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涼的指尖在惠帝掌心一筆一劃描出兩個字,惠帝除了那夜,自覺從未與淺夕這般親近。
掌中酥麻,心頭微漾,喜不自勝之下,惠帝哪及細想,哈哈一笑就揚聲道:「『寶裕』果然貴不可言!朕準了,今日便行冊封之禮,以此號昭告天下。如此,愛妃可滿意了?」
「臣妾謝主隆恩!」
不遠處,惠帝的身後,元眉梢微挑。
寶裕?敢再直白些麼!這算是她對慕容琰的警告?提醒!抑或是…
忽然覺得有些氣悶,習習清風,涼雨迎面,也澆不熄元心頭邪火。惡念的魔冉冉從火焰中顯出身形,釋放出更多的憤恨,浸染着人心。
「臣妾還有個不情之請!」
紛擾困頓中,時時牽繫他心絃的聲音又響起。
「愛妃但說無妨。」惠帝俯身看着襁褓中酷似淺夕的小寶兒,心情好的不象話。
「今日,全靠元皇子贈藥,臣妾母女才得以安然無恙,皇上不論功行賞麼?」分明是孱弱到迎風欲倒的境地,淺夕盈盈秀眸裡,卻都是風刀霜劍,隔空與元困惑的目光短兵相接。
「有理,只是…」惠帝不禁遲疑。元是異國質子,賞什麼好呢?金玉珠寶似乎太沒誠意了些,他堂堂大燕國寵妃的安危,又豈能是區區幾錠金銀能相提並論的。但是賞其他的,又不合適啊!
觀淺夕神色,元心中頓生不祥,忙謙謙一禮道:「不過事有湊巧,偶得紅芝,何足娘娘掛齒!說到底,一切都是小公主洪福齊天,上蒼降下厚澤。何德何能,當此獎賞!」
「皇子殿下果真是不負盛名,漂亮話說來也妙語連珠!」淺夕話中暗諷,烏瞳顧盼,目光渺渺望進惠帝眼中,軟語道:「既如此,皇上何不封皇子爲公主少師,全了這份天賜的福澤,也是兩國一段佳話!」
「公主少師?」惠帝愣住。
古來,太傅太保、少師少保,都是在東宮供職,輔弼國君或儲君。這「公主少師」還真是聞所未聞,算怎麼一回事?
不過淺夕所言「兩國佳話」,卻是戳中了惠帝心中某處的小九九鬱妃乃是柔然帝姬,所誕公主若師從代涼六皇子,那麼三國便這看似不經意間串聯成一線怎麼想,都對大燕大大的有益!而且,有了這個有名無實的「少師」之職,更可以名正言順將六皇子長期羈留在大燕,何樂而不爲!
「怎麼,皇上覺得不妥麼?還是我寶兒不配以譽滿天下的『國璧』爲師!」淺夕神情破碎,眼中悽楚又生。
「何來不妥!」惠帝暢笑回身,望着元道:「今日朕便封你爲『少師』,六皇子意下如何?」
既然不喜,又何苦留他在大燕?是利用麼!還是報復…看着不遠斗篷下那道疲弱到幾乎翩然欲去的身影,元心中涌起苦澀卿兒,便是恨,我也在你心中留下了印記,對麼?
「此乃之幸也…」元一躬到底。
「好,甚好!哈哈哈…」
一時間,舉國同慶,共襄盛事。
元和七年的這個四月,惠帝喜得貴女,封號「寶裕」。同一日,愛女心切的惠帝,還爲她擇選了一位「少師」,以示她不同於其他任何一位燕國公主的殊榮。
而這位「少師」不是旁人,正是在大燕爲質的代涼六皇子元。
數百匹千里駒連夜馳出東都,冊封的詔書以最快的速度曉諭四海,一時間在各國之中,都掀起悍然大波!
沒人會相信,一個剛出生的小公主,值得惠帝這樣大張旗鼓。
難道這詔書的背後,其實是惠帝對代涼兩位皇子奪儲之爭的態度?試想,代涼與大燕一直淵源深厚,如果大燕國一心站在六皇子這邊,那麼大皇子元琛的勝算至少要折掉一半!
這一年多來,元琛遊走各國,外交頻密。自打大燕的這封詔書一出,各國對這位大皇子的態度都遲疑曖昧了起來。
聲東擊西…兩件毫不相干的事情,竟然碰撞出這樣的效果,連元自己都始料未及!
他實在低估了一個女子的力量,她只用一個哀傷微笑,就不動聲色撬動了一位國君的立場等到所有人都幡然醒悟的時候,大勢已成定局,真假難辯!
一招「無中生有」之計,元從沒見過有哪一位政客能如淺夕這般使得出神入化。
虧他還在揣度,她的愛、她的恨…實則,她早已抽身而出,留下他在局中,做了一顆呆頭鵝般的棋子。
「老奴賀主子大喜!儲君之位已唾手可得。」
質子府中,褐衣老者喜不自勝。
元低頭輕輕嗅聞着手中新釀的杏花酒,笑意微醺:「莫叔,你這是在打我的臉,呵呵…」
「老奴不敢!」褐衣老者不解駭然。
「下去吧,本皇子要沐浴更衣,再醒醒酒,等候宣召。」自嘲的低笑。
「並不曾聽說宮中傳召…」
「下去吧,我不想再說第三次。」
月兒已近中天,元果然扔下酒壺,脫淨衣裳,坐進熱氣騰騰的大木桶裡,仰面看着屋頂。
也是這樣的月色,去歲深秋的桂花林裡,他藉着醉意問:「卿兒,你那長秋宮裡還有缺兒麼?」
天曉得那時候,他有多妒忌裴麟,可以隨意出入悅仙宮,與她暢所歡談。
現在,他被封爲「少師」,隨時可以親近嬌顏,算不算得償所願?
呵呵,卿兒你可真狠心…到了今時今日,難道他還會以爲,她讓惠帝給出這樣的封賞,是摻雜了感情在裡頭麼?不可能。
她不惜折騰自己的身子,拋出這麼大一個誘餌,還以少師之名捆縛於他,自然還有重頭戲在後面只是,再與情愛無關。
天亮了,又是羣臣上朝的時間。
後宮懿旨傳召公主少師覲見,據說是爲了商議寶裕公主的滿月禮。
接人的馬車到了九門外,元棄車步行,一身寬大的官袍,走在悠長的宮道上,青衫玉璧,映着雨後苔痕,羞愧了四月春色。