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性別歧視的污言穢語, 男人們直白惡意的目光, 山呼海嘯一樣壓過來, 少有姑娘承受的住。
但宋採唐不是一般姑娘。
她不但不害怕,還笑了, 脣角微彎,眼神英慧,彷彿面對的不是什麼洪水猛獸, 只是一羣年齡有點大的熊孩子。
她先朝守門小吏走過去。
“原來這刑部,大大小小的事,職責爲何, 怎麼分配, 誰能做, 行不行,可不可以, 不是堂官大人們安排, 是你一個守門小吏說了算?”
守門小吏一噎, 眼珠子差點瞪出來:“你個女人知道屁——”
屁字還沒說出來,宋採唐又說話了。
“我記得大安律法中有明令, 胡亂傳播謠言誹謗, 欺壓他人, 造成一定影響者, 小則庭杖, 大則發配——”宋採唐微笑着看着守門小吏, “閣下是特別喜歡庭杖, 還是喜歡去奇冷奇寒的地方開荒?”
“哦,不對,閣下還敢越俎代庖替上官決斷,區區謠言誹謗之罪,怕是配不上閣下呢。”
她話音落下,不僅僅守門小吏心虛無話,現場也頓時安靜,不敢再大聲說話,什麼女人男人的話更是不敢說了。
“咦?大家怎麼都不說話了?”
宋採唐視線掃過現場,話音更涼:“難道還真是‘不許百姓點燈,只許州官放火’,別人幹出這等事,罰得,守門小吏頂着個官字,就沒人敢說話聲討了?”
衆人齊齊倒抽口氣。
這女人厲害啊!不怕事,敢罵人,還不見好就收,逼他們倒戈罵守門小吏!
這罵吧,顯得自己不太地道,畢竟自己剛剛也幹了這種事;不罵吧……這守門小吏的確過分,大家都是平頭百姓,也就敢湊個熱鬧起個哄啥的,守門小吏卻膽兒肥的很,挑事攛掇樣樣在行,這麼欺負一個姑娘……好像是有點過分。
“我這個鄉下丫頭沒見識,卻知道一點,汴梁城,天子腳下,秩序井然,民風純善,百姓無不正義向德。”
宋採唐站在原處,微微擡頭,話音不重,眉眼裡卻似含氣勢千鈞,灼灼烈烈:“世間小人,走到此處皆要現形,世間惡事,在汴梁人羣中皆藏之不住,諸位都是忠勇義氣的好漢,難道……是我想錯了?”
一票漢子都是市井閒人,少有被人這麼誇過,當下胸中燃起一股正義之熱血,幾乎要摩拳擦掌,證明給漂亮的小姑娘看了!
守門小吏當場就慌了,後退了兩步,擺擺手,指向宋採唐:“老少爺們看清楚,這可是個女人!你們竟然要聽一個女人的話,被一個女人擺佈麼?”
衆人動作頓住。
宋採唐眼梢微斜:“女人,難道不是大安子民?不是你們男人信誓旦旦,口口聲聲說要保護的‘弱者’?平時放在嘴邊調笑可以,遇到正事就慫了不敢,諸位還真是讓我大開眼界,我還以爲——汴梁男人們要高尚一點呢。”
價值觀要一以貫之啊,朋友們!
穿越到不公平的封建社會,宋採唐無力改變社會現狀,但攻擊人的方法還是有的。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吵架穩贏。
果然,漢子們更臊了。
偶爾起個哄吹個牛,是男人們的愛好,但欺凌弱小,大部分男人是不恥的。
剛剛嘲笑宋採唐,是因爲他們覺得宋採唐一個姑娘,光天化日下拋頭露面不合適,要臊一臊,但沒真想着欺負人。他們普通心糙,並沒有意識到這個行爲對一個姑娘來說已經是種很嚴重欺負,宋採唐沒點出他們,只指守門小吏欺負人,還拉上官場,他們回過味來,覺得自己就是個豬啊!
被當槍使了吧!
要是再不幫小姑娘說兩句,都不配做頂天立地,正義向德,純善高尚的汴梁漢子了!
衆人齊齊邁步,朝守門小吏走過去。
宋採唐脣角微揚,聲音清冷:“這刑部之事,你一個守門小吏說了不算,對我有意見,找上官來。”
接下來的場面就有點暴力了,不用宋採唐再說話,守門小吏被漢子們就收拾了。
宋採唐十分滿意,轉過身,終於有空收拾綠豆眼中年男人了。
綠豆眼中年男人看到她的笑臉,不知爲什麼,喉頭一緊,往後退了兩步。
“挾恩以報——是個好買賣,但眼睛大肚子小,吃撐了肚爆人亡,可不划算。”宋採唐微微轉身,裙襬蕩起一層漣漪,“閣下要不要再好好想想?”
她這個動作,學的是大姐關清,有意展示自己的氣度。
氣質傲然,穿着非富即貴,只要對面人不傻,都得好好掂掂自己的斤兩。
“我宋採唐,從不虧待對自己真心好的人。”
她這話說的一字一句,緩慢,隱意重重。
並且她確定,對方聽懂了。
中年男人綠豆眼轉的飛快,直接結巴了:“我王,王六纔不上你的當!”
宋採唐眼梢微垂。
原來這個人叫王六,並且,不願意倒向自己,沾光。
爲什麼?
明明是一個見錢眼開的人……
“你可考慮。”
宋採唐這邊的事沒辦完,有人阻止了漢子們羣毆守門小吏。
“幹什麼呢!都不要命了是吧!”此人聲勢如虹,帶着雄雄官威,“我看誰敢在刑部門口造次!”
漢子們也教訓的差不多了,一鬨而散。
守門小吏艱難的站起來,沒受什麼重傷,就是頭髮衣服被人扯亂,臉上髒了幾塊,有可疑青痕,但一滴血都沒流。
漢子們下手也是有分寸的。
守門小吏卻覺是奇恥大辱,手指顫抖的指向宋採唐,咬牙切齒:“左大人!你看,就是這個女人,她在鬧事!無視刑部威嚴,妄想插手命案——大人您可是戶部副使,位高權重,可不能容她在此放肆!”
戶部副使?姓左?
宋採唐立刻反應過來,這位應該就是曾經在命案現場出現過的,戶部副使左修文。
當時命案現場,除了這位左大人,還有他的妻女。
左修文身穿一襲官袍,威嚴甚重,目光凌銳,掃向宋採唐時帶着重重鹹壓:“姑娘,這可不是你過家家的地方。”
旁邊左家馬車上,緊張不耐煩的小姑娘指了指車外:“娘,你快看,是爹來了!”
婦人看了窗外一眼,眼皮垂下:“姍姍,規矩些。”
宋採唐略觀察了下左修文。
濃眉大眼,蓄了鬍子,很有官威,可能太有氣勢了,透着點霸道匪氣,與正經官服,文人氣質衝撞,給人印象很深。
這人明顯瞧不上自己,試圖打壓。
很好,正愁沒機會呢,一個上官跑過來插手,她是不是能想辦法撬開點縫?
宋採唐想了想,從容微笑:“原來是左大人。”
她故意頓了一頓,表情話音也有些意味深長。
左修文不由皺眉:“你認識本官?”
汴梁城內走,認識他這個大官並不奇怪,奇怪的是對方的眼神,藏着東西。
宋採唐繼續微笑:“建安十八年,青澤縣遭逢山洪,有個倉部保甲姓郭,爲救糧身隕殉職,左大人爲其求封嘉獎,安死者家人,得計相賞識,從此仕途青步凌雲——左大人好本事好運氣,誰能不識?”
左修文這個名字被李老夫人說出來時,宋採唐就順嘴多問了兩句,萬一此人與命案有關,瞭解很必要。李老夫人汴梁很熟悉,各朝堂高官,哪怕沒來往,也能知一二來歷性格,左修文的官途發展史,李老夫人跟她說的很明白。
那麼巧,關家生意做的最大的就是糧,青澤就在欒澤附近,大姐關清理完事,偶爾也會講一講陳年舊事,全做教育意義,教關婉順便教宋採唐。
左修文戶部有糧料,在這一年,這個地點,有這麼樁事,他順着仕途青雲,突然崛起——
李老夫人和關清所講,重點不同,方向不同,但聯繫在一起,很微妙。宋採唐不是神仙,憑這麼一點點信息,也不可能知道真正事實,但她覺得,這裡面一定有問題,便拿來試探。
結果證明,她賭對了。
左修文突然身體緊繃,眼神射出寒芒,看不出更多緊張,但這些,已然足夠。
宋採唐心頭一鬆。
這姓左的心裡有鬼,有鬼,就好辦了。
左修文心內重重咯噔一聲,臉上丁點不敢露,看向宋採唐的目光裡滿是費解,這女人哪來的,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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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盯了他很久麼?
要搞他?
一路當官走到今天,誰屁股底下能不沾點屎,左修文立刻警惕,眼睛眯起:“你——”
宋採唐已經信心十足,笑眯眯看着左修文:“不管這案子我能不能插手,行不行,都不用一個守門小吏管,你左大人,職責不在此,也管不着,是與不是?”
左修文額角滲汗。
不管直覺還是理智,都提醒他,不能繼續了。
圍觀衆人怔忡。
這位大人……怎麼不說話了?
衆人愣了一瞬,看向宋採唐的目光充滿了佩服。
趙摯就是這個時候來的。
他手裡轉着馬鞭,踱着方步,聲音譏諷:“光天化日之下,不幹正事,堵路擾民倒有一套,怎麼,太平日子過太多,不習慣,不去牢裡觀光一回,不夠跟人吹牛胡侃是吧?行,來人,把這些爺們請到牢裡玩兩天!”
立刻有訓練有素的士兵站出來抓人。
圍觀漢子們哪還敢抄手看着?命不要了麼?
立刻如鳥獸散。
這次是真的散,不像剛纔,散開只是散到一邊略遠,不願放棄這場熱鬧,這次是真的走了,走得一個不剩,偌大街道,再無閒人擋路。
道路通暢,馬車開始通行。
平王徽記的馬車卻沒有動,甚至往裡貼了貼,讓出路讓別人過。
車上,少女聲音柔軟,如細綿春雨:“姨母,摯哥哥來了。”
插着制式頭面的婦人掃過去一眼,看到趙摯修長身影,眉目微斂,沒說話,只“嗯”了一聲。
良久,才又皺眉:“小雪,你看着,若是你表哥太過分,就去攔一攔。”
少女垂了頭,露出頎長漂亮的頸子:“是。”
趙摯一路往前,走到左修文身前才停下:“左大人以爲如何?”
左修文沒明白他的意思,有些怔。
趙摯指了指宋採唐,眼梢含笑,聲音裡滿是深意:“宋姑娘的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