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這邊,專門提審江紹元的房間已經安排好。
玲瓏一來, 就被請了進去, 宋採唐溫元思祁言自然是和趙摯一起,輕車熟路的來到最佳地點,支着耳朵, 明目張膽的——
偷看加偷聽。
做爲犯人, 江紹元不可能人身自由, 他帶着枷鎖, 被安置在椅子上,不能起身,見到玲瓏的瞬間,只能以眼神表達自己的激動:“你怎麼來了?”
頹喪的牢房,不甚明亮的光線,微黴的氣味,這一刻都顯的不再那麼重要,隨着他這句話的語氣, 氣氛變得曖昧且微妙。
玲瓏似乎也有些激動, 急走幾步,眼圈有些紅:“你怎麼這麼傻,隱瞞事實, 替人頂罪?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若非官府告知, 我都不知道!”
江紹元臉色一變, 咬牙切齒:“是他們跟你這麼說的?”
許是他表情太可怕, 玲瓏往後縮了縮:“難道……不是?那些人, 那所有人,都是你殺的?”
“自然!”江紹元猛的用戴着鐐銬的手狠狠敲向桌子,“所有人都是我殺的,案子就是我做的,少聽他們胡說八道!”
玲瓏聽他說這話,似乎更害怕了,又往後退了退:“果真……是你做的?”
“別怕,”江紹元收了表情,柔柔看向玲瓏,語帶安慰,“大人疼你。雖大人幹了這麼多事,殺了這麼多人,但那是他們死該,不配活着,你是好的,大人不會害你。”
玲瓏擡頭看他,眼神有些迷茫:“該……死?”
江紹元重重點頭:“對!他們一肚子男盜女娼,私通,勾結,貪污受賄,搜刮民脂民膏,殺人謀財,無惡不作,這樣的人難道不該死麼!我殺他們,是爲民除害!”
他音量提高,玲瓏嚇的一哆嗦。
他趕緊安慰:“別怕,大人不是對你。你怕不知道,那鄭方全不是個好東西,一把年紀色心不改,不但勾搭自己兒媳婦,還在外頭□□幼女,小丫頭才十一,就被他玩死了,家人不答應,要鬧,他乾脆把人一家搞死了……還有那王氏,歹毒婦人,心如蛇蠍,你以爲那丫頭誰找的,就是她!她還插手朝廷公務,一個女人迎來送往,又是謀銀子又是送身子,啊呸!再有……”
絮絮叨叨說了一堆惡事醜聞,都事關本案受害者,他問玲瓏:“你說,這樣的人該不該死?我殺了他們,是不是大快人心?我不殺他們,將來不知道還會多少人死在他們手裡!”
玲瓏似乎回過勁來了。
她煙眉散開,輕輕點頭:“如此……那這些人是該死的。”
江紹元努力收拾着鐐銬,想要摸摸玲瓏的臉:“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我做的惡,我認,該怎麼判怎麼判,但我不能連累別人。不能因爲官府懷疑我另有隱情,替人頂罪,我就認了這個便宜,把人拖下水……”
他努力很久,也沒成功,玲瓏看着心酸,主動握住他的手,把自己的臉送到他手上,輕輕摩娑。
“我不後悔……”
江紹元看着她,眼底有些溼潤:“我這一輩子,沒做過什麼大事,只這一件,我覺得我做的對。你乖,以後好好過日子,別耳根子那麼軟,別人誰說話都信……我這要走了,最不放心的就是你。”
玲瓏看着他,眼圈微紅,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掉:“你……你……也要好好的……”
江紹元似乎被淚水燙到,手顫抖了一下,而後緊緊咬牙,不讓自己失態。
“我不知道……原來是這樣的……”玲瓏抱着他的手,淚眼朦朧,“我不勸你了……也不逼你,你說的沒錯,那些人該死……”
“可你不該死……江大人,大人……玲瓏知道,你對玲瓏好,比這世間任何人都好。你放心,黃泉路孤寂寒冷,玲瓏絕不讓你獨走。玲瓏本也身子不好,熬不了多久,那條路,玲瓏絕不讓你一人孤單……”
江紹元手指顫抖,似乎非常感動:“說什麼傻話呢?我做這些……殺這些人,不敢說爲民除害,伸張大義,至少想讓我在意的人活的好好的。那些人都欺負過你,玲瓏,你聽大人的話,以後好好的活,長命百歲,福壽綿延,替我看一看這大好的歲月時光,知道嗎?”
玲瓏哭的說不出話,只是搖頭。
江紹元:“你聽話!不然我死也不會瞑目!”
玲瓏還是哭:“不……我不想……”
“你必須要!”
江紹元牙齒都要咬碎了。
旁邊的宋採唐四人,齊齊沉默。
本來想看掉馬事敗,沒想到看了一場情深大戲。
這兩個人……竟是有真情的?
那之前江紹元自首,說了很多貶低玲瓏的話,是故意,還是別有隱情?
但不管爲什麼,這一場戲發展到現在,有些東西很明顯了。
這二人氣氛,對話,看起來哪哪都對,可一細品,就會知道,隨便一個眼神,隨便一個話頭,都隱意良多,帶着很深的含義。她們看似說着沒用的廢話,其實從中交流了很多……外人不知道的東西。
相當敏感。
可偏偏,一條足以定罪的漏洞都沒用!
祁言急得直咬手指甲:“怎麼辦怎麼辦?沒用啊這!一點東西都沒逼出來!”
他在這愁的不行,另外三個人臉色卻微微舒緩。
趙摯從之前墨眉緊急,一副隨時要進去殺一場的表情,變的眼直面平,十分沉穩:“如此發展,也是一種指引。”
至少證明,他們之前的判斷,沒有錯。
溫元思想了想,道:“接下來,咱們還是得從人下手。”
兇手這般表現,到底是爲了什麼呢?總有原因。
“沒錯,”宋採唐看着房間,眉梢微垂,“這玲瓏,到底是怎樣的生長曆程?喜歡什麼,害怕什麼?弄清楚,我們就能得到真相。”
很小就失去了家人,父親令敏方死在了十八年前北青山。當時北青山山匪爲患,父親死在那裡,大膽猜測一下,玲瓏當時是不是不小心被捲了進去?
當時的匪首,可是很愛搶女人的。
玲瓏年紀小,沒長開,有人故意裝扮,被很多人當成了男孩子,但她是好看的,匪首興致上來,可是顧不上男女的。
之後她出現在青樓,顯是經歷坎坷,或被拐,或被賣,之後又被人救下,遠離凡塵。
不管這個救她的人是誰,她失蹤數年,肯定同這個人有關。她們之間,許發生了一段關係,或是友情,或是——愛情。
是哪一種?
宋採唐垂眼,想着和玲瓏見面以來的點點滴滴,玲瓏說過的話……
她自憐自艾,總說她這樣的人,不配擁有愛情,不配被人真心相護,勸宋採唐惜情識愛,不要錯過良人。一般越是這樣,心裡越存在憧憬。
玲瓏心裡應該有個人,或者失去了,或者因一些原因不能相守。
心裡快速的過着這些事,牢房裡面見大戲已經結束,趙摯讓人清理現場,把江紹元押回去,溫元思和祁言已經送完玲瓏轉了回來。
見宋採唐發呆,祁言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案子。”
宋採唐見大都在,就把剛剛心裡的想法說了一遍。
“有喜歡的人?”祁言雙腿盤坐在椅子上,一點也不講究,“這不明擺着麼,江紹元啊!”
剛剛那場大戲還不夠印象深刻?
趙摯搖了搖頭:“不,不是這樣。”
溫元思頗爲意外的看了趙摯一眼,好像在說,你也懂真愛?
趙摯大掌一揮,表情冷酷:“見的多了,一看就明白,不是誰都和咱們這位似的,往外走不帶腦子。”
最後一句,他是看着祁言說的。
祁言:……
說話就說話,別人身攻擊行不行!
溫元思雖是男人,性格卻細膩得多,他不但看出來了,解讀的還比趙摯深刻:“剛剛一場,兩個人都演得很好,但若說感情,江紹元的明顯更真。他喜歡玲瓏,我認爲發自真心。”
祁言撓撓鼻子:“那玲瓏的喜歡呢,藏在了哪裡?”
宋採唐垂眼:“這……大概要問本人了。”
她有種預感,掌握了這個,就能逼近真相。
當然,直接問,玲瓏是不可能說的,還是得查,細緻的,全角度的,認真查。
人總是把重要的東西藏得很深,越遇到威脅越是如此,深到自己也想不到,任何人都刨不出來纔好。玲瓏身在風月場,看的多,懂得多,心思玲瓏又聰明,真想藏起什麼……一定非常不好找。
幾人想了想,一起提方向,各種天馬行空的思路,各種討論,最後決定,還是得從玲瓏身邊下手。
越是重要的東西藏得越深,這是人的習慣,可既然是非常重要的,一定不能扔,一定不能丟的,藏的太遠,自己也不放心,沒準就在玲瓏手邊呢?
或者房間裡?
當然,外面的線索也不能丟,趙摯一邊撒網派人到處在外面查,一邊做了些動作,讓玲瓏忙起來,最後在外邊赴堂會,青樓裡的居住房間沒有人。
趁着時機,趙摯帶上宋採唐三人,大大方方清場,潛進房間,把門一關,搜!
作爲頭牌姑娘,玲瓏的房間在樓裡是最大的,東西當然是也是多的。光是衣服首飾,就一箱又一箱,搜找起來極難。再加玲瓏有了些年紀,閱歷豐富,愛好頗爲廣泛,收集了很多東西,找起來也不簡單。
再加上她是個戀舊的人,房間裡陳舊物件也不少,很多看起來都有了年頭……又是注意重點。
偏偏本案案情只他們四人最清楚,叫護衛衙差們過來幫忙,很容易漏掉線索消息,可能找不到不說,還會因爲動靜太大,引來別人注意。
沒辦法,只好四人自己來。
“這個有點意思……”
“這個好像……唉,什麼都沒有。”
“是我看東西眼太花了?怎麼瞧着這個有點眼熟?”
祁言揉揉眼睛,皺眉看了一會兒,還是放下了:“算了,認不出,應該是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