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夢嘗小心翼翼地擡開自家小院的木門,半點響聲也不敢弄出,然後墊着腳,如一隻小貓般溜進西屋,他倒不是怕姐姐問他什麼,畢竟今晚他是代表古家出席村中議事會去的,並無半點往日的做賊心虛之感,只是他知道自家姐姐白日裡甚是辛勞,生怕吵醒了姐姐,擾了她的休息。
古夢嘗來到自已房中,並未點着燈火,而是靠窗坐下,藉着窗外斜照進來的清白月光,輕輕撫着左臂上一處並不十分顯眼的紅色斑記。
這就是他目前爲止最大的秘密。
這片斑記形狀並不規則,邊緣彎彎曲曲的,整個看上去也說不清象個什麼,所以,雖然就在左臂顯眼處,但常人只會覺得這只是一塊普通的胎記,並不去過多地留意。即使古夢嘗本人,也都不知道這斑記是自來就有,還是後來生出來的。
這斑記真正的秘密,直到三年前才被他知曉。
三年前,吉夢嘗生過一場莫名其妙的病,突然間高燒數日不退,最後甚至暈睡不醒,姐姐與村長司勝時用了各種方法,只是不見好轉,正在衆人束手無策之時,古夢嘗卻又莫名其妙的自家好了。而且,古夢嘗自這場病後,性格變得更是跳脫活潑,聰慧機靈,好似重開了心智般,快速在村裡的孩子羣中奪權上位,成了新一任孩子王。
外人不知道,古夢嘗卻是對那場病的前前後後體會得一清二楚,那日他正在小院中獨自玩耍,姐姐在一旁洗着從四鄰處收來的衣物,突然古夢嘗感覺左臂上的斑記有些發熱,初時他並未在意,但是那感覺越來越燙,並快速傳遍全身,在這熱度衝向心臟的那一刻,古夢嘗終於忍受不住,大叫一聲倒地,在倒地那一霎那,他意識中隱隱似是聽到一聲舒適的**。
接下來的數日,古夢嘗做了許多光怪陸離的夢,一會高山一會大海,一會上天一會入地,就在一次他自雲端急速跌落之時,左臂上突然傳來一陣沁人心脾的涼意,古夢嘗藉此一線之機,意識終於爭得一絲絲的清醒,然後用盡了十二萬分的力氣,眼開了雙眼,接下來,他的病就好了!
古夢嘗醒後並不覺得自已的這場病是平常之事,直覺告訴他自已左臂上的斑記有問題,特別是生病時做的那些怪夢,是那樣的真實,許久之後都無法忘記。自小聽着精怪故事長大的他,覺得有必要弄個清楚。
這一日,古夢嘗獨自在家,他做了充分的準備,什麼熱水,皁角,甚到從竈上拿了把刀來,磨得鋥亮放在一旁,他心中暗想,不行就給它來個徹底了斷。他可不想怪病的事再次發生。
午後的陽光下,他看着左臂上的斑記,雖然還是無法看出它象個什麼,但較從前卻清晰了些,他出了會神,終是平靜開口道:
“說吧,你倒底是什麼?”
沒有反應。
看來要動用事先準備的東西了。
他將姐姐平時洗滌衣物用的皁角取了來,用碗中滾水泡了,然後按在斑記上用力的擦拭,他常見姐姐用這種方法將髒衣物洗的潔白如新,但是擦了一會子後,除了臂上皮膚漸漸發紅外,那斑記卻仍然故我,毫無反應。
古夢嘗並未氣餒,他還有其他辦法未用,放下手中皁角,不由得看向了那把陽光下泛着毫光的廚刀,輕輕一笑,暗道:
“是時候大刑侍候了!”
他倒沒想到如果用了刀,自已會有多痛苦,山村長大的孩子,誰身上沒有些石磕枝刮的傷口,他只是想着如果姐姐發現他用廚刀削了自已的肉,會不會收拾他,所以,他決定快刀斬亂麻,速戰速決!
就在他準備手起刀落的時候,他聽到了一聲尖細急促的叫喊:
“你在幹嘛?”
古夢嘗以爲姐姐回來了,忙將刀藏於背後,四周看了下,卻並無一人,不由甩了甩頭,暗笑自已應該還是有點緊張,於是再次舉起了廚刀。
“住手!”,聲音再次響起,古夢嘗這次確認無疑,這聲音不是來自外面,而是來自於自已的頭腦裡。他不由得一陣害怕,但手中的刀卻並未放下。心道,這大白天的,還真鬧鬼了不成?
“傻孩子幹傻事!”,那聲音再次在古夢嘗的腦袋裡響起!
“你才傻!”,古夢嘗條件反射般的回了一句過去。
“你是誰?”,古夢嘗追問了一句,眼睛不由又向四周掃了一圈。
“別找了,你不是想弄死我嘛!還不知道我是誰?”,那聲音回答道,好象有點不高興。
古夢嘗不傻,本來就些許懷疑,聽了這話,不由得看向了左臂上的斑記,但手中的刀卻並未就此放下。
“別緊張,傻孩子,沒錯,就是我!”,那聲音說道,不過這次好象有點嘲笑之意。
古夢嘗不由得火起,他自小被姐姐及衆村民說過各種如“熊孩子”“猴孩子”等等,卻從來沒被別人說過“傻孩子”!
“再說我傻,信不信我砍了我自已” ,古夢嘗一邊說着,一邊揮了揮手中廚刀。不過說完此話,古夢嘗發現,話題是不是有點偏了,於是平復了下心情,不再糾結於傻的問題,盯着臂上的斑記,問道:
“你倒底是什麼?”,問完還不忘揮了揮手中的刀,給自已壯了壯膽子。
“別緊張,傻,哦,孩子,沒錯,我就是你眼中之物” ,那聲音回答道,這次好象有些無奈之意。
古夢嘗翻了下白眼,別緊張,說的容易,這要是換做第二個人,早嚇得屁滾尿流了。也就是自已,自小夠熊夠彪,我才幾歲啊!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古夢嘗追問道。
“我是什麼?我是什麼?”,那聲音似呼是在問自已,又似呼是在考慮着什麼。
“對,你是什麼?是人是妖?”,古夢嘗追着對方的話頭問道。
那聲音停了一會,然後又再次響起,只是比剛纔音調卻低沉了些。
“如果我是妖,你信麼?”
“什麼?你是妖?什麼是妖?”,古夢嘗大吃一驚,從小有關妖魔鬼怪的故事他沒少聽,但至於什麼是真正的妖,他卻是沒有什麼概念。
“唉,你還是個孩子,說多了你也不懂,你只知道我是萬獸之主就行了!”,那聲音有氣無力的說道,似是不願意跟古夢嘗這個小毛孩深入談這個話題。
古夢嘗聽了這話,暗自嗤笑一聲,將刀在石板上拍的啪啪做響,說道:
“你要是萬獸之主, 我還是村長,不,我還是鎮長呢!”,古夢嘗現在對這個世界的認知,最大的地界,就是鎮上,在他想來,一鎮之長,那是相當相當大的官了。
“哼!”,對於古夢嘗的嘲笑,對方只是哼了一聲,似是不屑於去辯駁。而實際上是,他就是說了,以古夢嘗現在眼界,也未必理解。
古夢嘗見對方陷入沉寂,自以爲對方被自已剛纔之語給震住了,想了想,繼續問道:
“你是怎麼來到我身上的?”
“我是怎麼來到你身上的?”,那聲音忽然一高,好象很是氣憤的樣子,只聽其接着說道:
“本大妖修行不易,正自行那兵解轉生再進一步之事,卻不知道,是哪個缺德的殺千刀的暗中干預了我的轉生軌跡,將我的道印扔到你的身上,你以爲我想啊!”
古夢嘗聽這聲音如潑婦一般的話,雖不解話中大部分的含議,但卻發現了一件事,不由說道:
“那你走啊!”
古夢嘗可不想這個東西一直跟着自已,想想有妖在臂,便周身不自在。
“我走?你以爲我不想啊?自我前幾日復醒之後,無時無刻不在想着脫離你這凡胎肉體,卻不知你這小子是怎麼回事,要不就是哪個缺了德的下了暗手,令我被禁固於你的身體中,半步難行!”,說到最後,這聲音竟略帶哭腔。
“復醒,就是我的那場大病吧?”,古夢嘗有點不高興,心道,你還不滿意了,我可是大病一場呢。
“這個,是吧!我重複意識,一時無法收束法力,害你生病,卻不是我之本意。不過我也是奇怪,你小子這凡胎之體,竟然沒被我一介大妖瞬時之力衝得四分五裂,魂飛魄散,怪事!怪事!”
古夢嘗聽了,不由心中大驚,他並不在意什麼所謂怪事,但對於四分五裂,魂飛魄散卻是相當上心,不由得牙關緊咬,再聽對方那輕描淡寫的語氣,亦不由心生恨意,復又將手口的刀拍的啪啪做響。
“好了好了,小哥,現而今的情況是我離不開你,你想將我除去,那也是難上加難,這以後,我們還有許多的時日相處,自古有言,所謂尊老扶幼,至今往後,你尊我,我扶你,豈不甚好?”
古夢嘗很是無奈,知道這斑記所言應是不差的,他也是一個隨遇而安的人,便不再糾結,至於尊老扶幼嘛,倒是大有文章可做,想這斑記自吹爲萬獸之王,本事應是不小,他一個自小於貧困家境中長大的孩童,加之心思敏捷,自然知道眼下該當將何做爲重點,知道該如何爲自身謀些利益,於是言道:
“這個,老人家,讓您老住我身上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只是,你這萬獸之王,是不是該有所表示啊?”
古夢嘗故意將那“住”字說得更大聲了些,言下之意,自是十分明白。
“你不只不傻,還很滑頭!心思轉得到挺快!”,斑記沒好氣的嘟囔道。
古夢嘗不言語,他也沒有十分的把握,萬一對方不接他的話茬,他知道他也沒更好的辦法,難不成真把自已的手臂砍下來?
過了一會,只聽那聲音說道:
“我現下剛剛恢復意識,並無多少法力,但我即爲萬獸之王,對付些尋常飛禽走獸還是不成問題的。”
古夢嘗一聽,知道大大的有戲,且奇林村地處山區,周邊林中,多有此類生物,於是趁熱打鐵,追問道:
“怎麼個不成問題法?”
“那些未曾開了靈識的山中野豬林中雁,陸地牛羊水裡鮮,只要你的要求不過份,自已讓你予取予求。”
古夢嘗一聽此言,不由大喜,一啪手中利刀,正言道:
“一言爲定!“
正想再說些什麼時,卻只聽院門“吱呀”一響,姐姐的聲音立時傳了過來:
“小古,你幹嘛呢?”
古夢嘗一驚,看着手中的刀及擺在周邊的傢什,再看着自門外邁步進來的姐姐,不由訕訕一笑,道:
“姐姐,我這不是洗刀呢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