺和清塵郡主站在一起倒是男才女貌,天生……”
“胡說什麼!慕王爺和右相府的鄒小姐自小就定了親,海天人盡皆知。明年鄒小姐及笄便要迎娶,豈容你亂說。”喬素潔的話還未說完,已是被太子厲言狠狠打斷。
“呵呵,五弟和塵兒可千萬不要介意啊。”太子叱責完那喬素潔,轉頭看向歸海莫湛和覓塵,眸中陰霾閃過,揮手示意那傳侍的太監將託着珊瑚紅的錦盤捧至歸海莫湛的面前。
覓塵見歸海莫湛只是對太子笑笑,並沒說話,自己也就跟着沉默,不甚在意得笑笑。只見不知爲何感覺場中的氣氛有些不對,似乎人們的目光都投注在了那盤中淡紫色的一株珊瑚紅上。
覓塵茫然地四望,眨眨眼,歸海莫湛已是伸手取過了那株珊瑚紅,含笑捧到了自己面前。覓塵想都沒想地笑着接過,歸海莫湛星眸黑瞳剪水破月般漾起一道亮光,如同心底明媚的歡喜,飄逸灑脫的微笑映亮了整張面容。
覓塵但覺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凝滯了,衆人的目光似乎都聚集在他們周圍,有些地不明所以,匆匆對歸海莫湛笑笑,便轉身看向那太子,和他一道還了禮忙退了下去。
剛一歸坐正想問問雲諾剛剛是怎麼一回事,但覺一道強烈的視線罩了一身,扭頭一道挺拔的身影便直直地撞入了眸中。
他靜靜地站在花徑間,挺拔的身軀如山嶽臨淵,一派巍峨,一身玄色絳紫緣領袖的朝服在這種場合顯得有些正式而隆重,格格不入,高束的髮髻紫金的發冠讓他的眼神看上去比平日銳利了幾分,但依然還是那麼諱莫如深。
覓塵一怔,只覺周圍的一切都已經遠離,只靜靜地看着他便已是滿足。他的樣子看上去有些風塵僕僕,神色也有些微的倦怠一般,輕風吹飛了他的衣袂,也吹散了他眼中的沉寂,一縷柔情,在波光瀲灩中流轉,對自己輕輕一笑,轉身身影便隱在了花徑之間。
不知爲何覓塵總覺得他的面色似乎帶着一些薄怒,此時太子和太子側妃正要以百花之首的牡丹爲花簽上演壓軸大戲,場中正熱鬧,覓塵四望見似乎無人注意這邊,便跟身後的晴嫣打了招呼,向着花徑深處而去。
“哈哈,塵兒,四哥好像生氣了呢。”
覓塵心裡惦記着歸海莫燼,正匆匆往花木繁盛的深處疾走,突然歸海莫凌不知從什麼地方鑽了出來,嘻聲笑道。
“他怎麼了?”覓塵還沒看清人,已是反射性地問道。
“呵呵,四哥失蹤了這麼多日你都不好奇他去了哪裡嗎?”歸海莫凌衝覓塵神秘地眨眼。
“去哪裡了?”覓塵聽他這話倒似歸海莫燼出了遠門一般,她以爲這二十多天不見他,是以爲他比較忙,不想竟還有隱情嗎,覓塵有些茫然地問着。
“父皇壽宴的第二日,四哥上奏說要去南皮巡查通州駐軍,父皇準了。嘿嘿,其實明裡是去了趟南皮,暗裡四哥可是去了零陵。”
“零陵?那裡有什麼特別的嗎?”覓塵不想他竟是出了京,心情有些的低落,這樣的事情她竟是一點都不知道,又如何會心情舒暢。
“呵呵,零陵要說特別,就特別在它的一個小村落上,嘿嘿,至於那村落有什麼奇怪的地方你就自個兒問四哥去吧。反正四哥這出去了二十來天今兒一早纔回京,見過了父皇聽說你在這裡就匆匆趕了過來,來就見你對着別人唱情歌,他不生氣就怪了。我可走了,塵兒你就自求多福吧。”歸海莫凌輕笑,身影一動便繞過了花徑沒了人影兒。
覓塵嘟嘴聳聳肩,就邁步往花徑中隱着的小亭走去。亭子構建在繁華深處,周圍綠紅相扶,異馥誘人,四周圍上了一圈的鵝黃色紗幔,風一吹,絲紗揚起,那亭中的挺拔身影驚鴻而現。
覓塵輕笑快走幾步,剛一跨上小亭的臺階,手臂上大力傳來,身子一動已是落在了一個溫暖而有力的懷抱中。覓塵靜靜地呆在他的臂彎中,嘴角上揚,周圍似乎變得異常安靜,她能聽到他低沉而有力的心跳聲。
“不是生氣了嗎?”半響覓塵悠悠地道。
“恩。”歸海莫燼輕喃,聲音似從胸腔溢出,覓塵能清晰感覺到他胸膛的起伏輕震。
“呵呵,生什麼氣?我還沒生氣呢,你一走就是二十多天,真真不把我當回事兒。”覓塵把手撐在他的胸膛上,微仰身子,擡頭輕笑盈盈地看向他。
“別動,我在抱一會兒,真香……”歸海莫燼把覓塵的手放下攔回自己腰上,又抱住了她,鼻息輕蹭覓塵的發底喃。
“哈哈,你是不是揹着我去那零陵做什麼壞事了?如今怕我生氣,使起美男計了!本小姐冰雪清純可不吃這套,速速老實交待。”覓塵輕笑,悶在歸海莫燼的胸間道。
“惡人先告狀!”歸海莫燼莞爾輕笑。
“我怎麼惡人了?我可是乖乖地在家呆了二十多日。”
“爲什麼接那珊瑚紅?爲什麼對他唱那歌?爲什麼揹着我打扮這麼美,豈不知女爲悅己者容,恩?”歸海莫燼一把橫抱起覓塵在欄杆上坐下,緊緊地把她固在懷中,低頭看向她,眉眼上挑。
“恩?”覓塵一愣纔想明白他問的什麼。
“歌是想到了就唱了啊,花爲什麼不接啊?不接豈不失禮。打扮得漂亮是女子天性愛美使然!”
“失禮?我問你那珊瑚紅四月花開,七月結果,果子何名?”
“紅豆啊。”覓塵擡頭,有些茫然地望向歸海莫燼,不知今日他爲何一直在這事上糾纏。
“那紅豆又名什麼?”歸海莫燼大手撫上覓塵小巧的臉頰,輕輕揉撫着。
“相思豆……啊!那花不能接嗎?”覓塵一驚,睜大了眼睛去看歸海莫燼。她的潛意識裡總認爲玫瑰花是代表愛情的,怎麼就忘了這紅豆在古代可是愛情的不二象徵,怪不得剛剛感覺氣氛不太對勁呢,難道這紅豆的花不能隨便接嗎?
“倒沒有誰說不能接。只是繁花宴上拿到珊瑚紅花的男子可以拒絕送花給那女子,女子亦可選擇拒接那花。倘若男子有意與那女子則可捧花獻上,女子亦可選擇接或不接,不管如何都不能算是失禮。”
覓塵一惦,可以拒絕送花嗎?那他爲何還要把花捧與自己呢?難道他也不知道這規矩嗎?
“我的塵兒是個寶啊……”歸海莫燼輕嘆,攬過覓塵,下巴輕輕地蹭着她的發。
“我不知道的……不過這事也沒什麼啊,不就是一朵花嘛,說不定他和我一樣也不明所以呢。”覓塵輕聲道。
“恩。父皇遣我去泰山安排封禪的事宜,明日就走。”五弟他參加這繁花宴豈止一兩次,怎麼會有不知之理,他記得前年五弟也拿到了珊瑚紅,可卻未曾送出呢。歸海莫燼斂目,卻沒再多說。
“又要出京嗎?這次要多久啊?”覓塵擡頭蹙眉看向歸海莫燼。
“泰山封禪定在十月丙寅。”歸海莫燼收緊雙臂,抱着覓塵輕聲道。
“大豈不是還有半年呢,我半年都要見不到你了呢……”覓塵苦悶地皺眉,心裡有些不捨,怎麼說好像他們現在也算是戀情剛剛開始,正值熱戀呢,不想就要分離。
“呵呵,這麼捨不得嗎?這次卻不能帶你去,你須得跟着父皇起駕,我寫信給你。”歸海莫燼見覓塵愁苦着臉,輕嘆一聲,手撫向她的發,他又何嘗想分離呢,從來不知道自己也會如此的兒女情長,今日接到父皇口諭差點沒借故推脫。
“哎,只能這樣了。明日幾時出發啊?”覓塵聳肩輕嘆,仰頭看向歸海莫燼,手撫上他刀刻般深邃地面頰,撫上此時正寫着一般牽纏的星目。
“寅時。”
“這麼早!起不來哦,算了,本來還想去送你呢,看來你沒那福氣哦。莫凌去嗎?”不想自己也有這般小女兒情腸的時候,覓塵心下好笑,強打精神衝歸海莫燼狡黠地眨眨眼,嬉笑道。
“恩。”歸海莫燼不甚在意地輕哼,收緊手臂,把覓塵緊緊地抱在懷裡,閉目將頭靠在她的肩上,不再多言。
覓塵側頭見他神情安然,面色祥和,似乎還帶着一絲的滿足和疲憊,感覺到他此時的柔情,也便不再多言,任由他靜靜地抱着,把身子更加依進他的懷裡。
亭外,一些不知名的小花用自己點點的姿色點綴那一簇簇醉人的綠色,五顏六色的彩蝶,也成雙成對的翩翩起舞,纏綿徘徊就似亭中的一對情動男女,滿園裡瀰漫着淡雅馨香和寧靜的嫵媚。
覓塵靜靜地感受這一刻的動情瑰麗,輕輕擡頭望那晴朗的天空,慢慢的也閉上了眼睛,感受着他的氣息,他此時所流露出的深情,只覺心裡被裝得滿滿地,幸福滿足。
那首歌唱的真不錯,我的心現在瘦瘦的,很容易就滿了。原來只要是相愛的人,只這麼相互依偎着,就擁有了整個世界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