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銅鍋上縹緲氤氳的水汽,耿介的臉清晰又模糊。他將涮好的肉夾到她的盤子裡,臉上的笑一直都還不曾消失。
“這的肉都是選的上腦和磨檔,適合涮着吃,水裡點兩三下就可以入口了,最是鮮嫩。”
她不說話,只是埋頭吃東西。這間出了名的老字號涮肉她知道,上次來也想吃的,可一個人吃覺得怪怪的,就一直沒嘗試。就着麻醬小料,一口涮肉一口糖蒜,食物的味道和耿介臉上始終如一的笑容終究還是讓她的思緒開明起來。
“你也吃,不用管我,我自己涮好了。”她擡頭看着耿介,他頭上的髮根還是有些微的白色,明明已經算是個老人了,卻總能令她覺得他還那麼年輕。
喝一口杯裡的溫水,她漸漸有了笑容。
吃過飯,時間還早。耿介看着身邊安靜異常的她,心裡有些惴惴。“去聽相聲麼?”
雲沐點頭,難得的晚風將她本就稍顯凌亂的發吹到眼前。耿介擡起手,將她的髮絲攏起,輕輕地別在而後。
她一驚,隨後忽略耳上異樣的觸感,貌似隨意的看着眼前的行人,卻不知臉上那豔若玫瑰色的紅暈清晰的映在耿介的眼中,那麼美那麼嬌柔。
“我去開車,你在這等我。”耿介深吸一口氣,將胸口似乎要噴涌而出的情緒緩緩壓下。
她一路都望着窗外,車內靜悄悄的,可即便是有這樣複雜的心理,兩個人如此的靜默也不覺有絲毫尷尬。
原木八仙桌,太師椅,蓋碗釅茶幽幽的散着香氣。臺上出將入相,行着說學逗唱,演着嬉笑怒哀。沐沐靠在椅背上,突然沉靜下來。長久以來噪亂難安的心竟在這樣喧鬧的場合下漸漸歸於平靜,身側耿介身上淡淡的味道混雜在茶香之中鑽入她的鼻息,抓一把瓜子,她似乎感受到了夜難言的美。
散場,近十一點了,耿介開車送她去酒店。她從車上下來,耿介拿着她的揹包走到她面前,站定。
“明早八點我來陪你吃早飯,有什麼想去玩兒的地方麼?”
“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她接過自己的包,聲音清清淡淡。
耿介點頭“進去吧,早點睡。”
她應了一聲,轉身進去,去前臺辦手續。
耿介站在那看了一會兒,轉身走到車邊,靠着車身抽了支菸才上車。
洗漱過後的雲沐站在窗邊,十六樓並不高,卻足以俯視周邊。這裡沒有璀璨的夜景,零星還亮着的燈光讓人覺得溫暖又寂寥。她伸出食指點在玻璃窗上,有些些涼意。
“耿介,耿介···”她喃喃自語,這個名字,這兩個字,似乎有着別樣的苦澀和甘甜。
八點,耿介準時的等在酒店大堂。雲沐從電梯裡出來就看見一身運動裝的耿介坐在沙發上,頭微微垂着,像入定了一般。
她玩兒心頓起,悄悄地繞了個彎兒躡手躡腳走到她身後,伸手矇住了他的雙眼。
細膩的手掌輕覆在眼上,透過並未合攏嚴密的指縫他能看見暖暖的陽光。心情輕快地他笑起來,向後靠了靠,輕聲叫她的名字。“沐沐。”
這是他第一次從嘴裡說出這兩個字,卻恍若呼喚過千百遍那樣熟悉。手掌被移開,他聽見她的聲音“去吃飯吧。”
酒店的早餐多樣,雲沐習慣性的包子白粥配小菜,耿介亦是如此。
“今天我們去爬妙峰山,一會兒你換身寬鬆的衣服吧。”他吃完,擦擦嘴,看着她穿的T恤短褲。
點頭,嚥下嘴裡最後一口粥,雲沐喝下兩口溫水,起身。
耿介仍舊坐在大堂的沙發上等,她很快,穿着白色的七分運動褲同款上衣走下來,頭髮也在腦後紮成了馬尾。
妙峰山下人很少,似乎遊人都聚集在了城內。耿介揹着包,裡面裝了水和中午的午餐。
他的體力比雲沐好很多,一路上雲沐喝了近兩瓶水,他卻只是幾口。
沐沐坐在石階上接過他遞過來的紙巾將臉上的汗水擦乾,一邊看着他。耿介顯得並不疲憊,至少狀態比她好很多。
“在這吃了午飯吧,離山頂不遠了,不急於這一會兒。”他說着,將手裡的蘋果遞給她。
“上次來爬妙峰山,還是十年前,這裡的景緻倒是沒怎麼變樣。”耿介環視着四周,輕聲說了句。手上動作不停地將麪包,酸奶和水果拿出來放在鋪在地上的方布上。
沐沐咀嚼的動作停了一下,蘋果似乎不再那麼甜脆。十年前的耿先生是什麼樣子的?她想象不出來,也不敢去想象。只有他一個人困擾着自己就夠了,那些紛紛雜雜不要去想也不能去想。
爬上山頂,極目遠眺,心情也開闊了許多。望着一旁長身而立的耿介,雲沐輕聲說了句“謝謝。”
耿介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頂,似乎滿是寵溺。“去那邊的寺裡看看,你要不要拜佛?”
沐沐想了想,點頭。
站在佛像前,她前所未有的虔誠,跪拜磕頭。她心無雜念,卻什麼都不曾在佛前求。
下山,坐在車上,雲沐滿足的嘆息一聲。耿介一邊啓動汽車,一邊笑着。“你還是缺乏鍛鍊,有機會再帶你來爬一次。”
“還來?”她倒不是怕爬山,只雖然季節不同景色會略有區別,但卻沒有必要再來一次吧。
“有個地方很漂亮,時間不太對,下次帶你來看。”他將車平穩駛出,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
雲沐沒再說什麼,看着車窗外的倒退的景色,陽光正好,落在樹葉上斑駁成橘色的溫暖。
他帶着她去做足浴,腳泡進熱水裡的瞬間舒服的令人嘆息。耿介側頭看了看閉目享受的她,臉上笑容愈發明顯起來,她是個懂得享受的女孩子。
晚飯他帶着她去吃韓國料理,韓國風味很濃的小店,盤腿席地而坐,用小桌吃飯,似乎真的到了韓國一樣。她吃的依舊不少,耿介的飯量比她還要大一倍。她曾經悄悄地打量過他,一點都不胖,身材自然不能和那些所謂的型男相比,但是這個年紀竟沒有小肚腩,已經實屬難得了。
吃過晚飯,太陽正努力的將她最後一點餘暉灑向整個城市,最終卻也抵不過萬事的規律輪迴。
“帶你去景山吧,能看到很美的夜景。”耿介徵詢她的意見,語氣永遠都是那麼溫和。
她點頭,只有同意的份兒。
當站在萬春亭俯視着整個內城的夜景時,視覺和心理上的衝擊讓雲沐有些愣了。她看着站在一旁的耿先生,輕聲說“真美。”
耿介向她身邊站了站,伸手指着顯著的建築,一一告訴她是哪裡。她聽得入神,卻不由自主的仰頭去看這個男人,他那麼溫和,幾近溫柔,讓人不由自主的去靠近,去了解。
耿介發現了她的走神,收住了話題。兩個人就那麼靜靜地站着,似乎都有心事,卻相融爲一體。
從山上下來,耿介帶着她走到了午門前,此刻的紫禁城沒有了白日的喧鬧,難得的清淨。筒子河的水面靜悄悄的,角樓的倒影在水面訴說着百年來這座城的華麗和輝煌,那樣的燈火朦朧下這座浮躁喧鬧的城市似乎突然多了一股仙氣。
兩個人順着故宮慢慢溜達,耿介突然嘆了口氣。“我還是小時候來過這,這些年也沒再來過一次。”
“爲什麼?”
“你太小,沒見過幾十年前的北京城,那纔是真的古城,比現在有意思多了。”耿介說着,側臉看了她一眼,語氣中有無限唏噓。
他是個很好的嚮導,就是在這樣的黃金週他也找得出相對安靜自在的好去處。但隨着時間的流逝,雲沐的興致逐漸消散。她本目的不在於此,確切的說她此行並沒有什麼目的,耿介是個心思細膩的人,發現她的狀態後將行程變得緩慢起來,甚至有時候他就靜靜地陪着她在咖啡館坐一下午,兩個人都不說話。
攤在她膝頭的雜誌整個下午都沒有翻動一頁,明天就要回學校了,她不知道此行算不算真的愉快,卻也滿足了。對面耿介也在看書,比她要認真的多。
“耿先生。”她叫她,還是習慣叫先生。
耿介放下書,用眼神詢問她怎麼了。
“我請你吃飯吧。”她的聲音很輕,帶着她自己才能體味得出的苦澀。
耿介愣了一下,他看得出她的不安,甚至聽得出她話裡微不可查的苦澀。“我做飯,你付錢。”
雲沐反映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話裡的含義,心懸了一下。她甚至感覺得到自己指尖的顫抖,手心沁出黏膩的汗水,緊緊攥着衣角。她看着他,長久以來第一次如此長時間的直視着他的眼睛。
耿介也看着她,似乎很久很久,她的眸子漸漸失去光彩變得灰暗。
雲沐收回自己的目光,心漸漸地下沉,她向後靠去。“去你家?”
耿介點頭,目光一直緊緊的鎖在她的臉上。
“我想我需要準備禮物,給你的家人。”她竭力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保持着平靜的口吻,她盡力了,卻還是那麼明顯的聽出語氣裡的絕望和脆弱。
這一刻,不需要任何人的提醒,雲沐清楚的知道自己喜歡坐在對面的這個男人,極喜歡。
耿介的心軟軟的一疼,那種不尖銳的疼痛無盡的蔓延着,遍及五臟。他看着她,眼裡說不出的疼惜。她傷心了,眉眼間的無助那樣明顯,卻又倔強的隱忍着。
雲沐緊緊咬着牙,他爲什麼這樣看着自己?她的心情太過於複雜,連分辨也做不到了。在他的目光裡她只想退縮,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