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多,案情深, 忙起來沒着沒落, 關婉妹子稍一沒空,宋採唐三人就成了可憐的孩子, 三餐不濟,羹點沒有, 餓了逮哪是逮, 隨便對付。
其實以趙摯和祁言的財力, 也不能說是‘隨便’對付, 酒樓飯莊選擇還是很有檔次的,可被關婉養刁了胃口,這些廚子們‘精心小心’做出來的飯菜,就不是那麼適口暖心了。
祁言前一瞬還在呸呸呸吐菜, 吐槽菜品不好吃, 聽到宋採唐的話,筷子差點插進鼻孔。
“你你——唐唐你說啥?你說摯哥這話的意思是,十八年前的左修文,和現在咱們看到的左修文並不是一個人?!”
宋採唐放下筷子, 輕輕點頭:“是。”
祁言也趕緊把筷子放下,生怕自己脆弱的鼻孔死在自己手上:“可左修文在任上這麼多年, 不可能跟老家沒來往,他家老僕千里迢迢送過東西來啊, 我見過的!”
這要真是假的, 人家老僕看不出來?
“字呢?”宋採唐想到關鍵一點, 看向趙摯,“身在官場,不可能不寫字,左修文前後筆跡是否一樣?”
趙摯眉角藏鋒,眼梢微眯:“十八年前緝匪之時,左修文傷了胳膊,以前他慣用左手,傷勢嚴重,不再好用後,他改用了右手。”
宋採唐揚眉:“那他的字……當時一定很醜。”
趙摯頜首:“堅持這十數年鍛鍊不輟,纔有今日形意。”
二人對視間,眉眼間有氤氳霧氣繚繞,默契明透,一看就知道是聰明人的氛圍。
祁言倍受打擊,用力想一想,心裡也明白過來了。
但這也不怪他,汴梁城這麼多人,朝堂上上下下那麼多官,還不是誰都沒看出來,他一點也不丟人!
“這頂包調換,也太大膽了吧……”祁言覺得這個八卦稍微有點可怕,“那原來的左修文呢?”
這問題一出來,房間內一靜。
怕是……沒有善終吧。
宋採唐端起湯碗,低眉吹了吹,安靜喝湯,沒有說話。
這湯是骨湯,稍稍有點濃。
趙摯不着痕跡將果蔬拼盤挪了挪位置,放到宋採唐身前:“左修文體弱多病,水土不服,一路走的極緩,耗光了精氣神,也花光了所有盤纏,哪怕距離汴梁城已經很近,他還是沒有支撐不下來,所以才住進破廟,遭遇強匪。”
這意思祁言聽明白了。
一路病着過來,眼看城牆在望,都撐不住趕不了路,只能夜宿野廟,一副油盡燈枯的模樣,怎麼一入匪窩,突然生機煥發健康了,上能聯繫官兵,下能蠱惑匪窩,運籌帷幄整個形勢,上躥下跳,在最合適的時機做着所有最正確有利的事,並因此立下大功,進入汴梁,迎娶餘氏,走上官場,平步青雲……
怎麼可能呢?
除非,這身份沒變,殼子下的人,變了。
趙摯:“那一夜火光沖天,死了很多人,大多身份無法查實。”
也就是說,真正的左修文死了,亂葬崗一埋,誰也不知道。
官府不會過多深查,查也查不清。
有天時有地利有人和,如果有人心思深沉,知道所有的事,趁機而入不是不可能。
祁言咂舌:“那這個人厲害啊,他到底是誰,哪來的那麼大能力,握着什麼秘密,和十八年前到底有什麼關係?”
這不是更迷糊了嗎?
查半天,找到一個更神秘的人,這案子要怎麼破?
更關鍵死無對證,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他們手上沒任何證據,那左修文怎麼可能會認?
人好不容易爬到這位置的!
“也不一定是更深的泥潭——”
宋採唐吃了口脆瓜,解了膩,也靜了心,靈臺清明,思維活躍,眼梢微微眯起,像個多智的小狐狸:“不妨換個角度看一看。”
“換個角度?怎麼看?”
祁言一頭霧水,趙摯卻倏然看向宋採唐,目光灼灼,熱辣直白。
“十八年前那個晚上,什麼樣的人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詳盡知悉這山上山下各路所有消息秘密?”宋採唐聲音緩慢,眸如靜水,“什麼樣的人,能站高籌謀,利用或避開山間險境成事?”
這北青山,之所以匪寇爲患,官兵容忍多年,就是因爲它的地勢,易守難攻,如若環境不熟,想幹什麼都幹不成。
“又是什麼人,能對紀夫人做下那等禽獸之事?”
宋採唐一字一句,聲音似棋子落在棋盤,清脆明透。
祁言嘴巴大張,像個一百三十斤的傻子。
趙摯指節敲打在桌面:“紀夫人是俘虜,蒙着眼睛,不知道對方是誰,對方卻肯定知道,她是位大家閨秀。”
谷家在汴梁城可是有頭有臉的人家。
“身份不一般的貴重之人,到了哪,待遇都是不同的。”宋採唐微微闔眸,“那時的匪窩裡,誰最有資格,享有她?”
祁言嘴脣微抖,難道……
趙摯:“誰會把事情做得密不透風,事後不可查,誰最想掩埋當年的一切?”
“是……”祁言終於吐出了兩個字,“匪首。”
只有他能幹這麼多事。
只有他有能力,可能有份心智,幹這些事!
宋採唐看向趙摯,目光清亮:“當夜死傷無數,亂葬崗人滿爲患,但別的人不重要,查不了,這匪窩匪首,至少有個墳頭吧?”
趙摯忍不住微笑,目光溫柔:“有。”
“有就行,”宋採唐拿帕子慢條斯理的擦手,“這已逝屍骨不會說話,我會呀,”她朝趙摯眨眨眼,“我會告訴你,他是誰。”
趙摯前所未有的嫌祁言礙眼,這人木頭樁子似的戳在這,讓他怎麼發揮!
祁言倒發揮的挺好,這份卷宗他看過:“當夜北青山匪首被困,自知逃跑無門,死路一條,不願遭受官府酷刑,引頸自戕,正好有俘虜逃出,對其恨意難泄,用石磚拍爛了他的臉……”
“沒事,我驗的是骨,又不是看臉,這並不是煩惱。”
“哦,也是,就算當時臉能看,十八年過去,也早爛完了。”
祁言自知說了個傻問題,拍了下自己的嘴,站起來往外走:“我去會賬。”
趙摯拉拉椅子,湊近宋採唐,聲音低沉悠長:“唐唐……”
宋採唐心思卻仍然在案情裡:“不行,驗骨之事還得略做保密,不能讓左修文知道。”
見趙摯湊過來,宋採唐順勢抓住他的胳膊,用心叮囑:“郡王爺殿下,這保密工作一定要做好啊!”
趙摯:……
“好,我辦事,何曾讓你失望過?”
趙摯穩了穩,再次低聲溫柔:“唐唐……”
“摯哥!”
祁言飛一般的跑回來,把門拍在牆上:“厲正智和左修文撞上了,就在這店裡!”
趙摯磨着牙,捏了捏眉心。
宋採唐倏的站起來,提着裙襬就往外走:“走,去看看!”
祁言眉眼肅正,興致勃勃的跟着小跑:“去看去看!”
趙摯:……
酒樓大廳,左修文和厲正智狹路相逢,甫一照面,氣氛就瞬間緊繃了起來。
“真是晦氣,”左修文眼皮一翻,袖子一甩,冷笑出聲,“有些人還真是沒點自知之明,不知道自己礙眼麼,還敢往人眼前撞?”
厲正智雙手抄袖,似笑非笑:“本官也是倒黴,跟某人同列御史臺疑案不說,吃個飯還被人上趕着煩,不知這冬日哪裡有柚子葉賣,本官可是要好生沐個浴去個穢才行。”
“你說是誰是穢呢!”
“你又說誰礙眼?”
果不其然,二人照面就要掐,眉揚目戾,怒氣沖天,要不是隨行的人攔着,動手都有可能。
左修文左右看了看,大概不願在這麼多人面前丟人,被人勸着,動作收了些,眉眼殺氣卻止不住,直直烈烈,如水入油鍋,好像下一瞬就會上前撕爛厲正智的脖子:“有些人就是個天坑,碰到沒好事!下回別讓我再看到你!”
厲正智一點都不怕,抄着袖子,老神在在,有股子蔫壞的勁頭:“可惜糧缺仍未決,你我還得同在御前聽罵……本官勸左大人,禍從口出,還是小心說話的好,這本官心裡明白,你厭的是本官,皇上可不一定清楚,這要被誤會了……嘖,仕途路難走啊!”
左修文眯眼盯着厲正智,尤其對方要害的位置,他看了好幾眼,若目光能殺人,厲正智現在不知道死了幾回。
祁言扒着廊柱,小聲和宋採唐嘀咕:“傳言誠不欺我,這兩個人果然不對我,一見到就跟烏眼雞似的!”
宋採唐卻沒空理他,認真觀察着兩個人的狀態,神情,甚至言語間流露的不同情緒,從左到右,從上到下,直到衣襬角。
“採唐你看什麼呢?”
宋採唐伸出食指豎在脣前,提醒他嘌聲,仔細看。
到底是官身,不能像市井百姓撒潑,左修文控制功夫了得,沒再挑釁,最終冷笑一聲,招呼着身側同伴:“不吃了,走!今兒個心情好,我請諸位去春滿樓!”
這酒樓檔次已經不低,春滿樓消費更高,還有賣藝唱娘,這話挑釁的是什麼,不言而喻。
厲正智卻沒有對槓的意思,笑眯眯伸手,招呼自己帶來的人:“走什麼走,怎麼能讓無關人士影響咱們吃飯的心情?這裡的佛跳牆可是真不錯,極難訂到,吃飽喝足了,纔有享受溫香軟玉的心情不是?來來來,大家都別客氣,敞開吃,別給本官省錢!”
祁言摸着下巴看着,連連點頭:“套路都不錯啊,怎麼說都能有面子……咦,採唐,你在看什麼?”
宋採唐搖了搖頭,眼睛微眯:“沒什麼。”
兩個人悄悄看人八卦,距離略有些近,祁言是被趙摯粗暴的拎着後脖領拽開的。
“總是這一招,摯哥你夠了啊!”
一鬧起來,他就忘了剛剛想問宋採唐的話。
趙摯最知道怎麼收拾他:“走,跟我去忙,晚上去開棺驗屍。”
果然,祁言立刻興奮了:“悄悄的?”
“對,悄悄的。”
漫漫黑夜,荒郊野外,開棺驗屍,想一想就那麼刺激!
祁言根本不用趙摯催促,顛顛的就往樓下跑:“那還等什麼,還不快點兒的!”
離天黑可沒多久了!
宋採唐:……
趙摯看着祁言背影消失,才轉過頭看宋採唐,眼神溫柔,聲音低沉:“今晚就驗骨,可以麼?”
宋採唐揚眉一笑:“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