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獄卒都在外面候着,不然這一聲“貴妃”落入他們耳中,不知要招來多少禍端。
每日的刑罰都定在寅時四刻,經過兩天的凌遲,他們各少了六兩肉,皆是大腿的肉,所以還不至於面目全非。
秦國忠是練武之人,自然捱得住兩天的刑罰,但高楓寅一個文弱書生,哪裡受得?雖是站立不成,嘴上卻還是不退讓,“本官早知紅顏禍水,你果然是禍國殃民的賤種!”
很難想象,這麼一個飽讀詩書的聖賢,竟說出賤種這樣的髒話。無憂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本宮平金國有功,是功臣。”
如果現在有一盆黑狗血,他一定毫不猶豫地潑給她,好讓世人都看看狐狸精的真面目!高楓寅笑得無聲,“有功?你確然是功臣了,卻害了一方百姓!”
“這真是天下最大的冤案了!”無憂只覺得好笑,“金國如今的面目,可比先前好多了。”
高楓寅冷哼一聲,“若不是皇上治理的好,辰侯哪能一上手就如魚得水?”
龍千墨怎麼就養了這麼一幫愚蠢的臣子?無憂只是悠然一笑,“有龍千墨做前車之鑑,辰侯自然如魚得水,確然多虧了龍千墨呢。”
竟直呼君主名諱,還比喻他是前車之鑑?!這叫兩位忠臣如何容忍?
果然是勝者爲王、敗者爲寇啊,枉費龍千墨一世英名,竟葬送在兩個女人手上!
他也不欲與之多費口舌,隨即靜了下來。只恨自己是個文弱之人,不能拿着刀劍,刺死所有仇家,以泄心頭之恨。
“本宮要與秦國忠單獨聊一會兒,”說着,睨了襄伶一眼,“你且去回了獄卒,讓他們把閒雜人等移出去。”
高楓寅不禁冷笑,她不僅說龍千墨是前車之鑑,竟然還說他是閒雜人等!?心想:如此女人,罪大惡極!老天若還有眼,絕不能再留她禍害人間!
閒雜人等終是被獄卒拖去了別的牢房,沁寒等三人也跟着去了外頭候着,一時間房中便只剩下秦國忠和無憂兩人。
秦國忠一派肅然,似乎雙腿不曾少了六兩肉一般,“本官是笨拙之人,不似高大人能說會道,也不似娘娘能言善辯。若是娘娘找人鬥嘴,請恕本官不能奉陪了!”
無憂巧然一笑,“可本宮聽大人言語尖銳,不像笨拙之人。”
卻見他默然,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她只好笑笑,家常般問道,“您曾說過金國不歡迎外來人,何等刻薄!而後怎的突然就相信本宮了呢?要知道本宮之所以能順利實行‘禍國殃民’的計劃,您可是一枚關鍵的棋子呢!”
聽罷,他哂笑,“原來娘娘還知道本官相信你,可你卻辜負了本宮對你的信任,與白眼狼簡直毫無區別!”
白眼狼?她只呵呵一笑,“忘恩負義、無情無義者爲白眼狼,本宮何處與之相通?不過若論起無情無義,誰又能敵得過龍千墨呢?”
提及龍千墨,他立馬激動起來,
“你這狐狸精有什麼資格評論皇上?!閉嘴!”
“狐狸精?”無憂笑得一頓一頓,眼中滿是輕蔑的味道,“你不過一個輔佐不周的臣子,又有什麼資格評論本宮呢?本宮若是狐狸精,那天下女人豈非都是了?”
他依舊哂笑,“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天下再找不出你這般不知廉恥的女人!”說着,他漸漸嚴肅起來,“一女不侍二夫的道理,本官就不用重複了吧?辰王未曾休你,你還是雪傾妃,竟敢公然勾引皇上!大齊的國風縱然開放,也不至於此吧?簡直荒亂無道!”
聽他一提,無憂的心不禁一緊,驟然痛了起來,面目也跟着猙獰了幾分,“說得好!不過請問一句,您何時看見本宮勾引他了呢?”
他一怔,卻是回答不出,只固執地撇過頭,“那是皇上的隱私,本官自然不會去窺視!更不願看你陰險醜惡、自以爲是的面孔!若是沒有你的勾引,我大金國還是舊時的繁榮模樣!”
她真想撬開他的腦袋看一看,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竟造就瞭如此固執和愚忠的人!無憂走近了幾步,讓自己迴歸他的視線,逼視着他的雙眼,“您說得對,本宮確然自以爲是!那麼本宮便再請教一個問題,從一開始的綁架,到被封爲千夜公主、千夜貴妃,本宮這個俘虜可曾有權發言說不?”
“大人現在感同身受,不會還要本宮解釋俘虜的無奈吧?”
確然,以往的無憂,正如現下的他,不管是被囚禁監獄,還是被處以極刑,他都沒有隻字片語的權利,只能忍其宰割,與畜牲毫無區別!
想到這,他不禁清冷一笑,沒想到曾經權傾朝野、呼風喚雨,令外來軍隊聞之變色的秦太尉,竟淪落到如今這般田地!
即使是這樣想,也不能改變他痛恨叛國者的心理,隨即哈哈大笑起來,“無奈做了俘虜,沒有權利說個不字,你便就勾引皇上麼?本官可不似你怕死,更不似你放肆,何來感同身受?真是笑話!只恨本官腦子笨拙,不能回敬一個笑話,只好配合着笑笑了!”
“您總說是我勾引他,若只是勾引,又怎會將自己弄得遍體鱗傷?”無憂收起雙袖,露出雙臂上的傷疤,總共三處,就連金國秘製的金創藥也除不了疤痕,看得出原來的傷口深度非常,“除了雙臂,還有腰間、肩處……您若是不信,本宮大可讓你瞧一瞧,究竟是本宮勾引,還是賊人用強!”
畢竟男女有別,他下意識地閉上眼,但聽她這麼說,又難以置信地睜開眼。
她的三處傷疤,皆是刀傷所致,傷口深得出奇,卻沒有傷到要害,像是在尋求不同的快意一般,每一處刀疤都張揚着興奮的味道。
他微微一震,“這些都是皇上……”
她冷笑,“憑着本宮的盛寵,除了他,還有誰敢如此傷我?您身上雖也傷疤道道,卻不及本宮的深痛吧?”
在他看來,龍千墨是唯一不近女色的君主。他一向佩服直至,未
曾想過他會如此對待一位弱小女子!
完美的形象瞬間在他心中破滅,但仔細想想也不爲過,他看得出龍千墨的寂寞。
看着他微動的眸色,她也漸定,“您深知本宮的身份,是大齊的帝姬、北魏的雪傾妃,本宮的一舉一動,無不影響着兩國的顏面。而今卻遭那賊人百般欺負,喪盡自尊顏面!勾引?本宮還不至於那麼蠢!”
“你確然不蠢,”他的語氣十分平緩,神色也沒了方纔的敵意,若有幾分同情和悔恨,“我一早看出你是聰明人,一直幻想你能爲金國所用,而非當作紅顏禍水而處決。”
說到此,她亦五味雜陳,爲何北魏金國都不允許女子干政?反而要將她比作紅顏禍水?
所有人都將她當做紅顏禍水時,龍千墨這個“愛她”的人卻利用她,陳嘉敏更是把她當做一枚棋子,只有他相信她、支持她,就像一個親人一般,只堅持她是對的。這一份信任,比生日驚喜、聖寵不倦都來得珍貴。
她抿脣,卻笑得那麼悽切,“是我害你了。”
他亦悽悽一笑,“我從來都欣賞有抱負的人,也包括女人。相信嗎?你真的有一種魅力,不論皇上,但凡是見過你本人或是畫像的大臣,都爲你傾倒……我亦難逃心動。”
在大齊時,從沒人說過她傾國傾城。現下聽了他這番話,微有虛榮的心,便有了一點難以言喻的感動。
她明白他所說的心動,只是一種欣賞和信任,並非真的男女之情,隨即一笑,“怪不得你總說我是紅顏禍水。”
他無言,只聽她道,“可惜本宮救不了你。”
“既已成他國俘虜,本官也沒想要倖免。”他不顧忌地迎上她清麗卻又多思的眸子,“監牢並不是久留之地,娘娘身子孱弱,只恐受了風寒,還請回吧。罪民恭送雪傾妃娘娘。”
看着他的褲子陷入大腿之中,雖是不深,卻也是鑽心的痛。那一刻,她沒有心軟。她深知心軟的代價,只弱弱地說了一句保重,拂袖而去。
看着她遠去的背影,他有一刻的凝滯,不過很快便恢復了常色。在這場戰役,她失了名節和尊嚴,或許比輸了還要難受萬倍。
高楓寅重被帶回囚房,只聽秦國忠淡淡一句,“咱們不要再誤會她了,她亦是無辜……”
“哼,她無辜?”高楓寅不屑再看秦國忠一眼,“你也是叛徒!你一早便就是叛徒!”
果然,被誤會的滋味很難受。這一刻,他全然明白了無憂的感受。
想他秦國忠一生,自落第之後便效忠於龍千墨,忠心耿耿,絲毫沒有僭越、策反之心。一向爲國事而憂、爲國事而喜,兢兢業業,沒想到最後只落個叛徒的名聲!
剛回到芙蓉園,貂兒便撲了上來,吱吱叫着,似乎在與無憂說話。
它似乎異常興奮,撞得無憂差點站不穩,好不容易晃過神來,卻是聽得糊塗,緊眉問道,“你說什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