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德庸立刻急了:“我纔沒有, 你撒謊!”他還立刻轉向衛氏,你解釋,“我不是, 我沒有,你別聽他瞎說!”
衛氏斜眉掃了丈夫一眼,語氣頗有些不悅:“是麼?”
曾德庸再瞪秋文康, 秋文康眼觀鼻鼻觀心, 束手肅立。
再看趙摯, 趙摯神情端穆,十分不近人情。
“這反正人都死了, 有什麼話, 你就說吧。”
衛氏冷眼, 說出的話卻仿若甘霖, 讓曾德庸立刻就慫了。
“我……我是找過她,”曾德庸舔了舔脣,討好的看着衛氏,“夫人您知道我的小毛病,有時候就是饞嘴, 控制不住, 但我懂事的, 絕不可能在重要關頭做糊塗事, 我就是想着……你這一天忙下來, 怪累的, 晚上肯定不願意搭理我, 我就叫那甘氏伺候一回……真的就是這樣!我發誓!我叫她回頭找我,說的就是晚上!再說這白天,這種時候,我就是想幹點壞事,這也來不及麼……是不是……”
衛氏哼了一聲。
趙摯宋採唐溫元思互相看了一眼。
案發現場,這些人進來,該說的也都說了,更深的對方不會說,他們也不知道,還要靠深查。
趙摯當即發話:“死者中毒,便爲謀殺,這案子我管了,還望安樂伯府上下配合。”
都這個樣子了,說不配合有用嗎?
曾德庸咬着牙:“配合配合,我伯府上下全聽郡王爺號令!”
不就是丟人麼,反正都丟了,還怕啥!
接下來,現場散開,大家各自忙碌。
命案緊要,宴會當時停下,趙摯帶着人封鎖各處,調查問供,溫元思幫忙控場,一切緊張有序。
別人不提,只說宋採唐。
她主要負責的,當然是驗屍。
兩口仵作箱子擺開,解剖刀折射着冷光,死者的臟器摘下來,一一對比……
並沒有太多更詳細的證據,所有結論與初驗相符。死者並非自主意願與人發生關係,死得很痛苦,身體內,指甲縫,都沒有留下足夠的兇手證據,包括衣服上。
但是死者所中之毒,宋採唐還是找出來了。
是一種短葉紫杉,生長在寒冷貧瘠土地,極北地區多見,花葉果根皆有毒,毒性強度六級,服用短時間內就能使人噁心,無力,驚厥,瞳孔放大,心臟衰竭……
這種植物製成的毒有一定的興奮作用,不僅會讓人心跳加速,也是一種人工流產的天然藥物,容易促發女性興奮,毒發後一段時間,死者的臉,頸部,甚至整個胸膛,會慢慢的變成深藍色。
這種毒還有一條最大的特點,它的味道和消化殘留比較特殊,只能在胃裡被檢驗出。
當時看到屍體時尚不明顯,或者說,死者胸前身上有諸多淤青,痕跡交織,並不算清晰,宋採唐一時也沒有想到這種毒,遂當時沒有下決斷,屍體送回來,請來刑部老仵作周仵作一起檢驗,這纔有了準確的驗屍格目。
這種毒在中土很少見,北地就多了,而北地,大多是異族聚集之地。
宋採唐眼眸微閃,這桑正,嫌疑更大了。
死者房間發現的□□瓶子,毒是異族特有的,瓶子上花紋也是異族獨有的,這桑正,生母是異族人,當時現場所有人裡,只他最特殊,他一進門就有了動作,試圖想藏住那隻小瓶子……
可他的動機呢?真是爲了報恩?那他爲什麼會選擇這樣的時機,這樣熱鬧的環境下,來無影去無蹤不好麼?而且如果是爲了衛氏,看不慣甘四娘帶着兒子過來搶食,只殺人不就好了,爲什麼要□□?
侮辱?還是……有點點喜歡?
宋採唐下意識感覺,這裡面有事。
案子方向都很模糊,還沒有個所以然呢,外面有人來傳話,說平王妃有情,請宋姑娘過王府一敘。
宋採唐擦手的動作頓了一下,眼睫微垂:“平王妃?”
趙摯的嫡母?
“對,就是平王府那位,平王妃,”青巧皺着眉,十分擔心,“她沒事請小姐幹什麼?難道是爲了這個案子?”
陸語雪可是牽連在內的!
聽說王妃一向待陸語雪如親生女兒,叫她們家小姐過去,該不會是想威脅吧!
“不對,”青巧又想到了另外一出,“沒準是爲了郡王爺也說不定……”
這段時間,郡王爺對她們家小姐怎麼樣,誰看不出來?沒準這平王妃想擺擺王妃的架子,婆母的款,欺負她們家小姐!
青巧表情極爲驚悚,不管是哪一樣,這平王府都是龍潭虎穴,進不得啊!
宋採唐卻面色如常:“替我更衣吧。”
“啊?”青巧一副天塌了的神情,“小姐您真要去麼?要不等郡王爺回來——”
“不用。”宋採唐主意很正,“更衣。”
青巧沒辦法,只得屈了屈膝,愁着小圓臉,從命。
……
這是宋採唐第一次到平王府。
平王府很大,建築風格大氣輝煌,差不多算得上汴梁成一景了,宋採唐經過了很多次,這是第一次,走到門內。
她還狠心大的賞了賞。
嗯,夠大,夠方正,就是太過肅穆了,不夠精緻,如果能取點蘇州園林的精髓意境,定會有更好效果。
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趙摯名義上的娘,平王妃。
趙摯的生母,也就是平王的髮妻,沒能熬過生子的鬼門關,生趙摯時大出血,當時命是保住了,可沒兩年就去了,在她去前,親自求了平王,續家中的妹妹爲續絃。
今日的平王妃,便是平王續絃,也是趙摯的姨母。
平王妃孃家姐妹並不只她們倆,還有旁的,另一位感情很好的,就是陸玉雪的生母,遂陸語雪管平王妃叫姨母,與趙摯是實打實的表親。
只是陸語雪的命不好,父母早亡,家中無法立足,親情淡薄,平王妃便接了她在身邊照顧,一養就是十來年。
宋採唐心裡想着這幾人的關係,走到廳中,平王妃已經等在首位。
“見過王妃——”
宋採唐照禮福身。
“起吧。”
平王妃聲音不似一般女子,不見溫婉輕柔,略有些低沉,彷彿揉入了歲月的味道,沉鬱,安靜,不見一絲明亮,卻很堅定。
宋採唐擡頭看着首座上的婦人,平王妃並不老,鳳眼薄脣,端端有姿,只是她好像真的病了,臉色很不好看,撲了粉也掩不住微黃。疲態
陸語雪站在平王妃身側,手裡端着一碗人蔘湯,眼睛時刻不離平王妃,伺候的很用心。
只是她現在眼睛微紅,之前肯定哭過。
宋採唐沉下心思,想着今日如何應對。
“宋姑娘,”平王妃緩緩開口,“一直只聞其名,未見其人,今日終於得見,吾甚是榮幸啊。”
她這話很安靜,開口的也不算突兀,沒夾雜任何情緒,但她這個地位,說出這樣的話……
宋採唐長眉當時就跳起來了。
損誰呢?
她眼觀鼻,鼻觀心,面色肅穆:“王妃召見,是我的榮幸。”
本來她應該順着話頭,客氣幾句,說什麼應該是我來拜訪,是我怠慢了之類的,但——
她就是不願意。
宋採唐身姿筆挺,眉目英慧,與平王妃對視,氣場半分不減,這房間中的氣氛麼……就沒那麼友好了。
緊繃,又僵硬,好像誰輕輕一彈,就能塌了似的。
平王府裡的下人見狀,大半繼續規矩的做自己的事,腳步放輕,減少存在感,不敢露頭,小部分能躲的早躲了,絕不到這裡來晃,有那極特殊的,看到這一幕,眼珠子差點掉出來,趕緊悄悄退出,飛速去找了人,報告郡王爺……
不管外面怎麼樣,房間裡暫時風平浪靜。平王妃指着陸語雪:“這是雪兒,宋姑娘見過吧?”
宋採唐點點頭:“有緣見過幾次。”
平王妃眯眼:“她是我爲我兒趙摯選的妻子。”
平王妃這一句話來得很突然,也很乾脆,直直兜頭砸過來,成功的讓宋採唐怔了怔。
聰明人的先發制人,很厲害。
宋採唐反應過來,看了看一臉微紅,很是嬌羞的陸語雪,又看向平王妃——
“哦。”她微笑真誠,“可這同晚輩有什麼關係呢?”
平王妃看着她,也笑了,聲音慢條斯理,透着一股說不出的優越感:“王府潑天富貴,這世間每一個女子都想要。”
“如同陸姑娘這樣?”
宋採唐‘真誠真摯’的看了眼陸語雪。
陸語雪緊緊抿了脣,瞪了宋採唐一眼。
平王妃要損的是宋採唐,可宋採唐這般禍水東引,搞的她像愛慕虛榮的女子一樣!
“顯然,”宋採唐看向平王妃,“王妃還未見遍這世間所有女子。”
比如她,就是那一朵不一樣的煙火。
平王妃身體略略前傾,盯着宋採唐:“清高是一種美德,我欣賞所有自愛自重的女子,但一邊佔着好處,一邊說這不是我想要的,是不是不太合適?”
宋採唐笑意頗有些意味深長,先說王妃啊,你想說的怕不是‘既要當□□,又要立牌坊’這樣的話吧?
“比不得王妃,打着爲別人好的招牌,做的確是爲自己好的事。”
自私又醜惡呢。
宋採唐覺得,平王妃心中對她已經有固定的歪曲印象,勉力解釋,對方可能並不會相信,不但不相信,還會更看低她。
所以她不解釋。你不是想揭短麼?我也來戳你肺管子,大家一起不開心好了。
當然,她這脾氣委實不好,不是聰明人應該做的,不建議學。
果然,平王妃一口氣憋在喉間,突然咳了起來,陸語雪趕緊喂她喝茶,輕輕拍背,同時不滿的目光射向宋採唐,雙眼含怒:“不可以這樣跟王妃說話的!”
宋採唐見平王妃穩住了,不再咳得驚天動地,方纔微笑看着陸語雪:“也不是誰都是你,能有這份殊榮,在王妃面前小意殷勤。”
陸語雪是真的生氣了,這宋採唐回回踩着她說話!
“你如此,不怕王妃怪罪於你麼!”
平王妃擡了擡手,阻止陸語雪說話,垂眼看着宋採唐:“我需得提醒你,趙摯現在忙於公務,無暇分身,短時間內回不來。”護不了你。
宋採唐就明白了,平王妃這是故意的,故意選趙摯不在的時候招她來見。
不過平王妃也誤會了,她說這些話,完全是性格使然,絕對沒有指着趙摯替她當靠山,幫她出頭的意思。
“奇怪了,王妃難道要殺晚輩麼?”宋採唐微笑,“既不會殺晚輩,又何需關心郡王爺回不回得來?”
平王妃右手輕動,將茶杯蓋兒蓋到左手的茶杯上,動作緩慢而優雅。
只是她太瘦了,尤其手背,極爲乾瘦,好像動作大一點就能折斷似的。
宋採唐微微皺了眉,這位平王妃,還真是不太健康。
平王妃聲音一如既往,安靜沉鬱:“時間所有女子,心氣再高,最終還是得蹲下來,靠着男人過日子——宋姑娘,我奉勸你一句,不要太飄,將這句話印在你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