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香月桃案,相關人員裡, 四個歡場常客公子哥, 一個付六是舫裡工作人員, 花娘們出門參加堂會, 時常會跟着應付, 於明知不是公子哥,也是歡場常客,是隔壁競爭對手的死忠。
這個組合……
不管怎麼說, 宋採唐希望她們沒有找錯, 兇手就在這些人裡。
這樣官府能把握住, 兇手也不會在這當口頂風作案。
都是欒澤地界上有頭有臉的人,不大願意被官府叫,尤其鄭康輝這種身份地位不一般的, 到哪都被捧着,就算本人不傲氣,也得因爲出身繃着點範兒, 怎麼會聽官府宣叫?
但這回不一樣。
趙摯親自下的帖子,用的是觀察使和皇家宗室的雙重身份,份量尤其重, 別說鄭康輝,換了鄭康輝的爺爺, 也得乖乖的來。
三司鹽運副使的孫子鄭康輝, 新上任本地安撫使劉啓年的兒子劉正浩, 和皇后有千絲萬縷說不得關係的米家孫輩米高傑……哪一個說出來份量不都不輕, 劉刺史不放心,要和趙摯一起上堂聽言。
溫元思忙於別的案子,今天不會在,郭推官也因‘重病在牀’,不能來,今天的場子,就李刺史和趙摯,連個打圓場的人都沒有。
趙摯並不需要人打圓場,臨去前還對着李刺史‘爽朗’一笑:“刺史今日的發冠不錯,可別不小心掉了。”
他面上笑,聲音卻很冷,李刺史登時覺頭皮發麻,想起了曾經被趙摯威壓的恐懼。
別的不說,郭推官現在還又拉又吐胡言亂語起不來牀呢,別說它日功升遷,就這表現,估計馬上就會被官府革職。
趙摯意思再明顯不過:他要是乖乖的,只看不說,大家就兩相安好,他要是敢插手過分……
別說發冠,這戴發冠的頭怕是都得掉!
李刺史憤憤磨牙,這要換了別人,他哪會這麼憋屈!他從汴梁出來,皇親國戚也不是沒見過,何曾怕過?但這個趙摯……
不行。
這位是混世魔王,橫起來什麼都敢幹啊,萬一真氣上頭把他給殺了,他人死了,往哪說理去?
人家是宗室,爲國流過血爲皇掌過兵,是有功勞的,殺了他沒準連板子都不用打!
不值得。
李刺史默默決定,一會兒謹慎發言,不說話都行,只要能看清情勢,比什麼都好。
堂側架起一面屏風,那是給宋採唐準備的。
經過前,趙摯看了宋採唐一眼。
宋採唐衝他綻出明媚微笑,眨眨眼,用口型說:加油!
趙摯清咳兩聲,面無表情的走到堂前。
六個案件相關人,已經悉數到齊,正在廳堂等着。
李刺史也已到了位置。
趙摯袍角一掀,發出颯颯響聲,坐次瀟灑又有威嚴,短短一瞬,皇親宗室氣度乍現。
“諸位想必都清楚,爲什麼被請到這裡,感謝大家的配合。我這個觀察使,代天子巡視一方,不敢絲毫懈怠,只想破案,有什麼不周全的地方,還請諸位海涵。”
鄭康輝在這些人裡地位最高,拱手答道:“觀察使大人客氣了,我等沒任何不滿。”
劉正浩緊跟着表態:“我父爲本地安撫使,來前叮囑過,好好配合觀察使大人,務必將歹人抓出,大人但有驅使,某必盡心爲之!”
這兩個表了態,其他人當然更不會有意見。
趙摯眉梢微擡,笑意不達眼底:“諸位都是明白人,被叫來此地,襄助破案,並不丟人,真正的兇手,幹出那喪心病狂的惡事,才丟人——”
他視線犀利的圍繞幾人看了一圈,指向付六:“你先來說,七夕和中元這兩聲堂會上,你都幹了什麼?”
“小人職責所在,跟着場子忙,幫花娘跟下人們協調溝通情況,什麼時候上茶,什麼時候上酒,菜要點幾樣……”
付六已經知道了那晚在船上接待的趙摯就是觀察使,皇親宗室,早嚇老實了,不敢有絲毫怪腔怪調,將所有細節講了一遍。
“……都是瑣碎又耗時的小時,有時連前邊在幹什麼,都不知道。”
於明知那晚酒醒後,千般後悔萬般暗恨,但也晚了,今日大概存着幫忙立功,挽回趙摯好感的心思,態度十分積極,當即就懟付六:“不只這些吧?你可是龜公,管着這些小花娘們,小花娘闖禍,你敢說不會好好教訓一下?我可聽說,您這樣入行久,經驗豐富的,連鞭子手枷都能使出不一樣的花樣來……”
付六登時氣的渾身發抖:“你放屁!你看到什麼了就瞎說!反咬我一口,沒準就是你乾的!你對那倚翠閣的無雙上心,早就想拽下我家問香月桃花枝了!”
“關我屁事!”
於明知立刻甩了袖子,警惕提防:“我就是想看看這兩個女人又使什麼招,迷的那麼多老少爺們走不動道,回去說給我的無雙聽,讓無雙好好準備戰贏那兩個小妖精,殺人的事可不會幹!”
他立刻朝趙摯拱手錶決心:“觀察使大人,我真沒殺過人,蒼天可鑑!”
付六立刻扒他的皮:“您這話說的可虧心了,您家大業大,朋友多仇人也多,前兩年還傳出你惡意收購,殺人全家又壓下去的事呢!”
於明知眯眼:“污衊!這是污衊!你拿出證據來!”
付六冷笑,眼睛都不擡一下:“我要是能拿出來證據,今日見您就不是在這大堂,而是監牢裡了。”
“你——”
二人還要再吵,趙摯大手拍向桌子,房間立刻安靜下來。
趙摯指着於明知:“你既然想說,就說說吧,當天都幹了什麼?”
“我真沒幹什麼,就看兩個花娘表演,這妙音坊本事可高,兩個小花娘招數可多,戲也看了不少……”
說到這時,於明知面色有點微妙:“這些事,都與幾位公子有關,還是要讓幾位公子自己說說的好。”
趙摯:“你與兩個死者沒有任何接近?”
“就……中間喝多,去茅廁出來,正好遇到,說笑了兩句,摸了把小手。”
“摸的誰?”
“兩個……都有。”
“其它呢?”
“再沒其它。”
趙摯在心裡順了順時間,點點頭,看向米高傑:“你呢?”
“我倒是想接近,也得有機會啊!”
米高傑一臉委屈:“七夕的場子,問香不理我,我等了盼了很久,怎麼求,她都不理我,一直追着劉公子和鄭公子,哪怕我中間找過去,她也一臉嫌棄……中元月桃的場子,一開始就跟她吵了架,後來連看都不想看她一眼,喝醉了個透,哪還知道別的?”
“我怎麼看到米少爺攔住問香意欲親人了呢?睡不到人,你很不開心吧?”於明知在一旁插嘴。
“你瞎說!我沒幹不好的事!你——”
“你個屁,跪着喝奶的小娃子,哪哪不懂,連睡姐兒的趣都不知道!”
眼看兩人又要吵起來,趙摯大手壓了壓:“米高傑你找問香是什麼時辰?於明知你看到米高傑,又是什麼時辰?”
“戊時中。”
“戊時中,堂會剛剛熱鬧起來沒一會兒。”
兩個人證詞一樣,看起來沒有問題。
趙摯轉向範子石:“你呢?都做了些什麼?”
範子石長着一張親和臉,嘴角天生上揚,說話聲音也很爽朗,看起來很長袖善舞的樣子:“這兩個場子,我都很忙,兩位公子請我襄助,我肯定是無心賞美的,大部分時間都在關注賓客。”
“七夕問香的場子,問香開場就很熱情,彈琴唱曲都透着自信,氣氛非常好,我尚閒一些,後來可能是米公子找過,問香情緒有點不佳,還打破了東西,我就忙了起來——”
付六立刻附和:“沒錯,當時場面有點尷尬,我便配合範公子,帶着下人們趕緊處理,範公子就負責場上調節氣氛,沒過多久,問香就又打起精神了!”
“確是如此,”範子石認可了付六的話,“到底是妙音坊出來的紅牌花娘,很快恢復過來,也有眼色,知道鄭公子當日最大,儘量招待了。”
趙摯問:“這時是什麼時辰?”
“大概亥時?”範子時想了想,“也就是中末的時間,問香避着人去了次官房,情緒就全回來了。因第一場鄭公子做東,主客是劉公子,問香最後就跟劉公子回了房間,但離開前,好像塞了紙條給鄭公子。”
趙摯將目光轉向剩下的兩位:“可是如此?”
劉正浩道:“確是如此,問香當日情緒有過起伏,不過很快就好了,將場子招待的特別好,伺候我時……”他清咳了兩聲,似乎有些害羞,“非常熱情,我酒喝的多,很是爽快了一把,可惜之後醉死過去,問香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鄭康輝亦點頭:“當日紅牌花娘是問香,但也不是沒其它作伴,劉公子是主客,好的自然該他享用,問香遞來的紙條我看到了,並沒有迴應,自然也沒去見,我還將這紙條給了付六。”
“確有此事,”付六點頭,“但這都是花娘們的趣兒,相中了人,自然要留個情分念想,並非一定是當晚相見,只是期待着有個接客緣份,鄭公子是貴客,出身家世都好,問香會上心很正常。”
趙摯:“紙條上寫了什麼?”
付六:“沒什麼,就是疊起來的花勝,寫着盼與郎君相見。”
所以七夕問香的場子,問香一開場就很熱情自信,但中間見了米高傑,或者遇到了什麼別的事,突然不開心,還打翻了東西,經範子石和付六努力,讓這波情緒耗過去,問香又打起精神,一邊努力伺候劉正浩,一邊朝鄭康輝拋媚眼,最後因主客是劉正浩,她跟着劉正浩回房,熱情伺候,極具花娘職業道德,但因爲想着鄭康輝,大客戶不能丟,給鄭康輝提前留了紙條。
趙摯思考片刻,指尖點了點桌子:“中元的場子呢?範子石,你方纔沒有提到。”
“是。”範子石繼續,“月桃和問香不一樣,一來場子就不大高興的樣子,雖然也笑,跳舞也媚,但笑的有點假,不走心,大約——是看米高傑不順眼?”
米高傑:“她看我不順眼,我還看她不順眼呢!”
“所以兩個人就吵架了,”範子石嘆了口氣,“仍然是我和付六配合調節氣氛,可月桃十分不好哄,任性起來讓人沒辦法,我就提議請劉公子畫美人圖,還好劉公子並不在意,真的就畫了……我十分感激劉公子,當晚他是東道,也很忙的,還願意做這件事,我十分感動。”
付六也誇:“劉公子畫技無雙,一副美人圖立刻讓月桃扭轉心意,馬上笑開了顏,還說讓她想起了故人……所以這晚主客雖是鄭公子,月桃跟着鄭公子回房,還是給劉公子塞了紙條。”
劉正浩就笑:“我的東道,豈能奪人之美?紙條我明白是什麼意思,收了起來,想着日後一定去看月桃,誰知道——”他嘆了一聲,“沒了機會。”
趙摯看向劉正浩:“所以你當晚就再也沒見月桃?”
劉正浩:“是。”
趙摯又看鄭康輝:“你呢?最後見到月桃是什麼時間?”
“月桃很熱情,身子也……”鄭康輝清咳兩聲,道,“當日我酒喝的有點多,只記得爽快了一把,後面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這樣情況,別說趙摯,宋採唐也點驚訝。
所以這前後兩個場子,是鄭康輝和劉正浩分別爲東道和主客,其他人作陪。
七夕一場,鄭康輝請劉正浩,問香一出現就自信熱情,中間和米高傑和於明知前後見面,情緒變化,後因範子石付六努力,慢慢轉好,最後跟着劉正浩走,睡在一個牀上,卻給鄭康輝留了曖昧紙條。
中元一場則完全相反,劉正浩請鄭康輝,月桃出現時情緒不佳,還和米高傑吵架,又是範子石付六努力,劉正浩還畫了幅美人圖,才把人哄回來,開開心心的陪主客鄭康輝回房,睡覺,但卻給劉正浩留了紙條。
這兩個場子,透着奇怪。
宋採唐覺得,還有很多信息,根本沒透出來。
性虐,首先得產生性趣,這裡面……誰興奮的看着這一切,誰在暗裡悄悄做着別人不知道的事?
喝醉了睡着,要不就是某個人的託詞,要不……就是這個人做了什麼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