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碰到了白寧非, 相黎怔了一下,隨即,臉上帶着微笑率先跟白寧非打招呼道:“白將軍好。”
半晌, 白寧非怔怔地看着相黎沒有開口。在相黎走到他面前踮起腳對他晃了晃手之後, 白寧非才反應過來, 退了半步道:“不•••不好意思, 你換了衣服, 我一時•••”一時什麼,白寧非沒有說出口。
相黎卻是瞭然中又帶着一絲尷尬道:“啊,我自己也覺得有些太裝嫩了, 果然是,看着彆扭吧?”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是沒想到你今天回來;不, 也不是, 是太好看了才•••”白寧非說着,自己也覺得不合適, 突然停下來,略顯僵硬和赧然的站在那裡。
難得被人誇一次好看的相黎,雖努力剋制,仍是咧着嘴傻笑開道:“多謝白僵局誇獎,被人誇好看, 我還是生平第一次呢。呵呵•••不好意思, 一時太開心, 有些妄形了, 噗噗•••”
相黎一傻笑開來, 完全破壞了那份清雅中帶了嬌羞的美感,白寧非也恢復如常道:“怎麼想起來書院了?最近發生那麼多事, 你應該挺忙的吧?”
相黎收了傻笑道:“昨天剛忙完了,今天找阿澈有些事。正好,遇見您了,我就跟您道個別。我要去江南一段時間,後天走,白姑娘那裡,也麻煩您代我向她辭個行。”
“去江南?因爲大水的事嗎?”
“白將軍怎麼知道的?”
“前幾天漓找我喝酒,說他馬上就要去江南,在他出京這段時間,拜託我照顧你。”本來不想說,可是,又不習慣撒謊遮掩,白寧非便如實說了。
想到前段時間與姜漓那次意外見面,相黎僵硬了片刻,終究還是狠着心開口道:“白將軍在說什麼?什麼照顧?誰讓您照顧我了?”
看到相黎茫然詢問的樣子,白寧非錯愕地道:“向月,你怎麼了?還在生漓的氣嗎?漓有苦衷的,沒有跟你解釋也是怕你過分擔心。”
相黎撓了撓頭困惑地道:“白將軍,我沒生氣,只是,我聽不懂您在說什麼。陳大人說我好像中過毒什麼的,我只記得在醫館看診睡了一覺醒來之後有些事記不太清了。你說得讓你照顧我的那個人,跟我很熟嗎?”
白寧非驚愕半晌,臉色慘然地道:“沒,只是舊識。”
相黎釋然笑道:“這樣啊,那我就放心了。我要去阿澈那裡,就把打擾白將軍了。”
“我正好也有事跟澈談,一起走吧。”白寧非說着,側身讓相黎先行。
相黎在心中嘆了口氣,只能在心裡乞求着白寧非別去質問陳雋,祈求着姜澈還保有着當年跟她的默契。
離書房還有一段距離,相黎就聽到陳雋的聲音道:“原來我家娘子前世就有不讓鬚眉的魄力呀,七殿下,您再跟我說說,我家娘子前世還有什麼趣事?”
聽到陳雋的話語,相黎真想自己現在遁了算了。在姜澈面前稱呼她稱呼得那麼親暱,還作出一副對她的前世很關心的樣子,難道陳雋是白癡嗎?他那麼聰明的人,難道完全感知不到姜澈對他的心意嗎?就算完全感知不到姜澈的情意,他難道忘了她跟姜澈解釋過他們爲什麼成親的事了嗎?現在這樣,這是唱得哪一齣呀?
在聽到姜澈聲音中帶着一絲爲難的話語時,相黎沒聽下去,就快步上前敲了門。
姜澈的聲音戛然而止,過了片刻,門裡才傳來“請進”的聲音。
相黎進門,還未開口,陳雋便笑着站起身道:“娘子,你這麼快就辦完事了?我正聽七殿下講你前世的事呢,剛剛聽到了你競選學生會長講演。”
相黎此刻胸中燃起了滿腔怒火,可是,看到陳雋那親暱開懷的笑臉,她又沒有辦法發出來。相黎只得咳了一聲尷尬地道:“陳大人要想聽我前世的事的話,等有時間,我再將給您聽。”說着,相黎用懇求的眼神示意陳雋暫停這種不太正常的狀態。
可是,陳雋卻彷彿沒有看到相黎的眼神般黯然地道:“我雖是想多瞭解你一些,可是,又怕你想到了前世的好就突然想回去或徒添鄉愁。不管哪一種,我都不想看到。”
相黎握了握拳頭,略帶怒氣開口道:“可是您這樣做阿澈也會不開心的。記得前世,對我和阿澈而言,並不是幸福。那讓我們很難適應這個時空的生活。爲了在這個世界活下去,我們都已經決定忘記前世了。如果不是因爲知道了有國家已經完成了工業革命,我們根本不想回想起前世學過的知識,也不想想冒着生命危險推進改革。我們,都只是普通人,只想好好過完這一世。
我知道您不是有心的,可是,您讓阿澈回憶前世,對他真的很殘忍、很過分。
對不起,陳大人,我不是有意對您喉。”
相黎說完,擡袖擦了擦眼淚,吸了吸鼻子。
陳雋把相黎攬入懷中道:“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是我太自私了,也是我嫉妒你對七殿下的親暱,纔想探知他與你究竟有過什麼樣的過往。對不起。”陳雋說着,又轉向姜澈的方向道:“七殿下,對不起。”
相黎從陳雋懷中掙出來,看到姜澈的神色,對陳雋和白寧非道:“陳大人,白將軍,對不起,我有些話想單獨跟阿澈說,能不能麻煩兩位迴避一下?”
陳雋幫相黎拭了拭眼淚,跟白寧非一起,出了姜澈的書房。
在房間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之後,相黎看着神情複雜的姜漓,想要伸手拍他一下,手伸到半空,又收了回來。
良久,姜澈纔開口道:“陳雋喜歡你?”疑問的語氣,肯定的態度,伴着一絲絕望,一絲冷漠。
相黎握了握拳,終是伸手握住姜漓的雙肩看着他的眼睛道:“我不清楚陳大人對我的感情,他親口告訴過我他喜歡姜漓。我們兩個人成親,確實也是他以姜漓相脅。但是,這段時間,他確實偶爾會像今天這樣。
不過,我當初勸你放下對陳大人的感情時,只是因爲發現了他對姜漓的那種執拗到不惜毀滅對方的感情,加上他的性格太高傲、太自我。我覺得他跟你不合適,纔會出言相勸。
至於後來,陳大人之所以會有今天這樣的態度,也是我的縱容。我流產那件事,是因爲陳大人誤把chun藥當解酒藥服了下去,那種chun藥藥性比較奇特,如果不與人行房,他可能會氣血翻涌,七竅流血而亡。我當時是抱着必死的決心拿掉了自己身上的兩根銀針,一邊企圖疏導他體內亂躥的血脈,然後•••然後與他行了房。
可是,我沒死,毒性全部被引入了腹中那個胎兒身上,然後,胎兒流掉了。
人沒死,總要活下去。後來,又因爲一個意外,我和陳大人在彼此清醒的情況下發生過關係。
我雖然不愛他,可是,卻與他有着契合,性情上也是,因爲陳大人的直爽、霸道,我在他面前,反而沒有了顧慮。在去皇宮前那幾天,常常跟他針鋒相對。
後來,我從皇宮回到陳家之後,陳大人態度變得平和了,只是•••只是,偶爾會說些讓人想吐的話。
但是,我和陳大人,兩個人都愛着姜漓。我們的婚姻,也是因爲姜漓開始的。
而我之所以縱容陳大人那樣的態度,是因爲我見過他的高傲,不管他的那種態度是真實還是表演,我如果真的跟他生氣,肯定會傷害他,即使不傷他的心,最起碼也會傷他的自尊。我不忍心傷害他。
這就是我與陳大人的關係。
如果讓你不舒服的話,我會搬出陳家。”
相黎說完,目光灼灼的看着姜澈。
姜澈起身,把相黎攬在懷裡柔聲道:“對不起,剛纔讓你擔心了。是我太過分了,明明,最應該瞭解你的人是我,發誓要保護你的人也是我。可是,我不但沒有保護你,還傷害了你。
我已經放下對陳雋的感情了,只是•••只是因爲在心裡那麼多年,一時還沒有完全放開。
還有,不必顧慮我。即便我仍然愛着他,如果你們兩情相悅,我也會祝福你們的。
你多關心在乎一下自己,不要總是替別人着想,尤其是,不要總是那麼縱容我。
還有•••還有,你是個姑娘家,你的隱私,即使是我,也沒有權利知道的。
如果你覺得不得不說出你的隱私才能讓我相信你對我的友誼與真誠,那麼,我已經沒有資格成爲你的朋友了。
下次,我再讓你產生那樣的想法,扇我耳光,或者拂袖而去便是。
當然,我向你保證,絕不會有下次了。”
從書院出來,馬車上,陳雋忍了很久,終是忍不住開口問道:“剛纔,你爲什麼哭?”
相黎看着陳雋的眼睛反問道:“在你眼裡,阿澈是個什麼樣的人?”
“寵妃的兒子,藥罐子,被衆皇子忌恨排擠,被欺負也不會還擊,從來不主動顯露自己。”陳雋回視着相黎的眼神道。
“僅此而已嗎?”
“就我自己看來,僅此而已。”
相黎皺了皺眉,握了握拳,又咬了咬下脣,努力閉了閉眼睛,然後睜開眼開口道:“阿澈喜歡你,可能更勝過你對姜漓的喜歡。他本是個內斂執着的人,而且,•••而且,他只喜歡同性。
我並不是要求你迴應他或因此而改變對他的看法。我只求你,別傷害他,什麼樣的行爲,能傷到一個暗戀自己的人,你應該比我瞭解。
拜託你了。”
相黎說完,對陳雋傾身鞠躬。
陳雋扶起相黎道:“對我而言,七殿下只是陌生人。不過,愛人的心意本是沒有錯的,我答應你,絕不會故意去傷他。
現在,能回答我你爲什麼哭了嗎?”
相黎微微一笑道:“我不是已經回答你了嗎?”
陳雋反應了一會兒才道:“你是爲他哭的?”
看到陳雋怒氣橫生的樣子,相黎又神色認真的補了一句道:“不全是,另一半原因,我當時就已經解釋過了。”
陳雋沉默了半晌,才突兀地道:“對不起,我保證以後不會過問你的前世。”
相黎張了張口,終究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兩人從書院出來,到菜場買了菜到了回春醫館。趁着午飯的時間,相黎跟劉大夫說了想去江南的事。劉大夫前一天才剛進了一批藥材,此時自是對相黎不早通知他發了牢騷,只是礙於陳雋在場,或許還加上相黎那身裝嫩的妝扮的原因,劉大夫纔沒有敲她的頭。
劉大夫下午便關了醫館,去想辦法轉手他那批藥草。
相黎本想讓陳雋先回去,可是,陳雋堅持跟她到籍家,眼神裡還有剛纔馬車上的歉意和不知道從哪兒生出來的依依不捨。
這樣的陳雋,比那個高傲強勢的陳雋還難應付,相黎只得隨他。
由於陳雋在旁,相黎跟籍涅也沒有額外多說什麼,只是跟他道了別,拜託她照顧、包容些小梅。
小梅那裡,相黎沒有刻意去辭行。她不想再對小梅撒謊,可又實在受不住小梅的眼淚,所以,乾脆選擇了不辭而別。
第二天,相黎去了皇宮。跟皇帝說了她要去江南的事,又半是建議半是請求的請他派幾名可靠太醫先不動聲色的到達江南,如果沒有水災,他們再回來;如果有水災,派去的主管便可拿着聖旨到當地官衙,讓各州府長官着急當地醫者組織預防疫病和救治病患。
皇帝聽了,並沒有迴應相黎,只是如沒有聽到這回事一般,讓相黎陪他批奏摺、吃飯、賞花、餵魚、對弈,再加上一個遛鳥,那就是標準閒情逸致的一個下午了。
相黎心中有些不安,但面上也只能作出不動聲色的樣子。他猜不出皇帝的想法,但知道一點,慌亂急躁絕對沒有益處。比耐心,她也不缺。這個天下是皇帝的,即使皇帝不關心那些即將面臨災難的黎民,但是,他絕對不會不關心他的江山。
到掌燈時分,皇帝才嘆了口氣把看不出任何焦慮的相黎放出了宮,相黎臨走前,皇帝讓她舉薦了幾位太醫。
相黎回到陳府,已過了晚飯時間,可是,陳老爺卻還是沒有開飯在飯廳等着她。
相黎只得告罪,晚飯後,跟陳雋一起,相黎到了陳老爺的書房,向他辭行。
陳老爺雖然面色不悅,但並沒有不允,只是讓相黎先行回房,留下了陳雋。
相黎本以爲會有半日收拾行裝的時間,可是,卻被皇帝留在皇宮一天。
沒有餘裕,相黎只得拿了鑰匙,道放她嫁妝的那個院子翻了翻,只拿了銀票和小梅爲她做得幾套夏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