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出突然,覓塵連驚呼都每來得及就直直墜下了高臺,耳畔只餘下呼嘯而過的風聲,心跳幾欲停止,渾身上下剎那被冰冷的寒意包裹着,腦中紛紛亂亂。猛烈的風早已將髮帶卷落,滿頭的青絲紛亂而舞,掃在面上生疼。
覓塵雖說輕功不錯,可一直都沒有機會使用,她的輕功出了用在跳舞上讓舞姿更飄逸,讓身體的靈活性變得很好,就是偶爾翻過幾次牆,如今受到驚嚇,再加上身體急速下墜中,她試了幾次竟是無處着力,輕功得不到任何發揮。
心裡雖焦急恐慌,卻與那越來越紛亂舞蹈的髮絲迥然不同,開始慢慢沉寂下來。她甚至苦笑,人果然不可以得意忘形。瞧,馬上報應就來了!
耳中似乎還回蕩着歸海莫燼那聲直入雲端的嘶喊。他在害怕呢,從那顫抖的聲音中覓塵能深刻感受到他的驚慌。她不甘心啊,便就要這樣死去了嗎?即便是爲了他她也一定要活着……
不行!她不能這麼沒用的就放棄!如果放棄生命,還指望誰能救她?覓塵眉頭禁蹙,再次試着在體內運氣,這次竟有些控制住了身體的翻轉。她試着向崖壁一側靠近,伸出手希望能拉住什麼,可是下墜的力道太大,手臂沒能抓牢,竟被石峭劃破衣衫,皮綻血流,不過幾次的延緩之後,倒是減慢了些下墜的速度。
歸海莫燼見覓塵突然向崖下而去,腦中尚未明白過來情況,身體就已做出了本能反應。高呼一聲,挺拔的身影便如離弦的箭,毫不猶豫地一個翻身跟着躍落了懸崖。
他渾身真氣蘊於體內,儘量讓身體放鬆,催動身體急劇地快速下墜,雙眼一眨不眨地尋找着覓塵的身影。風吹痛了雙眸,眼睛無控地升起血色,泛起了一層水霧。終於,透過雲霧,迷濛中他看見了覓塵。
她還在眼前!還不晚!歸海莫燼從沒這麼感激過上蒼,感謝它的眷顧,讓他趕上了……
兩人的距離慢慢拉近,歸海莫燼看到了覓塵的動作和染血的手臂心中一驚。
“塵兒,別怕!”疾呼一聲,催力讓自己下落地更快,伸開雙臂,準確地將那淡薄翻飛的身體緊緊地攬入懷中,剛剛還空落恐慌的心一下子便安定了下來。
覓塵之覺腰間一緊,恍惚的心神一震,身體早已本能地做出了反應攬上了貼近的熱源。微啓雙眸,便跌進了歸海莫燼黑髮飛揚間血色氳亮的眸子,那眸中是深深的慶幸,覓塵驚詫地瞪大了雙眼。
兩人的身體抱在一處,下墜的力道更強,歸海莫燼只能試着儘量靠向懸崖的壁側,試着找尋攀爬的東西,一處凸起的巖壁,或是一棵伸出崖峭的樹。
他一手將覓塵護好緊緊圈在懷中,不讓懸崖凸起的峭石傷到她,另一手數次想要抓住什麼東西阻止兩人下墜的趨勢,背部擦過鋒利的崖壁,沒一會兒就鮮血淋漓,火辣辣地疼,不得不說這沒着沒落的輕功發揮的餘地很小。
天無絕人之路,覓塵剛剛還說過的話在此時應驗。一顆橫生在峭壁中的樹讓歸海莫燼猝然斂眸,氣息微提穩住兩人急墜的身形,已是抓住了那樹。兩人身體猛震一下,墜落便戛然而止,懸在了半空。
“塵兒,你還好嗎?手很疼吧?”歸海莫燼蹙眉急急問着。
“我沒事。”覓塵輕輕動了一下,感覺他攬在腰間的手炙熱有力,似乎怕她滑落出懷抱,他用的力道很大,肋的腰間疼痛,可是卻讓她窩心不已。
歸海莫燼聽到覓塵回答才擡頭四下打量着周圍,那樹枝目視極細,看來是無法長久承受兩人的重量,這處崖壁又極爲陡峭,就算他武功再高怕是也無法將覓塵一同帶上崖去。
“莫燼,要不我們下去吧?我會游泳的。”就在歸海莫燼打量上方的時候,覓塵卻看向了崖底。兩人在空中一翻墜落,崖底已然在望,波光粼粼,竟是一處神湖。
“不行,我把你送到上面的那處峭崖上,你等我下去找些藤蘿來再帶你下去。”歸海莫燼聽到覓塵的建議,向下望了一眼,離崖底尚有好高,就算是會游泳掉到水裡也不會好受。
“我真的可以的,相信我。”覓塵環在歸海莫燼身上的手早就感覺到了一股粘溼,剛剛看了一眼竟是一手的鮮血,她知道他背部定是受了傷。這時候她只想早早下去好看看他傷的是否厲害。
她前世生長在上海對水倒是幾位親近的,還在游泳館玩過高臺跳水,倒是不怕。
“下去吧,你也看到了,我的手傷了,等你下去再來接我,怕是會失血的。”覓塵見歸海莫燼仍在猶豫掙扎了下,目光堅定。
歸海莫燼擔憂的看了她一眼,終是笑了下放了手,兩人一會兒便重重砸落在了一汪寒潭中,水壓來襲,兩人被生生分了開來。
覓塵浮上水面便急急找尋歸海莫燼,但見不遠處的湖面上血色暈染,嚇得面色蒼白了起來,急急地呼喊着。
“莫燼,莫燼!”聲音恐慌而帶着輕顫。
這時候不遠處歸海莫燼總算也浮了上來,兩人看到彼此均鬆了一口氣,掙扎着游上岸。
“我看看你的背。”
“我看看你的手。”
清亮的女聲和低沉的男聲幾乎同時響起,均帶着濃濃的關切。覓塵和歸海莫燼同時一愣,又相視而笑,眸中是滿滿的欣悅和暖暖的震動,以及對絕對處逢生的慶幸。
崖上雲霧繚繞,陽光被層層阻隔到了這崖底已是不見死好溫暖,冰冷的秋水襲身,雖是無風,覓塵卻還是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輕咳了一聲。
歸海莫燼蹙眉,卻也沒有辦法,他身上也是盡溼,只能先上前檢查了下覓塵的手臂,雖說多出擦傷,傷口卻不算深,這才略微放下了心。
他將覓塵扶正,跨步走到她身後,雙掌緊緊挨住她的後背,精純的真氣便源源不斷地注入覓塵的體內。
覓塵只覺得身體立刻便溫暖了起來,當歸海莫燼收掌,她似乎覺得身上的溼衣也幹了不少。
“你等着,我去找些乾柴來。”將覓塵扶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歸海莫燼說着便要轉身。
“你還沒讓我看你的背呢。”
“我沒事,乖乖等着,恩?”歸海莫燼說完,不再等覓塵回話,便轉身快步而去。
覓塵正要阻攔,小腹卻傳來一陣莫名的疼痛,略微低頭,話未出口,歸海莫燼已是走出極遠。恍惚間她分明看到他額頭上起了一層薄汗,血跡斑斑的背部在眼前閃過,覓塵心中升起擔憂。
起身想要去找些止血的草藥,可是腹部的疼痛竟然有加劇的趨勢,那疼痛說不出的怪異,讓她竟覺得直不起腰來,只能彎腰用手壓着腹部,頭上已是起了一層冷汗。
過了一會兒似乎好了一些,聽到腳步聲傳來,覓塵強打起精神來,衝他笑笑。
“回來了?”
“怎麼了?臉色怎麼這麼不好?”歸海莫燼說着放下手中的乾柴,撫向覓塵的臉,面色擔憂。
“沒事,有些冷。”
歸海莫燼聽覓塵的聲音虛弱忙放了她,沒一會兒就利落地升起了一堆旺火。
“我去找些草藥,你等等我,是不是失血的原因,怎麼面色這麼蒼白。”
歸海莫燼站起身將覓塵抱到火堆旁坐下,起身就要再次離開。
“你知道找什麼藥?”覓塵倒是想去,可是腹部的絞痛雖是好了些,隱隱還是覺得腰腹癱瘓。
“小薊,紫珠葉。乖乖帶着等我,放心吧。”
歸海莫燼回來時,覓塵正一手撫着腰,一手往火堆中加柴,見他回來忙放下了腰際的手。
將覓塵手臂細細清理好,歸海莫燼揉搓碎找來的草藥敷在傷口上,從袍角扯下一塊乾淨的布沒幾下就利落的包好了。
覓塵看着他專注的動作,英俊的面龐,心中暖暖,猶如這臨近身旁的篝火冉冉,輕笑道:“你這皇子倒是什麼都在行。”
“常年在軍營,什麼都多少懂些。”歸海莫燼不甚在意地說着,打量起覓塵的臉色來,見她似乎好了一些才略微放下了心。
“現在可以讓我看看你的背了吧?”覓塵輕瞪他一眼,示意他轉過身去。
歸海莫燼倒是極爲配合,輕輕笑笑便轉了過去。
覓塵看那背上的衣服絲絲縷縷破處極多,衣衫帶血,心中震痛。蹙着眉將那衣衫小心地脫下,歸海莫燼寬闊的背部便展現在了眼前,覓塵猝然屏息,幾欲驚呼。
那背上傷痕累累,新舊傷痕幾乎交錯遍佈了整個脊背,血肉模糊下紛紛亂亂的舊傷痕像錯亂的路,阡陌縱橫!甚至比背上殷紅的鮮血更讓她觸目驚心,望之便是撕心裂肺般的剮扯疼痛。有兩道極深的舊疤幾乎貫穿了整個背部直延伸到腰際。
覓塵慌忙扭頭,輕輕咬牙,淚水卻還是無聲滴落面頰。
“塵兒?嚇壞你了?”歸海莫燼感覺到身後的覓塵沉默和僵硬,就要轉過身。
覓塵趕忙扣住了他的肩:“沒有,別動!”
覓塵只覺得心被糾結在了一起,沉重到擡手的動作都萬分艱難,喉嚨似被什麼梗上。說完一句便再難開口。手指輕柔地處理他背上的傷,深吸一口氣。
“以後別讓自己受傷了,我很心疼。”
簡單的一句話,歸海莫燼已經知道了她片刻沉默的原因,心裡升騰起幸福,脣角揚起了一個柔軟的弧度。
“我知道了。”
覓塵輕嘆一聲,專注着手下的動作,半晌兩人誰都不再說話,享受着此刻谷底的溫情相依。
“對了,那欄杆定是有人動了手腳,不然豈會如此不牢靠。”將要處理完時覓塵突然想到了什麼,手下微頓,擡頭說道。
“恩,封禪那天父皇會在祭壇上祭酒灑下懸崖祭奠天地。”歸海莫燼微微蹙眉,眸中若有所思。
“會是誰?”有人要害海清帝!覓塵心中一驚,看來這其中倒是還隱藏了一個巨大的陰謀,今日她竟然差點做了海清帝的替死鬼。
“我也不知道。”歸海莫燼微微側頭,面上微沉。
“會是太子嗎?”不知爲何覓塵幾乎馬上就想到了那個總是滿臉陰霾的歸海莫旭,想起她用在蓮妃身上的露清丸。若此時敗露,海清帝定然不會放過他,所以此時最希望歸海莫印死的人必然是那太子殿下,而且皇帝歸天他會是最大的受益人。
“塵兒怎麼會這麼想?”歸海莫燼詫異地扭頭。
“有件事我每告訴你。蓮妃慘死月毅門的事你知道吧?”覓塵遞眸略一思索看向歸海莫燼見他點頭才又道。
“蓮妃是太子的人,歸海莫旭讓蓮妃長期服用一種叫露清丸的藥,此藥和龍蜒香混合便會成爲一種催情的毒,對男子身體會有極大的傷害。這事我也是偶然發現的,其後蓮妃便慘死在南宮門。歸海莫旭想要皇上的命可不是一兩天了,他會不會害怕此事敗露,所以鋌而走險??”
“塵兒似乎對太子很仇視?”歸海莫燼提到太子眸中就會閃現清晰的厭惡,探究地問着。
“他心術不正,我不喜歡他,你有空幫我教訓他。”覓塵想起在宮中的種種,她自己想到歸海莫旭心中是憤恨的,此刻和歸海莫燼呆在一起,提起太子,卻是一陣委屈襲上心頭,帶着嬌蠻望向歸海莫燼。
歸海莫燼一愣,他從沒見過塵兒對誰有這麼強烈的情緒,心中詫異更是狐疑了起來,可是既然她不多說,他也就不多問。不過覓塵撒嬌般的話語卻是取悅了他,眼角輕揚,輕輕笑了起來,點頭應了聲好。
覓塵見他應了,開心一笑,正欲將包紮好的布帶打結收尾,腹部隱隱的痛楚突然加劇,那撕絞般的震痛讓覓塵面色瞬間蒼白,咬緊牙關卻依舊低吟一聲彎下了腰。
“塵兒!”歸海莫燼一驚將覓塵攬進懷中,見她面色蒼白身上已是冷汗淋淋,向來清寂的眸中也不免閃過無措。
覓塵痛得脣瓣蒼白,那蒼白上又被她咬得顯出一道血紅來,隱隱得感覺有股熱流從體下流出。逶迤的白色煙籠梅花百水裙上顯出一道妖豔的紅色來。
“血?!塵兒你是不似乎腰部受傷了?快讓我看看!”
恍惚間覓塵聽到歸海莫燼的驚呼聲,心裡隱約卻是明白髮生了什麼……她……好像是……?痛經!
覓塵有些尷尬地擡頭,強忍着疼痛對歸海莫燼笑笑:“我沒事。”
“我看看!”歸海莫燼見她滿臉冷汗,擰緊了長眉急急道,說着便要掀起覓塵的裙襬,檢查她的腰際和腿部。
覓塵無措,低頭嚶嚶道:“我真的沒事……好像……好像只是來了月事,你別看!”
歸海莫燼一怔,半晌似是都沒有明白覓塵的話,見她面上淨是尷尬,蒼白的面頰透出一抹淡紅來。待到明瞭過來,也是頗爲尷尬,俊逸深刻的五官帶上了一絲慌亂,面上微紅,眸中卻又閃過些許的笑意和憐惜,將覓塵緊緊抱緊懷中。大掌猶豫了下便探進了覓塵的衣衫,觸碰上了她冰冷的下腹,絲滑的觸感宛若石玉帶着冰冷寒徹,歸海莫燼掌中運氣,溫暖的大掌在覓塵腹部來回揉熨着。
覓塵羞赧地將頭埋進他的懷中,一股熱流在小腹氳散開,她幾乎立刻好了很多,卻依舊虛脫地窩在歸海莫燼懷中,輕輕閉上了眼睛。心道大概是前段時候在皇宮的冰窟寒氣襲身,現在又遇秋水浸身才會如此,卻不想竟會這般疼痛磨人。
“好些嗎?”
溫柔的聲音響起,覓塵雖是低着頭卻也能感到他關切的目光。輕點頭,悶聲道:“好多了,你過去下,我……”
歸海莫燼聽覓塵吞吞吐吐地,輕搖頭,眸間韻過笑意,拉開覓塵見她神色好上了許多,面色也不再蒼白。這才放下她站了起來,一把脫下外套罩在了覓塵身上。
“我去再找些乾柴,不舒服就大聲喚我,知道了嗎?”說罷,見覓塵點頭,便大步往遠處而去。
覓塵覺得從沒像今天這般丟人過,心裡暗道自己糗死了,將臉埋進手中一陣懊惱,悶悶道:“早不來晚不來。”
歸海莫燼回來時覓塵已經匆匆處理過正抱膝蹲在地上隨意挑撥着火苗。他輕笑搖頭,將新找的柴堆在旁邊,坐在地上,抱過覓塵將她安置在了腿上環在懷中。腹部一暖覓塵已覺得好了不少,但還是虛弱乏力,便柔順地我在了歸海莫燼暖意洋洋的懷中。
不知從哪出吹進來的風帶來一股松香,峽谷內幽遠而寧靜,微弱的火光跳動,偶爾發出幾聲響亮的火花聲,身旁的清潭亮光閃閃,水霧縹緲。
歸海莫燼,滿足地慨嘆,緊了緊懷抱,仰望天空。雲霧繚繞,竟如身處無波無擾的仙境,滌淨了心中的浮躁與虛空,掙扎與堅忍。他閉上眼,大手在覓塵背上輕撫,享受着這份難得的靜謐與清幽,微微低頭呼吸着覓塵身上特有的清香,偶爾崖間傳來風鳴鳥語,鶯歌蟲喃,他的心更爲寧靜,幼年的得失與憤懣,多年的隱忍與幽思,一瞬間全消失在這峽谷裡,彷彿就這樣抱着心愛的女人,便是絕谷險地也會變成人間仙境,讓一切凡塵俗世都相忘於這溫柔清風中。
“我的塵兒長大了。”歸海莫燼滿足地嘆息一聲,低頭喃喃道。
低沉的聲音響在耳邊帶着分明的笑意,覓塵臉上繞紅一片,悶悶道:“我的莫燼都快老了。”
歸海莫燼聽覓塵竟已有力氣打趣自己,稍稍懸着的心總算完全歸位,想起多年前在宮中無意間聽到她關於老男人的那翻話。(第一卷最後一章《宮宴下》)
“你不是獨愛老男人嗎?”
“什麼?”覓塵從不記得自己說過這話,詫異擡頭看向歸海莫燼。
“多年前不知是誰在宮中太宣殿附近的小亭說過一翻獨愛老男人的驚世駭俗之語。怎麼?忘了?歸海莫燼看覓塵睜大了眼睛,一臉地茫然,不由笑道。
覓塵眸中一片茫然,絞盡腦汁地想着,突然腦中一閃,自己好像是跟南洛在那太宣殿的小亭中談過些葷話的,好像還說了不少大逆不道的話,可是那時候身邊分明沒有人啊,他怎麼會知道……
“你怎麼知道?我記得那次我是進宮參加太后辰宴的,那晚我可沒在宮裡見到你。”她好像還記得那時他並不在宮中。
歸海莫燼眸光微沉,半晌才道:“那天我確實不在宮中,而是該在押送北紇皇子回京的路上。那時帶大我的嬤嬤病重,遣人送了書信,我是專門回宮看她的,離開時無意聽到了你的話。”
覓塵不想一個嬤嬤病重他居然冒險回宮,心中詫異,又見他的面色有些沉重,不免詢問地望着他。
“很奇怪嗎?塵兒可願聽我講一個故事?”歸海莫燼眸中微亂略一閉眼,輕笑看向覓塵。
“故事?”覓塵看他面色陰沉更是驚異,有些擔憂的蹙眉看向歸海莫燼。
歸海莫燼略帶安撫地掠起覓塵散落在耳際的一縷發挽在她的耳後,微微一頓這才問道:“德紹元年海清帝登基不到三個月發生了一件大事,史稱青嶺之亂,此事塵兒可有所耳聞?”
“青嶺之亂?我好想在哥哥書房的一本書上看到過一點,上面將得很模糊,只說霄南王勾結北紇意欲謀反,朝廷出兵十萬鎮壓,在青嶺將謀逆的霄南王一部八萬大軍殲滅殆盡,還消滅了北紇的十一萬精兵。”覓塵聽他突然說起此事,有些不明所以,可還是配合着道。
“恩,顯祿十八年海天與北紇交兵不斷,北紇屢屢騷擾邊境。那年春季中宗皇帝也就是先帝下旨命霄南王歸海惔統帥八萬馳虎軍出征北地。顯祿十八年冬中宗駕崩,,海清帝登基,改年號德紹。德紹元年冬,督察院都御使翁世資密告霄南王勾結北紇意欲謀反,並呈上了馳虎軍前鋒大將衛恭從北地送回京都的密告信件。海清帝當即就派驍騎將軍陳友魯統兵十萬以援軍爲由出征北境。當時的馳虎軍就駐紮在青嶺,朝廷派的十萬大軍一到青嶺便火封眉谷,將馳虎軍逼入了絕境,短短兩日馳虎軍全軍覆沒,八萬大軍葬身青嶺。其後陳友魯又領兵殲滅北紇精兵十一萬與次年三月得勝回朝,這就是所有史書上記載的青嶺之亂。”歸海莫燼幽深的眸子望向遠方,沉靜的語調不帶絲毫感情,就似在讀者一本史書般平靜,到不似在跟覓塵將什麼故事。
覓塵覺得他最後一句話分明就是意有所指,挑眉道:“史書上記載的青嶺之亂?這中間有什麼隱情嗎?”
“哼,霄南王驍勇善戰,是爲當時海天第一統帥,他統領的馳虎軍更是海天精銳之師,驍勇善戰,以一敵百。那翁世資率領的十萬大軍不過是普通的兵勇,卻在短短几日內全殲馳虎軍還誅殺北紇十一萬精兵,此事豈會如同史書上講的那般簡單?就算是我的黑翊軍怕是也難做到如此。”歸海莫燼冷哼道,眸光微斂,雙眼中清俊無垠,彷彿倒映着整個山谷翠色,卻又讓這清湖碧葉在那冷然的眸底寂滅無聲。
覓塵看他面色,心中隱有不安,伸手扶上他的手,卻不打斷他,靜靜地等待着。
“翁世資呈上的那封所謂的馳虎軍前鋒大將衛恭送回京都的密告信是僞造的。什麼馳虎軍謀反全是誣告!青嶺之亂殲滅的那十一萬北紇精兵也並非陳友魯所統大軍所爲,而是馳虎軍上下軍將,用血肉忠魂滅掉的。”
聽歸海莫燼說到這裡覓塵大驚,這簡直就是齊天大冤啊,那陳友魯竟敢冒此大功,而朝廷居然深信,簡直不可思議。
“馳虎軍當年駐軍雲州,突然接到皇帝敇書,要求全軍素甲不動,沒想的哦敇書送達的第二日北紇二十五萬大軍直逼青嶺。這時候如果馳虎軍奉敇不動,一旦北紇突破青嶺,他們將會攻入海天平原之地,從此海天無險可守。馳虎軍素來以保境安民爲責。焉能坐視百萬子民面臨滅頂之災,何況軍情緊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所以霄南王下令全軍拔營前往青嶺迎敵。大軍夙夜行軍與北紇軍幾乎同時到達了青嶺,一場惡戰,八萬男兒浴血五日五夜,拼盡了最後一絲力氣,終將北紇二十五萬大軍生生逼出了青嶺,還神奇地殲敵十餘萬。以三擋一尚取得如此成績,其兇險可想而知,所以北紇軍退兵之時,馳虎軍也是傷亡慘重,軍力危殆,已是筋疲力盡。全軍不得不原地休整,也就是這時候陳友魯所謂的援兵到了……”
歸海莫燼說到此處聲音裡分明帶了悲憤和蒼涼,覓塵擡頭見他面無表情地微微昂着頭,雖不明白這些舊事跟他到底有怎樣的牽連,可是還是緊緊地抱住了他。
“可是他們等到的並不是什麼援軍,十萬大軍一到青嶺既不宣旨,也不招降,直接就封堵了眉谷,阻絕了馳虎軍的咽喉,出其不意大肆屠戮,與北紇廝殺活下來的馳虎軍全部盡數倒在了自己的友軍手下,也許到死的那一刻他們都沒有明白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一個月後陳友魯率軍得勝回朝,聲稱全殲叛軍,滅北紇精兵十一萬,被稱爲英武侯,這就是所謂的青嶺之亂。”
歸海莫燼微沉的聲音落盡,覓塵已是心中激憤,八萬浴血奮戰的忠魂居然就這樣蒙受了不白之冤,受着海天百姓地唾棄和萬世地指責,覓塵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事你爲何知道的如此清楚?”
“夏嬤嬤臨終交給我一封母妃留給我的親筆信,信中將當年青嶺發生的一切盡數寫了下來。”
覓塵蹙眉微楞,不明白這發生在萬里之外的事情,怎麼又跟身在深宮之中的清妃娘娘扯上了關係。
“可是這事你母妃又爲何會如此清楚?”
歸海莫燼眸中閃過一絲痛楚,神情抑鬱,脣邊冷冷地抿成一條鐵線,半天都沒有言語。
“因爲當時她就身在青嶺……母親閨名沐暖清。”
“雲新娘子沐暖清?這怎麼可能!?”覓塵心神俱驚,幾乎從歸海莫燼的懷中跳了出來,驚呼道。因爲這個沐暖清她在史書上看到過,是她所敬仰的一個海天奇女子。
自古能在史書上留名的女子本來就少之又少,多數還是作爲禍亂朝政的妖女這才得以記載史冊。可是這個雲興娘子卻是作爲一名女將軍被留名史書的,她是繼殷商時期宗武丁的妃子婦妤之後史書上記載的唯一一位女將軍。
雲興娘子也是史書上唯一一個憑戰功封將的女將軍。史書稱其貌美無雙,文武雙全,饒膽智、善騎射、熟韜略、儀度嫺雅。顯祿年間,也就是先帝時期,那時候的海天遠沒有現在這麼太平,南方除了南翼國以外還有好幾個國家,以南泰國力最強,屢屢興兵犯境,當時海天國力不濟,朝廷鞭長莫及無力壓制,邊境百姓苦不堪言。而身爲賀州都督長女的沐暖清便自己建立了一支戎伍肅然爲遠近所憚的紅瑛軍,專門在南方邊境與南泰對抗。她取得了多次勝利,斬殺了數萬的南泰兵士,保得南部邊疆百姓安寧,後來中宗皇帝將她的紅瑛軍納入國軍並封賞她爲紅瑛軍主帥,清雲將軍。因她使得一套出神入化的雲興劍法所以海天百姓多稱之爲雲興娘子。覓塵還一直嘆息要是能早生幾年興許就能目睹這位女將軍的風采。
覓塵之所以會震驚,還不是因爲這些,而是因爲她的另一個身份是霄南王妃!南泰被海天和南翼和盟滅國以後她嫁給了霄南王,每逢霄南王歸海惔征戰她一直都跟隨在側,還做了馳虎軍的副帥。所以青嶺之亂時她也在那裡,史書記載沐暖清已經在德紹元年隨叛軍埋骨青嶺了。這樣一個女子怎麼可能又進宮當了娘娘,並且居然是歸海莫燼的母親?!覓塵覺得她的頭腦已經一片紛亂,理不清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
“有什麼不可能呢,德紹元年海清帝下詔爲先皇禱告英靈,曾入太廟兩月不朝,怕是沒有人知道他曾離京整整兩個月從青嶺帶回了雲興娘子。從此這個世上便沒有了霄南王妃沐暖清,而有了寵極後宮的清妃娘娘。”歸海莫燼刀削般無情的嘴角露出一絲譏誚笑意,目光清寒道。
覓塵此刻已經不知道要如何形容心中的感覺了,只覺得着一幕幕就似戲文一般離自己那般遙遠,卻又在腦中迴旋着糾結着身心,因爲她清楚地知道歸海莫燼斷不會無故地跟她講述這些。覓塵不明白的是清妃是如何想的,爲什麼要將這些事告知歸海莫燼,她的意圖是什麼?着中間到底還有多少不爲人知的秘密。
“這麼說當年霄南王並不是謀反,這事海清帝是一清二楚的?”
“如此大事歸海印豈會不知道真相,塵兒以爲讓八萬將士被自己同軍滅掉,沒有皇帝的准許單憑陳友魯能做到嗎?!”歸海莫燼鼻翼輕功,冷譏道。
覓塵驚得張大了嘴巴,簡直不敢相信,爲了一個女子海清帝竟會如此濫殺忠軍。
“你是說歸海印就爲了搶你的母親指使朝臣污衊霄南王謀反,並且......”
“不,塵兒該清楚功高震主的意思。當年歸海印剛剛登基,名聲威望皆不如歷經百戰已是海天第一名將的霄南王,況且馳虎軍是霄南王一手組建,只忠於霄南王,奉其爲主。如此尾大不掉,歸海印豈能不忌憚,之所以會有青嶺之亂,我母親怕只是其中一個最微不足道的原因。”歸海莫燼中肯地說道。
“你母親爲什麼要將這些告知你?”
“因爲我的父親不是歸海印,我……是霄南王歸海惔的兒子!”歸海莫燼目光幽幽望向遠方,眉若青峰,看似沉寂卻冷冽攝人。
覓塵心中一震,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她從每想過他的身上會揹負着這樣的血海深仇,他叫了二十多年的父皇竟是殺父奪母的仇人!!望這他冰峰般冷然的面龐,覓塵心中是深深的沉痛,伸手撫上他因兩頰咬肌緊繃而拉出的如鐵一般的面部線條,輕輕的撫摸着。
“你恨歸海印嗎?”
“恨?我不知道。我出生時霄南王已經過世了,從來都沒有見過的人,我沒有辦法生出深刻的儒慕之情。不知道這一切的時候我敬仰他爲一代名將,知道這一切後心裡很複雜,我也理不清楚該當如何。”歸海莫燼蹙緊劍眉,眸中閃過些掙扎。
“那你的母親呢?她留信給你是想要你爲父親報仇嗎?”覓塵輕輕撫開他眉心的褶皺,輕聲問着,眸中淨是心疼。
歸海莫燼似乎已經收拾好了心情,拉下覓塵的手,對她安撫的笑笑。這才搖頭道:“不知道,她只是像個旁觀者一般講述了全部,便什麼再寫下。”
“你呢?你想要當皇帝和這件事情有沒有關係?”
“沒有,和此事無關。我的名字是燼,民靡有黎,具禍以燼。我一直都部喜歡這個字,覺得自己是個連父母都厭棄,不吉祥的孩子。六歲時我曾發誓有一天我要讓全海天的人以我爲英豪,我要讓全天下的人享我之福祿!我要傲立世間、指天罵地!那時候我便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只是海清帝我不會原諒。霄南王與我性命,二十六年亡魂未安,污名未雪。我會爲他翻案,以慰他在天之靈。”歸海莫燼語出平靜。
“我的名字也不是什麼多好的字呢,塵?塵埃的塵哦,這麼看來你們倒是天生一對。”覓塵說着便輕笑了起來。
“如此那這個名字倒還不壞!”歸海莫燼也輕笑了起來。火光照映下,覓塵的面色已經恢復了紅暈,腮邊如同抹上了絢麗的胭脂,他禁不住用手背輕輕地撫着。
“燼,不管怎樣,我會陪着你的,直到你得到那個你想要的位置。”覓塵伸手覆上他修長的手,說的肯定。
“之後呢?”歸海莫燼一愣,眸中暖意洋洋,挑眉問道。
“之後就得看你的表現了,你要是敢弄一堆女人我就走的遠遠的讓你再也見不到我。”覓塵掙開歸海莫燼的懷抱,站起身走了兩步這纔回眸笑道。
歸海莫燼看向覓塵,心神一震,眸中閃過驚豔。少女回眸輕笑,嗔怪的面容,俏語淺侃,眼波如畫,谷中空靈的氣息彷彿盡數斂在了她盈然而立的身上,湖中的清波將她籠住,整個人流動着一種虛幻輕盈的美。
“哦?此話不對!塵兒,不管你躲到哪裡,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你的,之後你會是我歸海莫燼的妻子,爲我生兒育女。”歸海莫燼愣然片刻,才站起身來枉傲的說罷,大步跨到覓塵面前彎腰抱起了她,跨步往山谷的東側而去。
“霸道!我們這是要哪裡?”覓塵嗔怒地擡頭看向他。
“我們該回去了,剛剛我看到東面的峭崖較緩,試試看也許能找到路上去。每日巳時莫凌會帶人上山頂巡視,看到你落在祭壇上的斗篷和斷裂的欄杆,一定已經猜到我們掉下了山崖了,必會派人接應的。”
兩人的身影一會兒就消失在了湖邊,清冷的谷底萬籟俱寂,只餘風聲蕭蕭,靜謐在山間蔓延開來。唯有那一堆尚未熄滅的篝火偶爾閃動着溫暖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