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晨光刺破雲層終蘊成霞光滿天之際,覓塵正懶洋洋地站在院子的薔薇樹藤下喝着紅研遞上的溫牛奶,望着尚還掛着亮晶晶夏雨的枝頭綠葉眸中閃過狡黠。
將手中的白玉瓷杯遞給紅研,轉身便踏上了花格的臺階,依靠着廊壁手邊正是那株花繁葉茂薔薇的藤幹。看向紅研兀自恍惚的俏臉,覓塵輕輕一笑,伸手便抓住了那藤幹,大力一搖伸展輕功便竄出了老遠。
身後響起花葉隨雨撲簌簌落下的聲音,當然還有紅研的驚呼聲。覓塵回頭去看,只見紅研站在廊下頂着一頭的薔薇花瓣,紗衣上星星點點全是雨水。正一臉氣惱地瞪着自己,樣子嬌俏可人。
“哇,紅研。那句話怎麼說來着,人比花嬌,小姐我今兒算是見識了。那朗楓平時目愣愣的,沒想到還挺會討女孩子歡心,我們紅研可是越來越嬌媚了呢。”覓塵狡黠一笑,輕步向不遠處的月門走去。
紅研腦袋紅紅地跟在身後,也不知道是氣惱還是羞澀竟只嘟了嘟嘴沒有回口。兩人穿過月門到了百味園,青黛正忙碌着收拾暴雨留下的殘局。覓塵上前接過她手中的掃帚。
“我來吧,這麼好的天氣,運動運動纔好。你兩該幹什麼幹什麼去,這裡交給我了。”執起掃帚清掃着暴雨打落的樹枝,花蕾,碎葉。清新的空氣中花草清亮,展現着勃勃生機,微風中喃喃訴說着對雨的感情。
“小姐今天興致可真好,那我可去三睢堂了,夫人給小姐留了一匹上好的禪雲紗,昨兒就喚我去拿呢。”青黛笑着將挽着的衣袖拉下,拍了拍手見覓塵點頭便轉身而去。
“我也不陪壞小姐了。”紅研衝覓塵吐吐舌頭皺皺眉也跟着向遠處而去。
揮動着手中的掃帚,將落在青石路上的殘枝清理,對那一地的落紅卻是視而不見。百味園中花語鳥鳴,擡頭看向遙遙在望的黛山,雨後更顯青翠,遠山近水都似被雨水壟上了一層亮麗的紗巾,蓋在天地間,枝在羣山上。
覓塵放下手中的掃帚走到清湖邊,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癡癡地笑了起來。
他和她就是在這個湖邊有了第一次的獨處呢,那個美好的月夜現在想起仍清晰如昨。
湖面在晨光下霞影重重,風過波瀾晃動,竟似有層白色薄霧籠罩其中,但卻將覓塵的臉映的紅亮亮的,格外嫵媚。
戴郇翔大步而來看到的便是覓塵明亮的笑臉,腳步一頓,面上微微閃過幾分沉重,這才笑着走了上去。
“塵兒。”
“咦?大哥今兒來的好早。剛下朝啊?”覓塵回頭見戴郇翔一身朝服大步走來,輕笑着站起身迎了上去。
“是,你今日倒起得早。平日我下朝那次不還在矇頭大睡?!”戴郇翔寵溺地伸手拂過落於覓塵肩上的花瓣笑道。
“沒辦法,今天一早又是蛙叫又是鳥鳴的,我想睡都不行。以前看過一本書,說一個皇帝嫌夏天外面樹上的知了吵他清夢,然後滿皇宮的宮人就都忙活着去粘樹上的知了,誓要將噪音消除,讓皇帝安眠。當時我還罵那皇帝昏庸,如今想想還蠻理解他呢。要是我有那權力,一準讓人把青蛙都抓走。”覓塵一面說着,一面拉着戴郇翔進了湖邊的小花廳。
“咦?外面怎麼了?怎麼這麼熱鬧?”坐在欄杆上晃動着雙腳,遠遠便聽到一陣陣歡笑聲傳來。
戴郇翔粲然一笑,知道定是皇上賜婚的聖旨在府中已經傳開了。府裡許久沒有熱鬧事了,定然歡騰。
“你馬上會有個嫂嫂了。”
“真的?!皇上已經下旨了嗎?哥,恭喜你哦。”
海清帝剛回雒陽戴郇翔就去向他請旨,雲諾也央了慧妃幫忙。十多天過去一直都沒有迴音,覓塵心中也一直記掛着這事,生怕皇帝不同意。如今突然聽到戴郇翔的話,覓塵先是一愣,隨即臉上綻放出狂喜來,輕快跳下欄杆拉着戴郇翔的雙臂蹦跳着。
戴郇翔亦是和暖一笑,輕輕撫摸着覓塵柔軟的發,看她笑得那般開心,他的心裡也甜蜜蜜充斥着幸福感。突然想到海清帝的另一道婚旨,面上微沉,眸中已是染起了擔憂。
覓塵這會兒哪裡還能注意到戴郇翔面上的變化,她正笑得開懷,心中爲雲諾和這個唯一的大哥高興着,簡直就如那即將嫁給心上人的是她一般。
“我找雲諾去。”覓塵說着便往花廳外跑,身影一晃已經出了花廳。
“塵兒……”
身後戴郇翔的喚聲傳來,覓塵笑着回頭,但見他一臉擔憂,眉頭微微蹙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怎麼了?”覓塵微微收了笑顏,有些茫然地問着,心中詫異不已,哥哥有些奇怪呢。
“沒事,去吧。跟雲諾說等她爹爹和孃親到了京城,商量好婚期,就成親。”戴郇翔猶豫了下,望着覓塵明媚的笑臉終是將要脫口而出的話吞回肚中,笑言道。
覓塵也不多想,心道哥哥還沒成親,就患上結婚綜合症了。搖手應允着便快步跑出了百味園。
此時的兵部官署,衆事議畢,歸海莫燼遣退了侍候在側的侍者迎上歸海莫凌瞪了一早上的雙眼。
“要說什麼,說吧。”仰身靠向身後的椅背,歸海莫燼微微眯眼,看向歸海莫凌的眸中有着些微的好笑。
“四哥,你到底要怎麼辦啊?塵兒要收知道你要娶別的女子還了得!父皇到底是怎麼想的?怎麼突然就下了這麼道旨意。”歸海莫凌略帶急躁地聲音響起,濃眉緊蹙,最後乾脆站起身來回地走動了起來。
“你問我,我問誰去。坐下!晃來晃去看得人心煩。”歸海莫燼擡手輕捏眉端,說完乾脆閉上了雙眼不再看一臉急躁的歸海莫凌。
“四哥,你這是什麼話?你怎麼一點都不急啊!”歸海莫凌看向歸海莫燼悠然閉目的樣子,簡直就要抓狂,伸手扯了扯衣服將衣領拉大,直差沒撲上去將歸海莫燼拉起了跟他一起瞎轉悠了,那樣子簡直被逼迫成親的人是他一般。
“急啊,我怎麼會不急。”歸海莫燼輕聲嘆道。
“急?我怎麼看不出來。四哥,你不會真想娶那吳戈一的女兒吧?要知道九門提督可是人人都要拉攏的角色。”這個想法一竄進歸海莫凌的腦中,再看向歸海莫燼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他便越想越覺得四哥有此打算。
乾脆繞過桌案直逼歸海莫燼,死死地盯着歸海莫燼,健美蹙得更緊了。
歸海莫燼卻是不急,閉目間思緒已經轉到了別的地方。
九門提督,主要負責京都內城九座城門的守衛和門禁,還負責巡夜、救火、編查保甲、禁令、緝捕、斷獄等。可以說是海天皇室禁軍的統領,品秩爲“從一品”。雖然尚算不上一品官,可沒有人敢小看九門提督。因爲他是京師衛戎部隊的統領,掌京城守衛的要職。
在海天,皇城之內所居住的不是皇族子弟就是權貴家族,皇城之內是京畿的根本,九門提督肩負皇城安危,是個官小權重的職務,歷來都是皇帝的親信才能坐上這個位置。吳戈一也不例外,海清帝尚未登記還是禹王之時,他便在禹王府當差,甚得主子喜愛,後來海清帝登基爲帝,他更是平步青雲。如今已是年過四十,聽說膝下只有一女,甚爲寵愛,已經年過十六卻一直留在閨閣。登門提親者皆被吳戈一拒之門外,這在京城已不是什麼新鮮事兒了。
吳戈一這般寵愛他的女兒,只要跟吳府聯姻,等於已將吳戈一拉入麾下,只是海清帝何以在此時做如此安排?前幾次海清帝提及賜婚之事,所提之人皆是毫無實權的官員侯爵之女,這次卻是爲何?如今太子之位空虛,大臣們相互觀望。顧家,鄒家更是忙着將自己的人推上高位,難道海清帝意欲讓一批人靠向自己以便分鄒顧兩家的權利?畢竟這朝堂上各方勢力越多對皇帝越是有利。
今天朝堂上初聽聖旨,他尚以爲是海清帝意欲試探自己,這才擡眸望了一眼,四目相接,他在海清帝的眸中看到的是深深的堅持和不容反抗的威儀。爲什麼會這樣?
“四哥,四哥你倒是說話啊,你想急死我是不是?!”
歸海莫凌的又一聲高喚打斷了歸海莫燼的思緒,他緩緩睜開眼睛瞥了下湊上來的歸海莫凌。
“說什麼?”
“說什麼?四哥!你沒有聽我說話嗎?我問你是不是真想娶那吳菱姚!”
“吳菱姚是誰?我不認識。走,去戶部看看軍備的事他們商量好了沒。”歸海莫燼不甚在意地說着,起身便大步繞過歸海莫凌向外走。
歸海莫凌卻是不依不饒,一把拉住歸海莫燼的衣袖,震怒道:“四哥!”
“我不急是因爲知道,除了塵兒我不會娶任何其他女子。”歸海莫燼無奈回身,盯着歸海莫凌肯定道,眉宇間隱約可見俯瞰衆生的高絕和孤傲,眸光炯炯盡是不爲逼壓的凜冽。
歸海莫凌一愣,歸海莫燼已是甩脫了他向外而去。
是啊,四哥從不是讓人逼迫之人,就算是父皇怕是也不能讓他妥協,何況是在塵兒的事情上。歸海莫凌暗罵自己果然是關心則亂,竟這般沉不住氣。一面邁着步子也趕忙追了上去,步履輕快了不少。
“四哥,等等我。”
幾步追上歸海莫燼,將笑臉湊上,歸海莫凌神秘地眨巴了幾下眼睛:“四哥有主意了?”
“沒有。”歸海莫燼看了他一眼,輕搖頭。
“沒有?那可怎麼辦,又不能公然拒婚!”歸海莫凌一愣,神色又緊張起來。
“又不是明日就大婚,不急,總會有辦法的。”歸海莫燼也微微蹙了下眉頭,嘴上雖是這般說着,心裡卻不免有些擔憂。怕只怕塵兒不能接受這樣的安排,怕只怕塵兒不能理解他……歸海莫凌見歸海莫燼步履微沉,眸中閃過了然:“要不問問先生?也許先生會有辦法的。”
歸海莫凌口中的先生自然是一直爲歸海莫燼出謀劃策的劉秉鴻老先生。
往日歸海莫燼有什麼不明白的,遇到什麼難題確實常常去詢問這位老先生,可是這件事卻不知爲何,他不願劉先生插手,甚至不想讓劉先生知道皇上賜婚此事。
“不必了。先生也不會有好主意的。倘若沒有下旨也許還能在生辰八字上做文章,如今聖旨已下,縱使先生高才也不會有辦法的。這是我會想辦法的。”歸海莫燼蹙眉道。
“四哥是不是怕先生讓你娶那吳小姐?”歸海莫凌揚眉,嘴邊逸出一抹笑來。
“知道就別亂言!”歸海莫燼撇了他一眼,悶聲道。
“哈哈,四哥,要不你考慮下。那吳小姐長的還不錯,就上次宮宴穿紫色衣服那個。”明瞭歸海莫燼的心思,歸海莫凌此時已經恢復了往日的瀟灑模樣,搖頭探腦道。
“是嗎?連那姑娘穿什麼都記得,你娶吧。”歸海莫燼冷然掃向歸海莫凌。
“四哥,這話可不能亂講,人家可是有心上人的。四哥和塵兒已經夠幸福了,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蕭憶了,連她現在身在哪裡都不知道。”歸海莫凌苦笑道。
歸海莫燼見他這般,輕聲一嘆,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安撫他,只拍了兩下他的肩膀,支持之意不言自喻。只是眸中卻不免閃過擔憂,那蕭憶總歸是朝廷欽犯。就如他一樣,倘若海清帝下旨賜婚,莫凌怕是比他現在的情景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