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紅,還是紅
漫天的紅色鋪天蓋席捲而來,眼前就只餘下那一種顏色,胸口似壓着巨石,每一次呼吸都彷彿灼燒般刺疼。那一片紅色更加模糊了起來,似江水旋轉成一個黑洞,要將世間的一切吞沒,那黑洞的中央卻又浮動着數不清的幻想。
那個紅衣女子笑容如火,身影飄渺,黑髮飄揚於空中飛舞。
“我喜歡你。”
她咯咯而笑,笑聲爽朗,引人跟隨。
她遠遠地望着那抹紅,跟着她歡笑,往前踏一大步,伸出手想去抓住那個紅衣女子,然而眼前一黑,只轉眼,那個笑靨便湮沒在了紅色卷出的黑洞之中。
“雲諾,雲諾……”
她嘶吼着撲上,可那望不見底的黑洞卻似猛獸的血口,裡面黑漆漆什麼都望不到。
歸海莫燼剛揮開帳簾進入帳篷便見覓塵伸出雙手揮舞着,口中呼喊着,面容痛苦,顯是夢魘着了。
他眉頭微蹙,閃身邁步塌前,緊緊握住了覓塵揮動的手。猶豫一下,終是怕她傷到自己,扣住她的雙肩微搖喚着。
“塵兒!醒醒。”
覓塵身體微抖,半晌才茫然睜開眼睛自噩夢中驚醒,只覺周身冷汗涔涔,心臟似要衝破胸腔,她大口喘息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歸海莫燼將她擁在懷中,輕柔地撫摸着她的背脊,半晌覓塵才平靜下來。暈倒前的一幕幕支離破碎衝入腦中,她微微搖頭,舉目四望。見身處在一個極爲簡陋的帳篷中,心知 應該還是在江邊,想來自己並沒有昏睡多久。
“申時了,你只休息了兩個時辰。”歸海莫燼見覓塵蹙眉望向帳外,輕聲道。
覓塵回頭迎上他關切的目光,淚水潸然而落,俯在他懷中,無聲垂淚,溼了面頰,溼了他的衣襟。半晌才抽抽鼻子,擡頭問道。
“孩子呢?還好嗎?”
歸海莫燼點頭:“孩子很好,有泗城趕來的婢女和大夫照看着,你就放心吧。”
覓塵舒了一口氣,擦了擦淚痕,推開歸海莫燼便欲下牀。
“我去看看哥哥。”
歸海莫燼薄脣微抿,終是輕聲一嘆,起身在塌前蹲下,將她的腳放在膝上,執起繡鞋給她一隻只穿上。
覓塵感念地望着他,想着大哥和方出世的孩子,眼中淚水聚涌。
出了帳篷卻見早有從泗州城趕來的士兵將這一方團團護守,不遠處還停着幾輛馬車。幾個身着官袍的人正聚在一座帳篷前小聲說着話,面容拘謹。
覓塵識得那座帳篷,邁步便向那處走去,步至帳外,卻有士兵攔住了她。
小兵識得她是方纔爲夫人接生的大夫,面有難色道:“戴大人不讓人進去,先生還是……”
覓塵腳步一頓,見那幾個低聲說話的官員也看了過來,面容緊張。她心中瞭然,衝那士兵揮揮手:“無妨,你讓開吧,戴大人發火自有我擔着。”
小兵一愣,覓塵已是繞過他揮開帳簾步入了帳篷。帳中沒有點燈,光線昏暗,覓塵剛進入就踩到了什麼東西發出一聲悶響,入目地上凌亂。
“滾出去。”
覓塵尚未擡頭一物當頭飛來,伴隨着戴郇翔壓抑的嘶喝覓塵只覺心一抖,竟有些站立不穩。呼吸一滯那東西便險險擦過額頭,砸落在地。覓塵只覺額際一痛,低頭去看,正是他用來剪斷臍帶的小剪刀。
一股楚痛涌上心尖,覓塵幾乎沒有勇氣擡頭去看一眼大哥,方纔邁進帳中的勇氣瞬間消失地無影無蹤。
“怎麼了?”
帳外傳來歸海莫燼低低的詢問聲,感覺他就在外面,覓塵趕忙開口:“我沒事。”
說罷慢慢走至小桌前燃上了蠟燭,燈影一亮,回頭去望,眼淚便如斷線的珠子一般滾滾而落,模糊了看到的身影。
塌上的被褥已被換過,戴郇翔背對着帳門坐在塌上,彎着身抱着雲諾,背影蕭索,仿似坐定一般,淡影投在他身上,打在他曲着的背上,那身軀像是抽空了所有力氣一陣風便能吹倒一般。
覓塵心如刀絞,印象中哥哥的身子如松柏般英挺,背影如山,永遠筆直的脊背,寬厚的肩膀。而現在,那個硬朗英氣的大哥,是否再不得見,永遠湮沒在這暗淡的小小帳篷中……
覓塵深吸一口氣,擦掉眼淚,走至榻前跪下。雲諾的衣衫已被換過,依舊是一套紅衣,鮮豔奪目,裙角的錦繡白蓮層層盛開,映着她沉睡一般的面孔越發沉靜。她的發被整整齊齊梳成了飛雲髻,髻間插着一隻蝴蝶青碧簪。
覓塵望着她烏黑的發眼前朦朧不清。
“塵兒,看,我梳着個飛雲髻可好看?”
“好看,真真好看,是不是大哥給嫂嫂梳的發?”
“呀,死丫頭又知道!”
“哈哈,看你那一臉幸福樣就能猜出,這樣就滿足了?這飛雲髻好梳的很,改明兒我讓青黛教哥哥梳挽月髻,小嫂子還不樂上天。”
喉嚨痛苦難言,覓塵將酸澀吞下,搖搖頭望向戴郇翔,雙脣微顫。
“哥哥,帶嫂嫂回泗州城吧。這裡……這裡是難民營,孩子太虛弱,容易感染上病。”
覓塵的話傳到耳邊,戴郇翔恍若未聞,只輕輕動了下眼瞼,將懷中雲諾抱得更緊。
覓塵見他這般,實在不忍心再勸,輕輕嘆了口氣起身步出了帳篷。
歸海莫燼負手站在帳篷外不遠處,聽到聲音回頭望了過去。目光移到她額頭處,猝然擰緊了眉心,廣袖一劃,大步走向她,伸手扶上那處青紫。
覓塵微微側頭避過搖了搖頭,目光約過歸海莫燼的肩膀見不遠處的馬車門被推開,蕭憶閃身跳了下來。
覓塵拉下歸海莫燼的手,擡步便向馬車走。
“孩子在車上?”
“恩。”歸海莫燼點頭,心知她放心不下孩子,便也跨不跟上。心中卻是不悅,目光久久在覓塵額頭那塊青紫上徘徊。
蕭憶見兩人過來,忙迎了上來,對覓塵輕輕一笑看向歸海莫燼。斂衽一禮道:“方纔江邊多謝公子。”
歸海莫燼頷首,卻不言語。
覓塵望了他一眼,復又看向微顯尷尬的蕭憶,擡手道:“歸海莫燼。蕭憶,蕭姑娘。”
蕭憶微微錯愕,想起歸海莫凌提起他這位四哥時的親切和敬仰,竟微微紅了雙頰,在此看向歸海莫燼擡手行了個江湖女子的拂袖抱拳禮:“久聞翰王爺英明,蕭憶有禮了。”
歸海莫燼卻是微微挑眉,雙眸深沉盯着蕭憶,眼底黝黑無垠,帶着天生入骨的峻冷。蕭憶被他盯着,莫名一陣寒意,正不解間,歸海莫燼卻是微微牽動脣角。
“蕭姑娘客氣了。”
“我進去看看孩子。”覓塵惦記孩子,繞過蕭憶打開車門鑽了進去。
車中嫣如、紫源一左一右守護着軟榻上的孩子,默默垂淚,見覓塵進來微微一愣。
嫣如蹙眉怒道:“你是什麼人,怎……”
覓塵伸手觸上臉頰,心知是睡着的時候歸海莫燼給她覆上了面具,忙道:“嫣如,是我。”
嫣如一愣,和紫源對望一眼。兩人皆是雲諾的貼身侍女,雲諾出嫁她們亦跟隨到了戴府,覓塵和雲諾親近,她們自是識得覓塵的聲音,齊齊淚流而下。
“郡主,我們小姐……”
覓塵見她們淚流滿面,眼眶一紅忙道:“別吵到孩子,我看看。”
說着上千跪在軟榻前俯身抱起了孩子,見她呼吸雖是清淺卻異常平穩,這才鬆了一口氣。垂淚抱緊孩子,只覺她是那般小,兩隻手便能託在掌中。本該躺在母親懷中被捧在父母掌 心的寶貝,可現在卻永遠享受不到母愛。
想到雲諾臨去前的堅持,想到她傷痕累累的背,一時間只覺心痛難擋。雲諾怕是抵死護着這孩子的,不然何以背傷成那般,腰上腹部卻毫無傷痕……
“寶寶,你有一個天底下最好的孃親,她……她很愛你……你一定要好好的,健健康康的長成大姑娘。”
嫣如和紫源聽到這話又是一陣痛哭,而覓塵懷中的女嬰竟似聽懂了她的話,輕輕動了下小嘴嚶嚀一聲。
車外,覓塵剛進馬車,蕭憶就莫名覺得一陣緊張,正想回身跟着跨上馬車,歸海莫燼凌厲的雙眸卻掃了過來。
“蕭姑娘可是認識戴夫人?”
蕭憶一愣回道:“不認識。”
歸海莫燼輕挑眉梢:“姑娘捨身相救,俠義心腸,本王欽佩。”
蕭憶見歸海莫燼目光微冷,似笑非笑,微微側身避開他的目光:“王爺似乎話中有話。”
歸海莫燼卻是清淺一笑:“姑娘多心了,姑娘數年前救了八弟一命,本王一直感念於心,今日就此謝過了。”
蕭憶見他抱拳行禮,方纔面上的凜冽已經不見,心中驚異,忙回禮道。
“蕭憶不敢承王爺的謝,我也進去看看孩子。”
說罷,回身便跨上了馬車,感受到身後若有似無的打量,不免一陣心驚。暗道,難道那事這翰王爺已經知道了?怎麼可能,大師兄做事不該如此容易被人察覺纔是。
歸海莫燼見她鑽入馬車關上了車門,剛一回身,卻見戴郇翔抱着雲諾從帳中走出。他微微一怔,見戴郇翔幾個時辰竟似變了個人一般,縱使心如鐵石,也不免一陣唏噓。微微回頭 望了眼身後的馬車,想到那日覓塵所言鑲淚珠的事,莫名一陣心慌,緊緊握住了雙拳。
章寧見戴郇翔出來忙吩咐小兵將馬車駛過去,戴郇翔抱着雲諾上了車,一句話不說便死死關上了車門。章寧張口欲言,終是話到嘴邊卻一句也脫不出口。
一行人回到泗州城早已是夜幕深沉,十幾個大小官員站在郡守府外,火把映亮了整條街道,個個面有哀容,馬車一到更是哭喊連天。
戴郇翔抱着雲諾對眼前的一切皆視若不見,跨步便進了府,直直進房便沒有再出來。覓塵吩咐不讓人去打攪他,可她自己卻憂心忡忡守在房門不肯離開。
歸海莫燼言道戴郇翔性格堅毅,定不會做出什麼失常的事,苦勸良久,覓塵這才離開了戴郇翔和雲諾落住的小院。
郡守府早準備好了一間嬰兒房,一應細軟都是新置,請了兩個奶孃照顧着孩子。那孩子尚不滿八個月,雖是發育極好卻難免體弱,覓塵不放心一晚上都睡在嬰兒房,一夜昏昏沉沉,醒來七八次。
翌日天還未亮,覓塵便起身,給孩子檢查過身體便將她交給了奶孃。匆匆趕到戴郇翔的住所,卻見屋中還透着微光,門窗緊閉,窗戶上映出模糊的影子竟和昨日她離開時沒絲毫變化。
覓塵嘆息一聲,走至門前,猶豫着擡手卻又放下。半晌閉上一陣陣刺痛的雙眸,抱着雙臂在門前蹲下,只覺渾身發冷。
章寧端着膳食進院,只見覓塵蹲在門前微微一愣。覓塵仍是一身男裝,臉覆面具,昏暗的光線打在蜷縮的身上顯得悲涼而單薄。
章寧雖不知她的身份,可卻知道昨日倘若不是她和那武藝極高的男人及時出現,後果會更糟。只是見她身爲“男兒”卻做這般女子的動作,頗有幾分奇怪。
快步走上輕聲道:“先生早。”
覓塵一驚,擦了兩下眼淚,這才站了起來,看向章寧端着的膳食又看看身後緊閉的屋門,回頭問道。
“昨夜可是你守在這裡?”
章寧點頭:“是。”
“我……大人他昨夜可還好?屋裡有什麼動靜嗎?”
章寧雖是不知道覓塵身份,可見她面上有濃濃的關懷,再加上夫人的兩個貼身婢女對她極爲恭敬,又將小嬰孩交給她照看,他不敢怠慢,趕忙回道:“大人跟夫人說了一夜的話,別的……沒別的動靜了。”
覓塵點頭,伸手接過他手中的托盤:“你去吧。”
她聲音中帶着一種自然而然命令的語氣,不容置疑。章寧一愣,竟應了一聲是,回身之際才恍然覺得不對,可卻依舊邁步走出了小院。
覓塵回頭望望屋中,心知大哥現在定吃不下東西,更不願見人,嘆了口氣將托盤放在門邊。兀自站了良久,直到天光大亮,這才一步步跨出了小院。
剛出院子就見不遠處歸海莫燼負手背對這邊和一個身着緋袍冠服,長相普通的中年男人帳中廊下說着話。
見那人官袍上所繡乃是二品錦雞,覓塵心道必是豫州巡撫程淵,微微詫異。她正想邁步往連着的偏院走,卻見歸海莫燼轉身望了過來,腳步一頓,但見他對程淵說了句什麼揮揮手,程淵恭敬施禮退下。
覓塵站定見他一步步走來,心中楚痛中隱隱涌上感激和幸福。眼眶微熱,只覺這幾日似是有流不盡的淚水,微微低頭,再擡頭歸海莫燼已在身邊。
一早天空就飄着細雨,覓塵臉側髮絲微亂帶着雨水的溼意,原本清亮的雙眸蘊含血絲,卻因爲這幾日的哭泣越發顯得晶亮澄明,襯得面頰雪白,不見一絲血色。
歸海莫燼憐惜地伸手輕觸她的額頭,彎腰打橫抱起她,跨步便向偏院走。覓塵輕輕將頭靠在他胸前,只覺濃濃的疲倦襲來,閉上眼卻又覺得異常清醒。
歸海莫燼踢開偏院廂房,抱着覓塵在牀邊坐下,見她目光呆呆看着燭火,輕嘆了口氣。轉身出了裡屋,沒一會兒一手端着銅盆,一手拿着一包布帶裝着的冰塊進屋。
從懷中取出兩個小瓷瓶,扒開其中一個將藥水滴入水中,待盆中面巾浸透,擰乾給覓塵敷在臉上。歸海莫燼隨即坐在牀邊將她拉入懷中,感受到懷中的小身子微微顫抖,他眉頭又蹙起了幾分。
覓塵任由他忙碌,任由他默默地給她敷臉,給她取下面具,給她往額頭上抹藥膏,用冰塊給她敷眼,只是忍不住眼淚一直往下掉。
以前不明白,爲什麼會有人執着去守候根本無法相守的人,那樣的愛該有多無望,默默地守候。執念一份無望的愛,以前她覺得守着這樣感情的人不是傻了,便是呆了,腦袋定是有問題,再不然就是智商不高,情商剩餘。
可現在真正愛了,有了愛到骨血的人,才知道倘若不能再相守,倘若沒有了執念,便真是萬念俱灰,一日也活不下去。想到大哥似是被抽空靈魂的樣子,渾身不由顫抖了一下。
感受到覓塵發抖,歸海莫燼忙將她從腿上拉起緊緊抱住。卻聽她低低念着什麼,仔細聽卻是。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慼戚……”
他沒有聽懂,正低頭間,卻聽覓塵又道。
“哥哥,以後該怎麼辦……倘是女子尚可以悲慼落淚,他那般……不哭,是不是以後便也再不會笑了。”
歸海莫燼輕聲一嘆,低聲安慰:“別瞎想了,你哥哥性情剛強,性格堅毅,定能熬過去的。何況他還有小女兒要撫養,總是心中有個寄託,會好過來的。”
“會嗎?這個世界爲什麼這麼殘酷,那麼多事,在你不懂珍惜前便成了舊事。還有些人,在你還來不及用心前已成了舊人……現在想想,雲諾帶給我好多快樂,可我卻……我好像從沒有爲她做過什麼。這裡,好痛……”
覓塵喃喃說着,右手使勁揪着心窩處的衣衫,眼前閃現着往日時光。神女宮郊外,雲諾將自己送上馬車,自己卻深陷重圍的樣子清晰如昨。娶親那日,她拉着她的衣袖,嬌羞着輕道緊張,一切仿若眼前。可如今,卻已是天人永隔。
歸海莫燼默默聽着,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卻聽覓塵又道。
“相守在一起的人不一定相愛,她和大哥相愛相守,又有了寶寶,那般幸福……是不是人太幸福便會遭天嫉,我們呢,倘若我不見了,你……”
“塵兒!”歸海莫燼猛然打斷覓塵的話,手臂一緊將她狠狠擠入懷中。
“你不會,不會不見!沒有那個倘若,我不會允許那個倘若!”
覓塵回抱着歸海莫燼,感受到他的輕顫,輕輕道:“我要好好珍惜你,你也莫要傷我。”
歸海莫燼微微一咽撫摸着覓塵的發:“我不會,永遠不會傷你。”
覓塵聽着他堅定的話語又淌落一行清淚。
“王爺。”
門外傳來清淺的喚聲,歸海莫燼側目擰眉。
覓塵忙從他懷中掙出,胡亂抹掉淚水:“你去吧,我沒事。哥哥這一不理事,別生出亂子來。”
歸海莫燼見她這般,滿是心疼地撫上她的頭,點頭轉身。
“對了,我想看看泗州在案的河工筆錄。”覓塵突然起身道。
歸海莫燼回頭,微微一愣,隨即點頭:“我知道了。”
見他出去覓塵起身洗了下臉,取過被歸海莫燼放在一旁的面具,坐在梳妝鏡前,抹上藥水戴在臉上。只是額頭處被剪刀劃破,微微翻起,天暗時還不明顯,如今天光大亮極爲顯眼。
她微微蹙眉,將頭上布巾扯掉,取過梳篦細細梳好頭髮,分出一縷在額前,找了剪刀沒幾下便將那一縷頭髮剪成了斜斜的劉海。望着散落在梳妝檯上的斷髮,只覺心頭一陣煩亂,看着看着便楞起神來。
歸海莫燼出的房,程淵便迎了上來:“王爺,那些鬧事的百姓臣已經一一審訊過來,並沒有什麼異常,都是附近村落的普通老百姓。”
歸海莫燼點頭:“是誰散播的流言,可查到了?”
“沒有,那些百姓均說消息是兗城來的富商帶來的。卑職查了今日進城的所有人,並沒有他們所說的富商。”程淵蹙眉道。
歸海莫燼點頭冷笑:“他們既然放火燒糧,又放出消息,意在將事情鬧大,最好激起民變。定然是在這泗州城中潛伏蓄謀,全城秘密搜查,本王就不信找不到蛛絲馬跡。”
程淵應是,歸海莫燼又道:“籌糧的事怎麼樣了?”
“前不久剛剛讓那些富商捐過糧食,卑職軟硬兼施,竟是無法從他們口中抽到再多的糧食,施粥只夠半天。”
歸海莫燼沉吟片刻:“這樣吧,你以巡撫的名義給他們寫保證,這糧食算借的,待朝廷的賑災糧一到如數歸還,並且來年的稅免他們兩分。”
“王爺,這稅法令有明文規定,只聖上可減免,這……”
“你只管去辦,別的不必多慮。”
“是。只是泗州城怕也籌不到多少糧食了,卑職私下查過,這泗州的大小糧商手頭都已沒多少糧了。這麼難民,怕是全集在一處,也就三兩天的光景。”程淵面有憂慮。
歸海莫燼蹙眉:“眼下只有先穩定住局勢再圖它法了,倘若再無粥可施,百姓激變,到時候鬧出反叛,便不是幾顆糧食能解決了的。如今北邊正和北紇開戰,南面和南翼關係越發緊張,這泗州可不能亂啊。你先去籌糧,儘早佈施。”
“曹村埽那邊王爺可要去看看?”程淵點頭,請示道。
“本王稍後便去。另外你將在案的河工筆錄送來,沒別的事就下去吧。”歸海莫燼蹙眉揮手。
程淵施禮退下,歸海莫燼卻沒有立刻回屋,反而向東面院腳走去。一個身影同時閃出,正是他的暗衛蒼亦。
“說。”
“回王爺,蕭姑娘一夜未曾離開房間半步。”
歸海莫燼眉頭微皺:“在鳴鷹回來前盯緊她,你先下去吧。”
“屬下不明白,王爺何以懷疑蕭姑娘。”
“她出現的着實太過湊巧,許是本王多想了。不過,待染舞樓送來消息便知究竟,你下去吧,那蕭憶武功不低,小心些。”
蒼亦單膝跪地行禮應是,身影一閃便消失在了院中。歸海莫燼轉身,大步跨入屋中,看到覓塵卻是一愣,眉頭緊蹙。隨即想起覓塵說過的,在她來的那個世界女子很多短髮,他眉頭微展,眸中卻滿是不贊同,輕聲一嘆。
“我得去忙了,你好好休息,別太擔心你哥哥,他會沒事的。河工筆錄一會兒便有人送過來,你等等。”
覓塵起身點頭,將歸海莫燼送出房,見他身影消失纔回到房中。果然,沒一會兒便有小吏送來了河工筆錄,整整一箱子。覓塵去看了看孩子,見她睡得香甜,便又回到了歸海莫燼的房間。將那些筆錄一本本翻出來細看,許是這兩日哭得太多,眼睛生疼,她看一會便需閉目歇上一會,待大致翻了要找的記錄已是正午時分。
嫣如送來膳食,卻是一點胃口都沒有,去看過戴郇翔,卻見門口放上了新的膳食。覓塵猶豫了半晌,隔着門喚了一聲,屋中靜悄悄沒有一絲迴應。
覓塵心中實在擔憂,伸手便想推門,卻聽戴郇翔嘶啞的聲音傳來。
“我沒事。”
覓塵嘆了口氣,思忖片刻。大步便向府門走,喚來小兵牽了馬,問清曹村埽的位置便策馬衝出了城,直奔曹村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